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今年的七夕來得晚,天氣倒是正好,前幾日便升溫了,暖融融的。

醒來時剛蒙蒙亮,滕寧松開懷裏的被子,在不吵醒床上另一個人的情況下爬起來,将對方上班要穿的衣服搭在椅子,才輕輕地離開房間。自從那次約會後,他就厚着臉皮要來了同床共枕的權利,即使滕暮山最初拒絕了,也敵不過死纏爛打。

盡管中間還隔着兩床被子構築的淺淺的空隙,他卻覺得心裏的情緒豐盈到仿佛要爆炸開來,碎屑四濺。

街區很靜,偶爾幾個面熟的人,挎着菜籃子的大媽親切地喚他:“晨跑呀?”

“不是,去買早飯。”滕寧不認為這樣的熱情難以招架,露出開朗的笑容。

“還是得學着做飯,總吃外頭東西,不好。”

空氣裏彌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氣,常綠的行道樹不像北方那邊泛黃,也沒有落葉,小路上幹幹淨淨。常去的小超市關着門,但裏頭的燈亮了,隐約能聽到員工整理貨物時的聲響。路過放周末假期的學校,從裏到外空蕩蕩的,門口的幾個小攤也不在。

直到經過一個紅綠燈,小店裏的早點蒸騰着霧氣,引誘着來往行人放慢速度。老板娘說話輕聲細語,叫賣也是如此:“新出籠的包子蒸餃喲,肉餡菜餡蘑菇餡,還有小米粥和熱豆漿……”如果有人走近,她就提高點音量:“七夕特價,紅豆包、紅豆粥,紅紅火火,甜甜蜜蜜一輩子。”

滕暮山卻不怎麽吃甜,滕寧探頭看了看淺紅深紅的粥,最終也沒要一份,還不如有時間自己煮。店裏比較難被家庭主婦複制的是一些糕,例如切成菱形的豆糕整整齊齊碼在托盤,是鹹口的,聞起來還有股白芝麻的氣味。

東西都要的雙份,不僅因為兩個人,而且趁着好時候,老板娘還給了附贈的一小碗糖水。

到家的時候,滕暮山已經洗漱好,眯着眼坐在餐桌旁,似乎有些困倦。昨天他忙實驗忙到很晚,還是滕寧親自到實驗室将人帶回來。

“嘗嘗,這家的蒸餃比我做的好吃。”滕寧把早飯放在桌上,轉身拿來碗碟和筷子。

滕暮山擡眼看他:“哪一家?”

聞言滕寧無奈地笑了笑:“當然是離這邊很遠的,我專門跑去又跑回來,還沒來得及擦汗。”

這下舒坦了,滕暮山伸手接過換到了碟子上的蒸餃,一個個猶如小魚,頭對頭擺成一圈。

見他一口一口地吃着,滕寧心想,這樣的用來換取半張床的代價實在太小了。

“晚上我盡量早點下班。”咽下嘴裏的食物,滕暮山忽然說道。

“真的?”

“你做完兼職可以過來,反正離得不遠。”

滕寧放下碗:“那我坐地鐵來找你,記得啊,不要到時候又滿腦子實驗、數據。今晚那邊應該有交通管制。”

“應該早點學車。”

“你教我的話,效率肯定特別高。”

“報駕校去。”

“哼。”

早飯後兩人一起出門,滕寧看着車子駛出,敲了敲窗戶,對裏面的人張張嘴,再次提醒。滕暮山不耐煩地屈起手指回敬了幾下敲擊聲,然後開車離開,但意思明顯是答應了。于是滕寧更高興了,晃晃悠悠和上班族擠地鐵,提前到音樂教室收拾東西,還被老板大大稱贊了一番。

之後來練吉他的學生們也着急着過節,讓他點出了不足後仍舊笑得燦爛:“哎呀,小滕老師不要吹毛求疵!下課吧!”

大半天就這麽過去了。

臨走前,老板特意拆了做裝飾的花球,原來是他老婆每天每天從街對面送來的,難怪這麽新鮮:“來,帶去給對象,好好過節。”有約的人自然開心地接過,獨自一人的也要占便宜,也許今晚會找機會告白,又或者只是和同樣孤獨的路人在街市上游蕩。

滕寧要了一小捧:“謝謝。”

然後一路招搖到實驗室樓下,新來的保安疑惑地頻頻投來目光,發現他等的是那個冷冰冰的滕醫生後,一雙眼睛瞪得大大。

“你自己拿着。”滕暮山移開視線。

只好傻傻地帶着玫瑰跟上,滕寧小跑幾步,成功地拉住對方衣角:“聽說廟會有美食區,我做好攻略了……”眼角餘光裏,那些路過的醫生、護士都一臉震驚地看着他們,有幾個差點因為走神撞在了一起。

但滕寧不在意,滕暮山更是将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事實告訴了上級,繼而實驗室裏的人都知道了,原先的流言頓時變味:“簡直像童養媳……不對,都是Beta哦,那誰吃虧還不一定……”至于暗地放舉報信的人似乎被老教授嚴厲警告,這段時間安分極了。

“言小姐還有來找你嗎?”在車上,滕寧酸溜溜地說。

滕暮山回答:“沒有,我和她父親談過了。”如今言千芳應該在家中待嫁,不管情願或不情願。

天全黑了,廟會入口處搭起了高大的假門樓,兩盞紅燈籠高高挂,特別招眼。往裏走,就會發現原來一路都是這樣的燈籠,亮如白晝,光線裏一個個攤位有規矩地擺開,袅袅煙火氣和鼎沸人聲交織在一起。開車來的話,只能停在幾條街外,然後步行過來,彙進洶湧人潮裏。

滕寧重重地握住身旁這人的手,沒被掙開,就不怕被沖散。只是掌心裏滲出了汗,熱熱的。即使沒有告白,沒有坦誠心意,但互相都懂了,不知不覺變成手指交錯的姿态。這才算真正意義上的月上梢頭,佳人有約。

不必驀然回首,等的人,就在最近的地方。

“你在這裏坐着,我去排隊。”選好一家有座位的小店,滕暮山自然是等待的一方,由滕寧去買那些熱騰騰的食物。等帶着滿滿當當的鹵肉、炒粉、肉餅還有蔬菜盒子回來,點的炖雞恰好上來,擺了豐盛的一桌。他又伺候着對方:“我特意讓人不放辣,只灑了點孜然,很香。”

滕暮山淡定地享受,甚至有些嫌棄人太多:“太吵了……”就愛這麽熱鬧的地方。

越夜深,廟會越歡騰,離開美食區後到了表演區,許多人圍在舞臺四周,站着、擁着聽女歌手唱《最浪漫的事》。兩邊的樓房也上演着燈光秀,伴着歌聲閃閃爍爍。有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婦提着花燈走過,這樣的日子,不需要子女陪同,只要彼此。小孩卻不懂得七夕的含義,嘻嘻哈哈地跑跳,對小攤上賣的接吻人偶感到好奇。

“這好像是以前的歌啊。”滕寧豎起耳朵,“不過被改編了。”

滕暮山也被喚起了不多的印象。

廟會深處是本地有名的月老廟,必須穿過一條幽深的小巷才能到達正門,有人抱着鮮花和香燭喊着什麽,又有巴掌大的木牌,正好能寫下兩人名字,據說抛上廟裏那棵粗壯的大樹,感情就會長長久久。因為情侶太多,樹旁拉開了警戒線,增加了難度,倒是合了經歷困難才能實現願望的大道理。

滕寧低聲問廟門旁的志願者:“帶着玫瑰花進去,行嗎?”

“可以,出來時還能領喜餅哦。”

想來月老是不介意中式或西式的節日習慣,只要世上有情人安好。

滕暮山從不知道城市裏還有這樣的地方,人頭攢動,卻非常安靜,所有人臉上都挂着虔誠的神情。他一貫是個理智的人,不迷信,篤定科學,但今晚被滕寧牽着去看木牌,意外地說不出拒絕的話。

滕寧習慣性地攬事:“哎,我來寫就好。”

“尊重習俗。”滕暮山從他手裏拿過筆,在木牌另一半留下自己的名字,“你去扔。”

都怪氣氛太好。

樹上樹下已經密密麻麻,盡是人們的祈願,滕寧深吸了一口氣,衡量了下距離,用力一抛,木牌正好落在頂上。過了一會,也沒見它掉下來。旁觀的人叫好又鼓掌,他笑着和滕暮山離開,然後從志願者手裏拿到了包裝精致的兩個喜餅,上頭還印着“百年好合”。

走出廟會的範圍,街道漸漸變得安靜,好像從舊時候穿越回了現在,百貨商店的霓虹打出大減價的字眼,有穿着制服的店員在門口派傳單。一個男Omega在噴泉邊求婚,對象是另一個男Omega,哭得不成樣子地伸長手指。但無論這裏還是那裏,都充斥着濃濃的紅塵氣息。

滕寧轉過頭,在他眼裏,原本冷酷如雪如煙的男人,仿佛也染上了那樣的氣息。

這天很晚才上床歇息,滕暮山看着捧禮物盒進來的人,不由得感慨果然年輕就是花樣繁多。“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戴……”滕寧打開蓋子,露出裏面熨燙過的領帶,猶猶豫豫地拿在手裏,“特別襯你的氣質。”

“嗯。”

因為還是學生,不太有穿正裝的場合,所以滕寧打領帶的手法很爛,費了一番功夫終于搞定。過程中滕暮山蹙着眉頭,卻一動不動,直到對方眼底泛起欣賞,半晌,才自己緩緩地解開了:“把它放衣櫃裏。”又補充道,“我明天還要上班,快休息。”

聽話地收拾好東西,滕寧躺進屬于自己的那一邊床鋪,很自然地貼近。然後輕聲地說:“明天我把鋼筆、以前的信還有各種零碎的玩意都找出來。就擺在這邊,角落正好能放一個置物櫃。”

許久,滕暮山應道:“随你。”

滕寧暗暗地笑了,他就知道對方會收下,連帶那些不曾留意過、錯過的時間,以及他的真心實意。

因為他們最終互相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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