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靈魂之形
靈魂之形
再見面的時候,有種穿越了的感覺。
宋見秋如同往常一樣在吧臺旁坐下,喬銀正忙着準備酒水,見她來了之後只是看了一眼便轉回去,下一秒卻又突然想起什麽般“瞬移”過來。
“宋小姐!”她直勾勾地看向宋見秋,臉上寫滿了贊嘆,“你也太低調了,這麽厲害愣是一句也不提。”
宋見秋回以笑容:“喬小姐也去了啊。怎樣,整體還可以嗎?”
“相當不錯,”喬銀回憶了一下她當時的感受,“真的很震撼——我們老板把帶去的一包紙都用來擦淚了。”
喬銀後來發現,現場聽哭了的觀衆其實不多,有些甚至聽着聽着玩起手機來。她覺得這完全是在亵渎音樂——或許是同為樂手吧,她和沈未明對于樂曲的感觸總還是深一點。
“哦?”宋見秋這下才真的笑開了,“說起來,沈老板今天不來嗎?”
喬銀搖搖頭:“不知道诶,她今天喊着人去發傳單了,可能晚點兒來?”
這時候,琳賽委屈巴巴的表情擠入喬銀的視野中:“喬姐……酒呢……”
喬銀趕忙回了調酒臺:“啊,馬上馬上!”
宋見秋這次點了之前喬銀獨創的飲品,莓果的酸甜搭配薄荷的清涼,喝着的确可口,怪不得沈老板上次一直喝個不停。今天是周六,樂隊收拾停當後便開始表演了,這次的歌曲似乎偏流行一點,宋見秋聽了幾首覺得很不錯——每次來這裏就會覺得輕松不少,今天更是哪裏都很舒适,只是如果見不到沈老板的話,還是總覺得少了什麽。
正這麽想着,顧客裏走出個沈未明來。
“呀,”沈未明看到她之後難掩開心,她進吧臺拿了瓶礦泉水,在宋見秋對面坐下了,“怎麽辦,一想到這麽厲害的人天天光顧我的酒館,就總是壓不住嘴角。”
她的确壓不住嘴角,喝水時也咧個嘴笑個不停,宋見秋看她這幅樣子,又跟着笑又不免有些嫌棄:“沈老板這麽愛笑嗎?我好像都沒見過你不笑的樣子。”
“笑笑不好嗎?”沈未明喝了大半瓶才總算放下瓶子來,“笑一笑十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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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見秋不置可否,她們對視着,一種昭示着什麽的沉默流淌在兩人之間。對望讓別的聲音都凍結在空中,沈未明發覺,這是她們第一次認真地看向彼此——沒有因為什麽事而躲開,沒有別的思緒摻雜。
“我很震撼,”她認真地開口,卻忍不住吞咽,“那天下午之後,晚上,我總是還能聽到那些——很美的音樂,作為觀衆我,應該道謝吧。還有就是,我很榮幸……”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反應過來時,她已經不得不緊攥雙手來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宋見秋腦袋嗡嗡的,她發覺自己的胸腔在膨脹,她聽過無數種誇獎,從各種各樣的人口中,贊賞對她而言已經是習以為常,那這一刻是怎麽回事,這一刻究竟是什麽心情在作祟?
她慌忙低下頭去,視野裏沈未明的手已經被她自己攥得發白。
“謝謝。”她最終只是這樣回到。
她待到很晚才離開。
往日裏她大概十點多就會告辭,這天卻一直待到打烊。她無言地等待着店裏其他人離開,在每一個似乎詢問着“你不走嗎”的目光中努力保持淡定。
沈未明在舞臺那邊纏着數據線,店裏,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很奇怪地沒有任何交流。數據線放進盒子裏,沈未明盯着它們看,背後不知道誰在處理酒瓶,酒吧被叮叮當當的聲音充滿。
在緊張什麽呢?沈未明禁不住想,已經都收拾好了,但她卻不敢回頭。背後有來自那人的目光嗎?或者那人也在同樣焦灼的等待中?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時的氣氛,給年少時候的她,這種氣氛之後會緊跟着激烈的擁吻。
她有些喘不上氣來了。
她把一捆線從小盒子放進大盒子,又從大盒子放回小盒子,這麽來回收拾,身後終于傳來了道別的聲音。
“老板,我們先走啦。”
萬來和琳賽終于離開。
“嗯,”沈未明轉過身去,挂上明媚的笑容,“明天見。”
門口的鈴铛響了一陣,沈未明深吸一口氣,轉身向吧臺的那個人。
“又只剩我們喽。”她歪歪腦袋笑了,可她覺得自己的自如就要露餡。
怎麽會如此迫切地等待二人獨處,而且還帶着一種默契的掩飾,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明亮的燈光下空氣卻是凝固。
“嗯。”宋見秋看着她走到自己身邊,那人似乎在這頓了一下,然後才繞過吧臺坐在對面。
“所以前幾天脖子疼是因為練琴嗎?”沈未明很慶幸自己能夠想到這樣輕松的話題。
宋見秋點點頭:“前段時間練得緊一點,畢竟臨近表演。”
不過她的身體的确有點吃不消了,或許真的應該刻意鍛煉一下了,她現在演完一整場下來往往渾身酸疼。
“哎,”沈未明嘆了口氣,托腮看着她,“還是覺得很奇妙,竟然坐在這種人對面。”
“哪種人?”
“演奏出了那樣級別的音樂的人啊。”
沈未明有時候就像是陽光一樣,宋見秋看着她,覺得自己的影子全部縮在腳下。她理解這種感受,她聽到沈未明的演奏時,也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可是她沒有這人的坦誠。
想到這裏,宋見秋緩緩開口了:“你自己應該知道吧,你的能力恐怕不在我之下。”
沈未明的瞳孔晃動了一瞬,她不否認也不接納這種說法:“貝斯和大提琴,沒辦法見分曉吧。”
宋見秋看向牆根處的那把貝斯,說話時仍然看着它:“沈老板,你會在打烊之後練琴嗎?”
在問我嗎?
沈未明看着她的側臉,卻只是吞咽。宋見秋轉回來了,沈未明幹笑着望向自己的水杯。她在慌張什麽呢?她心裏究竟在為被發現了而慶幸,還是為暴露人前而慌張?
看她這副表情,宋見秋一下有些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做了讓人下不來臺的事。沒有回答也沒有追問,這個話題就斷在這裏。宋見秋很快便道別了,關上門的一瞬間她又去回想這個問題,最終決定還是等這人自己說吧——或者不說,是,她們之間似乎還沒到可以推心置腹的關系。
看着那道背影,沈未明才明白過來,自己是為掩飾希望她來做自己的觀衆才有的慌張。她的伯牙,她的知己,聚光燈下環抱着大提琴的演奏家,她想要再近一點。
同為樂手,可宋見秋心裏明白,她和沈未明是不一樣的。
算起來已經有幾次談及樂器,在這些大多不了了之的交流之後,宋見秋終于捕捉到沈未明和樂器之間的感覺。那是一種敬畏,一種害怕被樂器抛棄一樣的懇求。小心翼翼地拿起琴來,小心翼翼地把驕傲封進琴盒裏。
什麽樣的經歷讓她和樂器之間形成這種關系呢?
有關沈未明的思考已經占去了半個夜晚,宋見秋後知後覺這也是一種失眠。她不禁蹙起眉頭來,這算是什麽?人生中突然多了這麽一個人嗎?
她遏制住自己的理智,她們是酒吧老板和顧客,如果僅僅處于對樂手的好奇去想這些的話,似乎也并不違背她的準則。
她在腦海中測試着,“MERCURY”就算憑空消失了,她也只是又回歸到晚上散步和靜坐,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什麽影響。
是,她對自己說,沒必要去想其他的可能。
沈未明決定把自己的一部分如數告訴她,如數展示在她面前。如果幸運的話,世界上或許能多一個理解她的人。
她沒辦法在完全清醒的時候剖白,她需要酒精,還有安靜的環境——很苛刻的條件。她已經好幾次和宋見秋在小區門口分別,她在想,有沒有可能宋見秋會邀請她上去坐坐呢?
她就這樣等待着,結果每一次都失敗,盡管她有時候已經展現出欲言又止來,盡管有時候甚至故意不說再見,宋見秋永遠都會轉身離去。
她們明明在走向彼此,宋見秋卻總是在奇怪的地方駐足。和宋見秋的交往越近就越會碰壁,她發覺這是個把自己關在籠子裏的人。
被身體裏的看守者用苛刻的條件圈起來,看守者開小差的時候就表現出一點溫熱,發覺自己已經離開籠子的時候就機敏地再次縮回去。沈未明好像也見過這種人,但宋見秋執行得更為徹底。
無論如何,她要一而再再而三、不懈努力地,把自己介紹給那個籠子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