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還年輕

我還年輕

在沈未明的再三邀請下,付九千終于拜訪了一次MERCURY。

他在一個普通的晚上匆匆進來,穿過顧客直奔吧臺。他好像很着急,沖背着他的調酒師問到:“請問沈老板在哪裏?我找她有點急事。”

他的音色和他的外貌很不符合,如今他臉上已經有了些歲月的痕跡,聲音卻仍然像個年輕男孩。

聽到熟悉的聲線,喬銀不禁有些驚訝。她猛地一下轉過身來,眼前正是她已多年未見的老隊友付九千。

“老付?!”

“銀子?!”

兩人呆立在吧臺內外,又同時開口了:

“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在這?”

這時候,沈未明終于從簾子裏出來。兩個人緩緩轉向她,眼神裏都充滿了疑惑。

頓了片刻,沈未明笑道:“呀,讓你們先見到了啊。”

樂隊解散之後他們鮮少有聯系,像今天這樣圍坐在這裏,是他們從未設想過的場景。

新年之後,沈未明和喬銀在酒吧的演出幾乎已成固定項目,她們也已經對這種表演很是享受。有時沈未明會找別的樂手來,有時就只有她和喬銀。這樣演到某一天,她覺得應該把曾經的隊友找回來。

她不求什麽很大的目标——時至今日她已不敢求——只是問一下而已,她只是想問一下那兩個人,還想再站上舞臺演出嗎?她想說她永遠為此準備着,準備着舞臺,準備着貝斯。

不告訴喬銀,除了想給她個驚喜之外,其實是害怕一個人也叫不過來。現在能把付九千叫來,她已經感到十分幸運了。

“不行啊,真沒轍,”聽她說完這些,付九千很發愁地撐着額頭,“家裏不放我……”

和往日不同,他是有家室的人了,如今兒子都已經三歲。之前為了在某個音樂節混個演出被人坑了錢,從此之後家裏再也不讓他碰吉他了。

他講他的困境并不帶有什麽抱怨,而像是一種早已看淡的成熟。生活的瑣事如潮水一般疊起,褪去了少年的他身上的勇敢與熱烈。

對于這天的交談,沈未明原本是胸有成竹的。她太懂得如何激起一個樂手的熱情,本來想好了,為了讓付九千腦子一熱答應下來,就算當場演出一場也在所不辭。

可她聽着聽着,這種心情竟慢慢地落了下去。付九千說完了,然後看着旁邊的舞臺粲然一笑:“真好啊,還能演一演。”

沈未明準備的所有話,在這一刻顯得都很無力。她順着付九千的目光看過去,這會兒舞臺并沒有開效果燈,有一種莫名的落寞。

這場會面最終以付九千的匆匆離去結束了,他開玩笑說他這段日子天天和沈未明搞地下交流,都快被懷疑是外面有人了。沈未明表面上和他一起笑着,心底卻更是難過——這樣看來,他們或許連正常交流也很難了。

她和喬銀把付九千送到門口,男人小跑着去路口,她們伫立在路燈下。她們好像已經不在看着誰,而只是在路燈下站着。背後是她們的店面,客人出來又進去,但她們心照不宣地待在這裏。

“難。”半晌,喬銀吐出這麽一個字來。

沈未明本來踢着腳下的石子,聞言擡起頭來,朝着天空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想得到,怎麽都能接受。”

“那誰呢,向全,幹什麽呢?”喬銀看了她一眼,發覺她的耳朵已經凍得透紅。就快要入夏了,天氣其實算不上冷,但沈未明這會兒只穿了一件T恤。

“出國了,”沈未明好像還想多說點什麽,但她頓在這裏,轉而說,“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說完她便兩三步回了酒吧。喬銀以為她要去穿外套了,獨自在路燈下站着等待,有時電車和摩托擦着路邊駛過,她也不躲,仍然立在那裏。地上的影子像一根細杆,也立在那裏。

沈未明出來,卻是點了根煙。

“什麽表情?”她把打火機塞進兜裏,餘光瞥到喬銀不太舒展的面容。

“以為你穿外套去了,老煙槍。”

“好多了好吧,”沈未明笑着吐出煙來,熟稔地磕了磕煙灰,“戒不掉啊。”

“戒不掉什麽?這麽多年了,她的壞習慣你倒是保持得好。”

沈未明覺得她說這種話相當耍賴,大叫冤枉:“煙這東西哪裏是說戒就戒的,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監獄她都進得,這種人我還敢招惹嗎?”

“當年可不是這麽說的,誰說要等她出來的?”

“我那是喝醉了好不好,”沈未明義正辭嚴道,“那時候需要時間,現在完全沒問題了,也完全沒關系了。”

何況她早已愛上了另一個人。

“哦。”喬銀不和她争辯,她現在提起那個人來,其實就是給沈未明打預防針。她有種預感,那個人找過來,應該就是最近了。

沉默了,這根煙快要結束,沈未明才重新開口。

“老向,過得挺好的。”她的聲音啞啞的,說到這裏咳了兩聲。

“哦。”

喬銀好像沒什麽興趣的樣子,但沈未明還是自顧自講下去了。她和向全的溝通其實很費勁,跨洋電話每次都出各種問題,但她也模模糊糊弄清了對方的處境。

對方已經在國外安身,聽起來過得比她要好。

向全的故事說完,做什麽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了。這時候琳賽出來找喬銀,她們如同被解救了一樣,投入到工作裏去。

考核定在周一,雖然對此早已十拿九穩,但宋見秋還是為此下了一番功夫。

在她給自己規定的練習時間裏,她是不會因為覺得達到了水準而停下來的。演奏的事情沒有止境,就算練習時覺得已經無比熟悉,還是可能在上臺的時候出現纰漏。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時間裏把一切做滿——她其實是個不太在乎“月滿則虧”的人。

幾乎是理所當然地,她仍然拿下了首席大提琴的頭銜。她從走廊裏離開,秦悅正在另一個考核室外候場。

“宋老師好。”

宋見秋帶着淺笑回以“你好”,腳步沒停,很快離開了這裏。

秦悅仍然站在原地,她看着這個似乎不會為任何事停下來的背影,不禁有些失落。其實距離她出場還有很久,她在門外欣賞宋見秋的演奏,然後回到這個門口等待和她偶遇。宋見秋卻走得堅決。

她忽然很不願承認自己站在這的原因,她回到候場的房間,旁邊人問她剛才的去向,她說去觀摩一下前輩的考核。

對,就是這樣,在宋見秋的考核中,她學到了要淡定,要專注。

她的考核也很順利,來這裏的這段時間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飛速成長,其中原因除了她自己的勤勉之外——她很清楚——還有宋見秋冷面下的悉心教導。

考核都結束了,走在離開這棟樓的路上,她已經完全沒在想考核的事,而是不停地想宋見秋。

那個人對一切事物都帶着一種冰冷的嚴峻态度,似乎音樂家應該是一群感性的人,但宋見秋身上完全看不到這些,只能看見苛刻的标準和嚴格的要求。

她對宋見秋,是一種對更高能力者的崇拜,也有一些對老師的敬仰。但後者完全似乎完全接收不到這些,除了平時練習的時候,對她比對別人也沒什麽不同。

不過宋見秋也正是這樣的人,秦悅心裏很清楚,某種意義上,她對宋見秋的崇拜是建立在那人的不理睬之上的。

就這樣下去也很好,對所有人都不理睬——不,她忽然想到一個人,那個蜷縮在走廊裏打游戲的人。

想到這裏時,秦悅從高高的臺階上下來,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竟然恍惚間看到那個人正站在單位院子裏。

太誇張了,她邊走過去邊在心裏想,竟然出現幻覺了。

等等?!

她猛地頓住,然後回過頭去,哪裏是什麽幻覺,那就是活生生的人,正站在五米遠處看着她。

她帶上打招呼的笑容走了過去:“你好,是宋老師的朋友吧?”

沈未明爽朗一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宋見秋的朋友,意外地很喜歡笑呢。

“當然記得,很少見宋老師帶人來單位。”這倒是實話了。

沈未明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視線往下飄了飄,只顧着跟着笑。她看到對方無名指上閃亮亮的鑽戒,心裏不禁有些驚訝,看起來這麽年輕竟然已經成家了啊。

那之前那種有些敵意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她們又随便聊了幾句,秦悅的問題總是有種旁敲側擊的窺探,沈未明打太極一樣全部還回去了。她知道眼前的人和宋見秋其實不算相熟,有關宋見秋的事,她沒有代為說出去的打算。

她們剛分開沒一會兒,宋見秋便從樓裏出來了。

她先是站在陰影裏看了一圈,找到自己的車之後才開始下臺階。如今陽光已經算得上暖和,從陰影走到陽光下的一瞬間,暖烘烘地壓在睫毛上,好像有重量一般。

她在這種陽光下很惬意地走着,今天考核的圓滿成功給她帶來了些許愉悅。坐上副駕駛,和沈未明打過招呼,她的嘴角已經帶上淺笑。

“很順利?”沈未明被她身上輕快的氛圍感染,也一下變得很開心。

宋見秋點點頭,随之又補了一句:“練了很久,也不會有什麽意外。”

早猜到她會說這些,沈未明咧開嘴笑了。車已經開出院子駛上平穩的馬路,她随口問到:“秦悅竟然已經結婚了嗎?”

她嘴裏說出秦悅二字來,宋見秋頗有些詫異。

“你見到她了?”

“嗯,剛才偶遇就聊了兩句,看到她手上竟然有婚戒。”

宋見秋搖搖頭:“具體不清楚,但應該還沒結婚——未婚夫吧。”

應該是未婚夫,她在心裏對自己确認,前段時間好像聽到她談起這事。

“才這麽年輕,我還以為她單身呢。”

“也還好,”宋見秋頓了頓,卻沒想起秦悅的年齡來,她轉而問到,“沈老板呢?沒有被催婚嗎?”

好像她們從沒聊過這些,談及個人的事,話題總是被夢想和音樂占據着。

沈未明幹笑了兩聲:“沒,哈哈哈,我爸媽倒是很開明……”

“那你自己有什麽打算?”

“我能有什麽打算,這種事,又不是我打算了就能成。”

宋見秋轉頭看着她,忽然很認真道:“你的話,打算了就能成功吧。”

沈未明此刻心情複雜,她想說能不能別說這種話題的時候盯着她看,開車的人又不能跳車逃跑,很不公平啊;她還想說打算了可不一定會成功,或者反問一句“這可是你說的,打算了就成功哦”;或者沒什麽好說的,應該為宋見秋這句好像是贊美的話而欣喜。

她的心有些亂了。

路口,她停下來,然後鼓起勇氣轉過頭,迎上宋見秋的目光。

“宋見秋,你這算是在催婚嗎?”

“嗯?”宋見秋很快否認,“完全沒有,別誤會。”

沈未明笑開了:“那就好,我可是不婚主義,你要是想催婚恐怕成功不了。”

“不婚主義?”

“不行嗎?”

宋見秋若有所思,沒有立即回應。

綠燈,沈未明開動車子。

“當然可以,你的自由。”

宋見秋轉頭看向窗外的街景,春天的陽光鋪滿大地,店鋪前人群雜亂無章地排列着,大人忙着和商販交流,小孩被安排在某處努力張望。大家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活方式裏前進着,每個人都有選擇愛與不愛的權利。

選擇不愛的,在她看來、在目前的她看來,是理智的。

在這件事上,她以為沈老板和她一樣,是個理智的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