第15章
這個周末是滕暮山先醒來,一切還籠罩在柔和的晨光裏,窗外有隐隐約約的叫賣聲,大概是街上的早飯攤子開張了。不久,他又聽到滕寧從門前經過,腳步很輕,可能怕吵醒他,好似一陣微風吹過。
滕暮山靜靜地坐了一會,很奇怪,往日會覺得無聊的時候,此時突然變得溫柔而平和,不需要他一門心思栽進堆疊在桌邊的文件或報告裏。
而這些改變,全因一個他熟悉又陌生的人。
自生日後,他與滕寧之間仿佛多了種莫名的聯系,不是親人,而是另外的某種東西——明明之前他試圖假裝無事發生,将争吵和冷戰當做孩子叛逆期的表現,至于滕寧幹脆在鄰市的大學待了整整大半年,假期才回來。距離帶給人疏遠感,卻也使不愉快的記憶模糊了許多,如今滕暮山腦海中只剩下對方有分寸但毫不遲疑的示好。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他覺得對方猶如隐藏在暗處的捕食者,一雙眼緊盯着獵物,逐漸逼近,這令他感到了威脅和不滿。
即使同為Beta,滕暮山自小并不在意自己的屬性,以至于行事作風給不了解他的人一種誤解——簡直是個Alpha——那麽冷靜,那麽強大,不受人擺布。他享受滕寧的喜愛,但不意味着情願放開主動權。
“兼職?”
滕寧剝開雞蛋丢進粥裏,用勺子攪拌幾下:“對啊,還有二十幾天才回校,我已經寫完作業了,準備找點事情做。”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那晚過後才說,滕暮山很難不懷疑他別有用心,例如這是一次笨拙的欲擒故縱。但太過合乎情理,況且也是對方的自由,滕暮山只能略帶了些不愉,低聲回道:“随便你。反正你成年了,自己判斷好。”
聞言,滕寧不由笑了笑:“嗯,我那地方離家很近,我還可以每天準備早晚飯和做家務。”他找了份教吉他的活,就在附近的音樂教室,正缺人,老板一聽他是著名音樂學院的在讀生,立馬拍板,都不需要面試。
滕暮山半天沒接上話,其實他根本沒想得那麽深,僅僅擔憂對方的安全,又不肯明說。結果滕寧發散思維,搞得好像他只在乎幾頓飯或者家裏的幹淨、整潔……不過也是,滕暮山默默地想了一陣,過去的他确實表現得如此,對滕寧不甚關心,這會倒有點自食其果的錯覺,根本無從解釋。
“我知道了。”然而看着他的表情,滕寧終究沒将心機耍盡,“舅舅當然擔心我,不是為了其他。”
還記得不能被牽着鼻子走,滕暮山淡淡地說:“所以不要多想。”
滕寧瞥了他一眼:“我沒什麽,你記得準時回家。有時候我可能沒辦法送飯過去,排班在下午,就要挺晚了。”盡管不是臨床,但滕暮山一調職就成了實驗室的副主任,擔着大課題、大項目,時常工作到忘了時間。最近情況稍微有了改善,可滕寧不放心,偶爾還是拎着飯盒過去。
等滕寧出門,屋裏驟然安靜下來,滕暮山将書翻了幾頁,越讀越感覺不出趣味。他無法抑制般想到了滕寧。
最初那幾天,對方還小心謹慎,經常表現出對他的緊張,但後來不知為何慢慢放開了,重新變成那個恣意大膽的年輕人。而他從避開伸過來的手,漸漸開始不怎麽在乎,習慣地接過花樣繁多的飯食或者溫熱的蜂蜜水。
恍惚間,滕暮山意識到,也許正是自己有了改變……他對滕寧的影響比想象中更大,反之亦然。
他好像從沒真正認識這個人,過去是不感興趣,現在是突如其來的探究欲。
真是諷刺。
但滕暮山不願意反省,也無從反省。哪怕滕寧喜歡他多年,都是心甘情願,不是被逼迫的。此刻他有了嘗試的想法,不會刻意放下身段。
……
一轉眼,滕寧已經兼職快一周,除了偶爾晚歸,基本和以前一樣。滕暮山依然在實驗室的儀器、報告之中忙碌,但有時候會走神,也開始準時下班,弄得其他人頗為驚訝,暗地傳出不少猜測。
“肯定是戀愛——”
不小心聽到幾個剛進來工作的實驗員閑聊,滕暮山沒太在意,上樓後在辦公室外輕輕敲了敲門。
裏面傳出有些蒼老的聲音:“進來。”
實驗室的領頭人是一位資歷很深的老教授,他不光在國內的一流醫院工作多年,而且曾經在國外深造,出自他手的高質量論文不勝枚舉。滕暮山冷漠慣了,但這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該表達尊敬的老師,所以進門後收斂住了神情,将文件輕輕放到桌旁:“這是最新數據,我親自整理過了。”
“嗯。”對方扶了扶眼鏡,“不過我找你,是為了另一件事。”
“您講。”
也許這是個困惑、為難的請求,老教授深深地嘆了口氣,從抽屜拿出一封信:“你看看,這是今天有人送來我這裏的。雖然我覺得非常荒謬,但流言可畏,我不希望這阻礙到你的發展,或者對實驗室造成不好的影響。”
滕暮山心裏突然有了個猜想,接過來,仔細地閱讀了一遍,随即語氣平靜地回道:“抱歉,我大概知道是誰的手筆。”
“行吧,你自己處理好。這年頭,蠅營狗茍的人越來越多了,哼,心都不在正事上。”
滕寧正在專心教學生彈奏最簡單的童謠,一曲未了,他突然注意到玻璃落地窗外熟悉的身影——那個女人定定地望着他,容色比過去憔悴了些,始終不離開。等散課,他背起吉他:“你是……言小姐?我不記得和你有約。”
言千芳顯得有點憔悴,笑容也如同一張面具貼在臉上,手提包的帶子幾乎被她攥得變形:“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與滕醫生有關,所以不請自來。”
“哦?”
他們到附近的咖啡廳坐下,包廂很隐蔽,是非常适合談話的地方。剛坐下,言千芳便語出驚人:“你很喜歡滕醫生吧?”最後幾個字被她咬得很重,夾雜着一絲厭惡。
滕寧微微擡起下巴:“嗯,所以呢?”說完,他交叉雙手在桌面,眼神深沉,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面前的女人,好像在等她的反應。
經過先前的事,言千芳早有所料,除了面色更不好了些,并沒有特別失态:“你不應該纏着他。他那麽優秀,值得更好的對象,而不是陷在亂、倫的醜聞裏。”
“你是想我放棄?為了舅舅的名聲或者地位着想?”滕寧隐約猜到了什麽。
言千芳說:“沒錯。你還是個學生,不懂有些事情不能被公衆知道。滕醫生對你應該沒什麽興趣吧,就算有,難道他真的會甘心放棄這麽多年的名聲、地位和研究上的心血?舅舅和外甥,你又是被他從小養大的,現在已經有一些流言蜚語了,若是你繼續纏着他,旁人指不定會怎麽想呢。”
“啧。”滕寧了然,說這麽多冠冕堂皇的話,還不是為了貪圖對她無感的男人?“我倒希望他一無所有,只能待在我身邊。”他能看出,言千芳似乎被什麽逼得昏了頭,否則她不該如此沖動又幼稚。
這話着實吓到了對方。她頓時心慌了:“滕醫生要是知道了——”
但滕寧打斷她:“我不在乎。”說着,他露出堪稱燦爛的笑容,“我都這麽喜歡他了,自然做好了被拒絕甚至斷絕關系的準備。”最壞的結果他已經想好,最差的那一晚也經歷過了,他從不是輕言放棄的人。
言千芳忽然明白,他與滕暮山,從某種意義上是極為相似的兩個人。
見她狼狽地離開,滕寧收回視線,許久,才自言自語一般輕聲地說:“除非他不要我了……”
事實上,等入夜後回到家,他閉口不提和言千芳的争執。反倒是滕暮山瞧出了點什麽,瞟他一眼,開口道:“她也去找你了?”
“啊?”
“今天我拿到了一封舉報信,像是個警告。”滕暮山神色淡然,“背後有那位言小姐的手筆。”
滕寧想了想:“舉報什麽?”
對方一怔,還是平靜地說道:“作風問題。”
聞言,滕寧垂下眼:“一聽就很假啊,沒人會信吧?舅舅,不管怎樣,你自己小心點。”
“你倒是豁達。”
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了。
最終是滕寧忍不住開口:“我從小到大都小氣。啧,我想當真,也沒人配合。既然全是流言,那你注意點就好,身正不怕影子斜……”他邊說邊無意識地擺弄着杯子,裏面的蜂蜜水差點濺出來。
滕暮山動作一頓,随即回過神來,慢條斯理地合上資料:“所以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會暫時休假。”
回答倒在意料之外,滕寧聽後迷惑地舔了舔唇角:“為什麽?”這不是對方一貫的行事風格,他應該無視那些閑言碎語,都是假的,不值得心虛或退縮。
似乎有些理解對方的反應,滕暮山嘆了口氣,同時心底升騰起一絲不能言說的惱意——
“為了避嫌。”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倚天屠龍記》那句“倘若我問心有愧呢?”,滕舅舅的心理狀态大概有一點點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對他這種性格的人來說,已經很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