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司機介紹了一家涮鍋子的店,正值工作日,客人不多。屋子不大,頂上燈光仿佛朦朦胧胧,據說是因為年代久遠,通風設施做得不太好,所以水霧缭繞。但莫名多了種煙火氣,更兼一進門後,服務員便大嗓門地喊:“兩位往裏面走——”顯得很熱鬧。
初秋還帶着點暑氣,不過挺涼快了,很适合吃滋補的羊肉。可惜南邊正宗的不多,平常多見清淡的海鮮火鍋或者雞肉、兔肉,湯裏少油,看起來像白水,盡管味道鮮甜卻少了些濃重的韻味。
滕寧從剛才就沒冷靜下來,偷瞧了眼滕暮山,發現對方興致缺缺地翻着菜單,才如夢初醒般伸手:“我,我來。”畢竟是他自作主張。
難得來一趟,他仔細考慮了彼此的口味和愛好,無非挑了些羊肉、白菜、粉絲、凍豆腐等等,照着鄰桌的樣子調了麻醬蘸料,便靜靜地候着木炭鼓動鍋子裏的湯沸騰起來,再投入眼花缭亂的肉和菜。
“從草原上運來的嘞,顏色多漂亮!”服務員見他們是生手,特意過來幫忙看火候。
過一會,又端上來新做的糖餅,紅糖多得要從皮裏鑽出來,熱氣騰騰,咬一口絕對會燙着上颚。滕暮山是不吃的,慢條斯理夾肉浸在醬油中,然後被滕寧笑了:“我比你更像本地人啊。”他說這話時,小小地呵了一口氣,滿是糖和芝麻香,随即又被送入嘴裏的羊肉的微膻和麻醬的醇厚遮蓋。
鄰桌的情侶很黏糊,明明還是大白天,那個男Alpha殷勤地為對方斟酒,聞起來就知道挺烈。女Omega毫不猶豫喝了,臉上連半點紅也沒有,談笑間露出淺淺的酒窩,完全不像有那般豪放做派的人。
可能是約會吧,滕寧忍不住眯了眯眼,将目光投向滕暮山:“我還想去舅舅,咳咳,你以前的學校之類看看。”
“拆了。”對方特別實在,一下戳破了他全部浪漫細胞,“況且我很讨厭那裏。”
聯想到孤兒院,滕寧恍然,立刻合上了嘴唇。
毫無意外,這一頓大多被他消滅了,甚至在得知滕暮山其實不怎麽喜歡這些東西之後,依然饒有興致地多要了一份酒釀丸子,權當酒的替代品。趁着下午出太陽,又吃撐了,滕寧硬拉着人到處走走,哪怕過去十多年,各式各樣的早就不同,比如拆遷了的學校如今是水庫的一部分,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山水。
他放下拍照的手機,忽然覺得不怎麽期待了,因為滕暮山不喜歡這裏。對他們而言,南方那座潮濕多花的小城才是真正的家,盡管他還不明确未來他們會發展成什麽關系。
“舅舅。”滕寧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偏過頭,“我們回去吧。”
以後沒必要再過來,他也不計較被欺騙,連同這句稱呼和那麽久遠的憂慮,全部留在這裏。
以為他愛玩,所以訂了過幾天的車票,滕暮山在回酒店的路上默默地改了簽,只是最近的一趟車在午夜。滕寧當然不在乎,反正到家恰恰是清晨,亮堂堂的,床鋪也被曬得暖和,可以躺進去舒服地打盹,一切都那麽熟悉又令他想念。
這邊的晚上看不見星星,滿城燈火,前臺見他們這麽快就準備離開,連忙從無聊的劇裏抽身,熱情地說道:“歡迎下次再來!”也許對她來說,這裏很好,有熱烈厚重的食物,有熙熙攘攘的街市,有習以為常的煙塵落在松樹頂端。但沒有滕寧喜歡的人,因此他只是笑了笑,不作聲地擺擺手。
歸途中倒是遇上了好天氣,滕寧朝窗戶張開手,掌心貼在玻璃上,仿佛能抓到那些流雲。随着距離拉遠,他對滕暮山過去生活過十幾年的地方印象越來越淡,嗯,記得最深的是孤兒院裏,對方如同情人的低語。
許久之後,他開口道:“我能喊你暮山嗎?”
“……随你。”滕暮山反省着自己的一時沖動,真是無謂的旅程,無謂的詢問,畢竟都清清楚楚了。
就像靠南才能見到的天空,澄澈,挂着無遮無擋的星辰。他恍惚看到自己站在光芒裏,夏秋時節成熟的風吹來,手心托着一顆金黃猶如星球的果實,那是毫不含蓄地表達甜蜜的橘子。
而它只屬于他。
由于比預計回得早,滕暮山尚不需要去實驗室,懶懶地在家中寫文章,或者閱讀一本厚厚的專業書。接着滕寧蒸了冰糖橘子,自從去過一次北方,他們就有點後遺症,大概是不太适應幹燥的空氣,嗓子癢癢的。而南方此時正巧有飽滿的品種上市,于是他買回來小心地做成一盅,擺在對方面前:“應該不太甜吧?”
滕暮山吞下軟爛的果肉:“一般般。”
“明明很合你胃口的。”滕寧笑眯眯,“暮山。”他刻意地念出這兩個字,打心底地感到愉快。長輩和晚輩之間不能直呼其名,唯有更平衡、親近的關系才可以。不管怎樣,他終于在滕暮山的生活中占據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了。
“有空就去兼職。”慢慢吃光橘子的人說道。
當然,滕寧還有份工作不能推脫,可他改變想法了,什麽短暫的分開,什麽欲擒故縱,根本不能,現在他希望每時每刻盯着對方。都說年輕人要有自己的朋友圈,自己的生活,沒必要整天圍着喜歡的人轉,可滕寧承認,是他離不開滕暮山:“你也別總是待在家裏。”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們一塊去老家了,所以禮尚往來,你陪我去音樂教室吧,我順帶辭個職。”
教室比往常裝飾得更多花樣,實實在在的花,盡是玫瑰一類紅的粉的紮成球堆在牆根,偶然走過,幾片花瓣落在發間,摸起來咯吱作響。有幾個和滕寧熟悉了的女生早早等在裏面,似乎全是Omega,激動地朝他招手:“小滕老師,你終于回來啦!”又留意到他身旁沉默的男人,目光頓時亮了幾分,“這是你男朋友嗎?長得真好看啊。”
“還說閑話。”滕寧先安頓好被他強迫來的人,然後抱着吉他坐下,“這可能是最後一節課,我不繼續兼職了。”
她們相當吃驚:“唉,這麽短時間啊,月底才七夕呢。”
“啧,大家又漂亮又聰明,現在就已經學到我所有真傳啦,肯定能彈得超棒。”
有人揶揄道,“你最好看啦!”
滕寧微微揚起下巴:“那是。”
滕暮山聞言擡頭,大概從沒見過他如此圓滑的一面,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驚訝中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可滕寧側身坐着,沒留意到這邊,笑眯眯地掀開譜子,接着修長的手指擦過琴弦,頓時流瀉出一段舒緩的旋律。“有點手生了,行吧,今天就檢查一下學習成果……”他語氣驟然嚴肅了許多,指了指一個圓臉的女生,示意她開始。
對方深吸了口氣,随後動作輕緩地撥動,是最近大街小巷裏流行的情歌。
窗外是街道一側,種植了挺拔的梧桐,此時的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屋內,給桌椅、女生的指尖、滕寧的輪廓通通塗上了金邊。滕暮山靠着長椅椅背,膝蓋上放着這裏的宣傳冊,都是他不了解的內容,因此他安靜地看着熟知的人,許久也不翻頁。音樂教室的老板從一旁經過,以為他是誰的家屬,忍不住搭話:“可惜小滕老師還是學生,不能一直教學。不過我們還有其他厲害的老師,節日正好有報班優惠……”
一堂課時間不長,滕寧趕着和老板詳談,卻因滕暮山的話停住了腳步:“你繼續兼職,挺好的。”他愣了片刻,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在家裏更好。”
“沒必要。”滕暮山察覺出了什麽,語氣古怪了一瞬,又恢複平常,“我也要工作,不總是……”
滕寧眨了一下眼睛:“但我有點怕。”見對方頓時板起臉,他又趕緊拍拍胸口,轉身拉住唉聲嘆氣的老板,“我不辭職了,之後繼續排課吧。”
也到了晚飯時間,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滕寧就近選了家餐廳,那幾個學生也正好結伴,就坐在他旁邊。滕暮山很少到這種地方,對菜單上各種奇怪的菜名非常不适應,最後還是讓滕寧開口:“雙人套餐吧,裏面有米飯和鴨胸沙拉……”
“小滕老師吃這麽清淡?”有人調侃道。
滕寧悶悶地笑:“又不是我一個人。”
幾個女生竊竊私語:“看來是約會……果然……都是Beta……”
這話聽得滕暮山皺了皺眉頭,可他心情不算差,對送上桌的大份沙拉和加了芝士顯得不健康的肉醬焗飯也沒露出抗拒的神情。“我在大學裏偶爾會點這些,食堂的東西不好吃,不過更經常是自己在宿舍做飯。”等他動刀叉了,滕寧才興致勃勃地開口。
果然是滕寧的年紀會喜歡的東西,年輕又充滿力量,滕暮山感覺味道還行,又聯想到對方的手藝可能比這裏的更好。
他竟然越來越了解這些本來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那些喜愛滕寧的學生偶爾朝這邊偷瞧一眼,不過很快沒了空閑,對顏色鮮亮、擺盤精致的菜肴大呼小叫,紛紛拿出手機拍下許多圖片。興致濃時,還要互相摟着肩膀合影,看起來格外開心。
“你在學校也這樣?”滕暮山突然問道。
滕寧差點被嗆着,哭笑不得:“我又不是這種性格的人……”
但對方不信:“是嗎,明明經常發很多照片。”
聞言一愣,滕寧回過神來,難得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她們大多是想炫耀,我不一樣,只發出來給你看。”話音未落,他的耳廓已經通紅。
滕暮山聽明白了,輕咳一聲。
原本安靜下來用餐的女生們留意到了兩人之間的氛圍,又悄悄捂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