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敗者食塵

敗者食塵

酒吧這種地方,似乎怎麽聽都像是事故多發地,但是因為沈未明的一系列規定,MERCURY一直以來還算是沒生過什麽事端。比如店裏不允許出現骰子等賭博用品,不允許劃拳,不允許賒賬,不允許外帶酒水等等。

但是,意外情況還是發生了。這天晚上就快要打烊的時候,琳賽收到了一張□□。

按照酒吧平常的桌均消費額,收到百元鈔是很常見的事,酒吧也因此在一開始就配備了驗鈔機,就在吧臺一側放着。

可大部分收銀并不在收銀臺這邊進行,而是服務員到相應的桌子那裏結賬,這樣大部分時候驗鈔機是用不到的,驗鈔全靠萬來的本領。

但琳賽并沒有完全掌握這項技能,她收了兩百塊錢,正要放進收銀臺準備找零時,萬來随口道:“拿來我看看。”

琳賽便遞給她,之後繼續去收銀臺找零錢。兩個人似乎都沒覺得這真的會是□□,但萬來的确看出問題來了。

“哪桌的?”萬來的表情嚴肅起來,她邊打開驗鈔機邊問到。

“1號卡座。”琳賽也有些害怕了,她停下手裏的動作,看着萬來把錢放到驗鈔機裏去。

□□。

萬來深吸了一口氣,又放進去驗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這會兒喬銀已經離開了,老板剛才不知道出去幹什麽,酒吧裏只有她們兩人。她們面面相觑,氣氛一下變得凝重起來,片刻的沉默後,萬來拿着錢,叫上琳賽去了1號卡座。

“您好先生,剛才是您結過二百塊錢嗎?”

黃色長發的男人本來正和同伴大聲交流,聞言不屑一顧地笑了笑,轉過頭來說:“是,怎麽了?”

“沒什麽大事,您可能是收到□□了,您要不看看今天去過哪兒?”這麽說着,萬來把手裏的錢遞過去。

男人只是睨了一眼那錢,根本沒打算接過來。

“哦,污蔑我是吧?剛才拿走的時候怎麽不說是□□?現在不知道從哪裏拿來兩張破錢,就說是我的了?”他的語氣充滿了蔑視,似乎完全不把她們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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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來努力壓制着心裏的氣憤,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意外給了□□,而是故意挑事。她感受到身後琳賽想要沖到前面來,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她的動作。

“先生,這就是您剛才付的錢,我們酒吧有監控,絕不會無端污蔑您。只是現在到處都是印□□的,您要不想一想在哪裏收到的這錢——”

“你媽的沒完沒了了是吧?”男人拍桌而起,貼着萬來便站了起來,再開口的時候帶着一種狠勁,“給你三秒,拿着你的錢滾蛋,別耽誤老子喝酒。”

聽到這裏,琳賽一個閃身到男人身邊:“你就是給□□——”

話沒說完,琳賽便被那人扇了一巴掌。她捂着自己的臉,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萬來在一旁完全慌了,男人的同伴見狀悄悄溜走了,僅剩的一桌客人看這情況留下一句“錢放桌上了”也匆忙離開。萬來顧不上他們,滿心只想把這件事大事化小。

“你要打架是吧。”琳賽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嚴肅,同樣發狠地瞪着男人。

“喲,你還想打架啊?”

“怎麽,你不敢?”

“小姑娘,我怕你死在這。”

一看這架勢,萬來已經完全不敢站在這兩人身邊。她用盡了渾身解數勸架,可無論是琳賽還是黃發男人,誰都沒有讓步的意思。

不知道誰先揮出第一拳,這場鬥毆就這樣開始了。酒瓶碎裂的聲音随之響起,萬來被吓得抱頭蹲在地上。她看見琳賽十分靈活地邊翻越桌子邊扔出酒瓶,她又看見男人掀翻了一張桌子……

她不敢看了,迅速找出手機來準備報警。

琳賽很靈活地把男人引到了比較空曠的舞臺這邊,她并沒有像男人一樣失去理智,而是盡可能降低着酒吧的損失。

不演出的時候舞臺上幾乎是空的,只有最邊上蓋着音響設備。她最終選擇了這裏,她站在舞臺上,看着邊掰手指邊朝她走來的男人輕蔑一笑。

“臭男人,知道老娘是學什麽的嗎?”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她一記飛踢已經來臨。男人試圖抓住她的腿,誰知她又迅速縮腿,轉而劈向男人伸出的手。男人完全沒料到她還有這手,一陣鑽心的疼痛之後,他呲牙咧嘴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剛準備晃幾下看看手斷了沒,又一記飛踢來襲,直沖他的□□而去。

萬來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號碼剛撥到“11”,她看着明顯不敵琳賽的男人,心想,這還有報警的必要嗎?警察來了會怎麽判斷?

她不敢妄自行動,幹脆一通電話給沈未明播了過去。

男人此時已經捂着□□跪倒在地,他自知不輸力量,只是對面的技巧實在專業。琳賽一腳把他踢翻,他側躺在舞臺上蜷縮着身體,邊喊疼邊說別打了。

“認錯了嗎?”

“別打了……嘶——”

“我問你認不認錯!”琳賽還在氣頭上,幾步又來到他身邊,剛準備擡腳往他身上踩,一只手卻突然抵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沈未明擡頭沖她使眼色,然後彎腰看向地下的人,“還能起來嗎?”

“別……別打我了……”男人仍然哀嚎着這句話。

……

半小時後,他們四人以一種奇怪的氣氛對坐着。

“賠錢,我的手變成這樣了。”男人垂着手臂不敢動,他的手腕已經高高腫起。

“是你先惹事的!”琳賽很快反駁。

“我不管,反正我受傷了。”

“你——”

沈未明擡手止住了琳賽的話,她雙手交叉放到桌面上,不卑不亢道:“先生,我們酒吧是有監控的,且不說前面□□的事——第一拳是你揮的,這一點你應該清楚吧。”

男人不說話,可是仍然一副很惡劣的表情,似乎已經在想該如何報複。

“我剛才問了一下我朋友,你的行為已經構成尋釁滋事,如果今天我們報警,你是要備案的。也就是說,誰是事情的主導者,誰就會留下檔案,視嚴重程度判斷是否需要坐牢。

“我這位朋友就在這片的派出所工作,如果你非要繼續鬧事,我們不如直接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樣對誰都公平。”

男人的氣焰明顯消下去了,他搖頭晃腦地不作回應,沈未明見他這幅樣子,繼續道:“要是你願意和解呢,我們也就正好不花時間再去折騰了——畢竟走公安流程實在繁瑣,我也有過不少經驗。”

“什麽意思?”

“□□和尋釁滋事的事呢,我們不再追究,你的傷也請你自己解決。這樣,我們就算兩清。”

四個人就這樣沉默着,男人又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大堆話,沈未明無心搭理,她對這件事的結果已經胸有成竹,現在只等男人表态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感到煩躁異常。

“行,你們說的,”男人似乎很在意備案的事,最後虛張聲勢道,“今天這事就這樣,要是你們再去找警察,把你們店給砸爛!”

沈未明擡手指指自家店門,示意他離開:“請吧。”

宋見秋把侄女送回學校的時候,宋佘忻的幾個好朋友在門口迎接她,甚至有幾個人帶着一種看将士“凱旋歸來”的表情。宋見秋看在心裏,心想再這樣下去宋佘忻打架真的要變成常态了。

再等一下吧,還有半年多就能轉去央舞了。

她站在校門口,目送宋佘忻進去,她聽見那些人都把她叫做“宋忻”,她壓低了眉頭,轉身回了車裏。

是,宋佘忻恨佘青,事到如今已沒什麽好懷疑。

宋見秋不可避免地陷入這種思考,就算她再絞盡腦汁地想要繞過去,可問題客觀存在,面對只是時間問題。她不願面對侄女的這份恨意,那是在一段畸形的愛情中滋生出的附加品,那是對一個嫁入謊言之家的女人的一樁冤案。

含辛茹苦、小心翼翼地等待女兒的降生,卻最終換來已是陌路人的女兒的恨意。

已經不能專心開車了,她在銀行前面停下車來,靜靜地坐着。她想起來很多不必要的回憶,宋銘有一天說自己有了女友,那天她就開始想要逃,想要在這個家裏做一個對所有事都不知情的人,可她怎麽可能做到呢?

她秉承着不多生是非的原則,沉默地經歷了訂婚、婚禮,沉默地經歷了嫂子的十月懷胎,沉默地迎接着宋佘忻的到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期盼佘青能自己發現點什麽,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事情就這樣一帆風順地走到了宋佘忻兩個月大。

那天,是一場稀松平常的家宴。大伯醉酒,突然就拉着宋廉抒發着遺憾:“可惜我弟妹,年紀輕輕……

“小銘,小秋都是多好的孩子啊,這病真該死!老天爺你不睜眼啊!

“就連我們忻忻也……”

佘青一開始還笑着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在看到宋銘慌張的表情、看到宋見秋死寂一樣的沉默時,她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宋銘和佘青進了卧室關上房門,兩個老人仍然互相敬酒說着不醉不歸,宋見秋輕搖搖籃裏的宋佘忻,嘴裏不自覺哼着曲子。

大戰一觸即發,宋見秋卻十分平靜。這似乎是已經在她腦海中上演無數次的夜晚:嫂子的失控,兄長的沉默,老人的鼾聲,嬰兒的啼哭……

是的,這才是她的家庭。

她平靜地經歷着這一切,她推宋佘忻去書房,為她一遍遍唱着搖籃歌。外面摔門聲響起,和她想的一樣,佘青離開了。

她沒有想到的是,佘青再也沒有回來。她覺得兄嫂二人的做法都太偏激了,對于宋佘忻而言,他們太自私。

宋見秋對這個家做盡了冷漠的事,可她最終還是疼愛侄女。她給了這個失去母親的女孩該有的親情,和宋銘一起隐瞞了科勒托的存在,教她如何生活,教她要在道德和法律的準則內讓自己快樂……

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希望宋佘忻能有一個和她不同的人生,至少,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裏是無憂無慮的。

她做到了,可她仍然無法逃避自己對佘青的愧疚。為什麽會這樣呢?明明說了漠不關心,也明明選擇了最利己的方式,可為什麽還是會被這份愧疚纏繞至今。

她似乎不是一個完全堅定的人,她所謂絕對的、不予任何其他摻雜的、冷漠的宋見秋,究竟是先是如此再進行總結,還是先決定這樣再逼自己成型?

佘青走的那年,她第一次想到這些,她沒料到,這個謎題再也沒能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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