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往事如煙

往事如煙

從那棟大樓裏出來,沈未明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情。或許可以在透亮的天空下深吸一口氣然後笑起來,但她總感覺這口氣并不能吸到底,也蕩不盡心中的郁結。

這是她第一次來找公司談那件事——把那些歌買回來的條件。她發現曾經帶過她們的那些人幾乎都已經調走了,一上午,她像皮球一樣在各個部門裏輾轉,最終獲得的回複是“等你準備好了錢再說吧”。

她覺得這并不是完全的同意,但很幸運,那人似乎還露出了點走運了的表情,好像平白無故能賺上一筆,之所以仍然裝出不想賣的樣子,恐怕是看準了她的“傻勁”,想要再多拿點錢。

她知道那些歌已經沒有了價值,自由海已經在音樂風格上成為獨樹一幟的存在,這些歌拿出來,就好像一個忘記了結的故事忽然在幾年後畫了個句號,這個句號畫得再好,也早已沒有當年的熱潮了。

不管怎樣,贖回來應該是能成功的。

她還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沒發覺,空氣中已經有了些夏天的味道。

盛夏,今年的盛夏會是怎樣呢?

立夏,本來是很平靜的一天。酒吧裏上了夏季限定的雞尾酒,喬銀走之前給宋見秋調了一杯,她磨磨蹭蹭地喝,沈未明在臺上練琴,練得胳膊酸了才坐回來,宋見秋的酒卻還剩多半杯。

她如今已經完全可以猜到原因了:“不喜歡啊。”

宋見秋看着她,眼中似有抱歉:“可能是個人原因,我們家的洗潔精剛好是檸檬味……”

“那別喝了,銀子又不在。”

沈未明在她對面坐下,拿過酒杯來替她喝了。她嘴裏存了一大口,然後咕咚一下咽下去:“本來不覺得的,你一說真有點了。”

宋見秋這下真的覺得抱歉了,她溫聲道:“別告訴喬小姐了。”

“沒事,酒就是要靠客人的建議改良啊。”

沈未明替她喝酒這種事,宋見秋一開始還覺得有些不妥。她從前如果想讓沈未明替她,就會很留意,一口也不碰。

某天沈未明親自調酒給她喝,她喝了一口,心想幸好這家店不靠沈未明調酒。但她并沒表現出來,而是直接放到一邊準備偷偷倒掉,誰知沈未明直接拿起來幫她喝完了,然後紅着臉說再也不調酒了。

那天她好像還安慰了幾句,不過就是從那天開始,沈未明代她喝酒,變成了一種習慣。

很奇怪,沈未明的這種舉動并不讓她感到越界,甚至,在看到這人拿起她的酒杯一飲而盡的時候,會有某種被觸動的感覺。

她的生命雖已度過大半,但對她而言,很多感受是認識沈未明之後才體驗到的——她有時不願承認這點,連帶着不願承認沈未明的某一部分。

“最近要鍛煉了,哎,以前彈一晚上手都不抖。”沈未明支起手肘來,她的手的确在小幅度地發抖。

宋見秋忽然想到什麽般轉過她的手來,沈未明會意,把手心展開給她看。

“陳年老繭了。”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它們,但其實早已不是繭子了,而是結成一層厚厚的硬皮。

宋見秋靜靜地看,也不說話。半晌,沈未明把她的手也輕輕拉過來:“你也有吧。”

翻開看,沒有,她倒是意外發現宋見秋的掌紋很标準,清晰且工整。

“在這只手。”

宋見秋把另一只手拿上來給她看,果然,她的左手手指上也有這樣的硬皮。沈未明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宋見秋下意識想要躲開,又覺得沒什麽可躲的,最終只是莫名地抖了抖。

沈未明停下動作了,笑道:“怕什麽?”

“一樣的,”宋見秋收回手了,“你的和我的,摸起來應該一樣。”

沈未明很乖地不再碰她,她把空酒杯收拾了,剛關上水管,卻聽到門口鈴铛響了起來。

來人并不敲門,似乎在門口頓了頓,便筆直地朝她走來。她戴着一頂貝雷帽,披着烏黑的頭發,身上穿了件薄風衣。

沈未明看着她,正準備說酒吧已經打烊了,卻忽然認清了這人是誰。

她愣住了,然後下意識地看向宋見秋,後者完全沒意識到什麽,以她一貫面對陌生人的友善表情做好打招呼的準備。

“好久不見。”

陸笙站在吧臺前,直直地向沈未明看去。她的眼神并無咄咄逼人的感覺,而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激動和怯懦。

“嗨,怎麽……”沈未明笑得有些勉強,她此刻很想坐到眼前的兩人中間,坐到宋見秋面前去,來避免這不必要的見面。

“從九千那裏問到了,”陸笙仍然目不轉睛地看着沈未明,她的目光有一種端詳的感覺,好像要在這短短的幾秒裏看盡她離開的幾年,“真的好久不見了。”

她的目光從未落在宋見秋身上一秒,好像完全忽視了這個人。宋見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在她心裏,沈未明的局促是不多見的,如今這幅樣子,來人應該身份特殊。

或許是有什麽過節嗎?難道是曾經的隊友?或者老板?

總之她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裏了,想到這裏,她起身準備離開。

陸笙似乎此刻才發現她的存在,她愣愣地看着宋見秋,後者因為她略帶審視的目光停下了動作。

宋見秋此刻的所有想法就是,無論來者是誰,她不能給沈未明增加困擾。

于是她停下來了,靜靜地等待着眼前的人開口。

沈未明似乎想要打破僵局,來不及擦去手上的水,她從吧臺裏快步走到宋見秋身側。她剛準備開始介紹,陸笙便先一步問到:“是你的女友嗎?”

或許有一瞬間的心虛,沈未明沒能立即否認,而宋見秋不知道她這句話在問誰。

什麽女友?誰的女友?難道是情感糾葛?

陸笙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悲傷:“我冒昧了是嗎……”

“不是,等等——”沈未明擡起手來試圖制止她情緒的洩出,她現在心亂如麻,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介紹,因為本就很單純的,這些關系或許在曾經和未來有什麽難以介紹的地方,但至少目前而言十分清白。

“陸笙,這位是宋見秋,我的朋友。”她不知該怎麽潤色這種話,但她就是這樣幹巴巴地、沒什麽說服力地講出來了。

她繼續向宋見秋介紹道:“陸笙,我的朋友。”

宋見秋含笑和陸笙問好,陸笙回以很焦灼的笑容,便又一次看向沈未明:“不是,給我點時間,我……”

她再次轉向宋見秋,以一種乞求的眼神看着她:“宋小姐,抱歉,我是她曾經的女友,不知道能不能先和她說幾句話,很快。”

前任的關系由她說出來,好像剛才沈未明是在有意隐瞞。沈未明沒想到她會如此急切,她在心裏暗叫不好,在這一刻猛地看向宋見秋,後者正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糟了。

她下意識抓住宋見秋的手腕,下一秒卻被毫不留情地掙開了。

“不,不必。”宋見秋移開視線,沖陸笙示意了一下,拿起挎包來便告辭了。

她走得其實并不淡定,甚至刻意加快腳步,鈴铛響得有些劇烈,沈未明追了兩步還想要挽留,卻被陸笙拉了回來。

外面的空氣比裏面要冷,宋見秋自出門開始就慢下來了。不知道她在等待什麽,但她站在路燈下遲遲沒有動作。她看着街對面的小區,心中是解不開的郁悶。

一個這樣普通的晚上,竟然有這種貴客造訪。她反複回想着沈未明的舉動,每一個沉默,每一次頓住,每一個遞過來的心虛的眼神……

她在短暫的時間裏把一些都理清了,為什麽那人總是一門心思地、好像有什麽所圖一樣靠近她,為什麽渴求“陪伴”——所以這份陪伴其實是一種代替吧,她宋見秋是被當成誰了?

好,不管怎樣,姓陸的女人說“好久不見”,這次她們重逢,恐怕再也沒有她的空間了。

也很好,當然很好,這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才對。

想到這裏,她定了定心,準備離開這個路燈。在離開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巨大的玻璃後面,她看到陸笙的身子低下去,然後……

是接吻嗎?是接吻吧。

她的心一下子降到谷底,她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轉回頭,重回那清亮的路燈下,她的大腦似乎因為剛才的畫面而有些發懵,但只是幾秒鐘,幾秒鐘的時間裏她告訴自己什麽人離開都不足以惋惜。

她的生命中本來就是如此,無論是誰離開,最多也只是一次輕輕的嘆息。

這樣告訴自己,而後堅定地朝着對面的家走去。她知道,這次離開,可能就是永遠的分別。

沈未明猛地把面前的人推開。

“別這樣好嗎?我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她一下彈開,疾步回到簾子裏面去,把自己的東西收拾起來。她需要很快離開這裏,她和陸笙或許真的需要一次交流,但今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知道宋見秋一定誤會了,這個晚上,她如果不能追過去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她們之間的所有聯系将化為泡影。

“你這麽着急走嗎?沈未明,我們聊一聊好不好?”

陸笙很執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擔心今天過後沈未明不會再見她。

“我會和你聊,雖然大部分話我早就說過一遍了,但既然你想聽,我會和你聊的。”沈未明如實道。

“那你現在要去那兒?去追剛才那個人嗎?”

沈未明不說話,頓了幾秒。

她們對視着,看着舊日戀人的雙眼,陸笙忽然很戲谑地笑了一聲:“我當然不會去找她,也不會傷害她,別這麽不相信我啊。”

不,沈未明在心裏搖了搖頭,三年的監獄生活,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已經變成什麽樣子。

沈未明的不相信,讓陸笙的心裏更是荒涼。

“好,只要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主動去找你的,今天先這樣吧,好嗎?”

她稀裏糊塗地卷了很多酒,帆布包裏乒乒乓乓,然後她無言地站住了,無言地驅趕。她站着像一棵白楊,眼睛畫在她的樹幹。

毫無感情的目光投射在陸笙身上。

曾經的戀人,變成這樣了啊。

“好,”陸笙遏制不住地吞咽,說出違心的祝福,“那祝你——”

“別,不用,”沈未明先她一步朝門口走去,“應該是我,祝你未來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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