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Chapter 6

十八歲那年,奈奈·金古畢業了。最後一年是實習期,她沒法交出成果,本應直接勸退。

出于種種考慮,學校還是允許她畢業。

這是特例,為流淌在她體內的血統所開,是對她變得毫無用處僅有的一絲憐憫。這份和他人無差的紅色血液散發出一股陳腐的味道,隔着兩個小時的新幹線,她的一舉一動依舊能被聞到。

此後一年,她離開京都,抱着自己随時都會被抓回去的念頭,輾轉在東京高專的醫務室和打工場所間。

至少她有了學歷,方便填寫簡歷。宗教性質的學校帶來障礙,也有好處。在十九歲那年,她開始讀本科,業餘時間在圖書館工作。

書很安靜,古老的書不說話,年輕的書裏也有聒噪的,但說的都是廢話。她将一切全部屏蔽,因為她已忘記如何使用咒術,無論如何複健都沒法想起來。

她,奈奈·O·金古,終于成為了一個普通人,過上了普通的生活。

自她出生以來,沒有比這一刻更令她感到幸福的了。

二十六歲那年,史蒂芬·A·斯塔菲斯在東京。

不遠處,橫濱的黑手黨正處于非要鬥個你死我活的階段,每日街頭都是屍橫遍野。

史蒂芬剛剛脫離中華街不死幫的卧底生活,他将這個幫派的總部摧毀了,名為楊的頭領僥幸生還,在全世界懸賞他——無論死活。

但對方如今不過茍延殘喘,憑借那可憐的智商也絕不會想到他還沒出東京。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史蒂芬得到了久違的短暫假期。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當兩個孤獨的人遇見,他們就成為了朋友。哪怕在并不熟悉的城市,史蒂芬也很快就交到了朋友。

開始是酒吧裏,随後被邀請至各種各樣的派對上,擔當夜深人靜,他一個人坐在窗前時,又或是身旁躺着另一個人——無論是誰——他依舊是孤獨的。

某一日,他照例做着東京觀光,來到了圖書館。

随着年紀日益增加,他有時會弄不清那是個午後還是清晨。但随即他會想起在圖書館外的林間裏,響起的争執。

她的聲音依舊停留在他的腦海中,沒有早起的困倦,而是充滿了力量。

所以應當是午後。

一個稚嫩的聲音說:“不是!”

另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說:“是的!”

“不是!”“是的!”“都說了不是!”“就是啊!”

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持續了有六輪,讓他生出些許好奇他們到底在為什麽争吵。于是他走了過去,在叢林後,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女性和站着的男孩。

哪怕有人來,他們依舊沉浸在争執中。女性約莫剛成年,男孩則是十歲上下,但兩人的神情說不清誰更幼稚。

到他停留了兩秒,女性看了過來。她的胸前挂着圖書管理員的工作牌。

“我們問問這位先生吧。”她有些氣鼓鼓地說道,竟像是真的在和年齡不過他二分之一的男孩争論。

“問就問!”男孩哼了一聲,看向史蒂芬。

對孩子來說,高大到需要擡頭看的人已是遙不可及,更別說史蒂芬的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但這并沒損壞太多他英俊的面龐。

女性朝他走來,腳步匆匆到像是要跳起,神情格外認真:“你好,先生,我們正在讨論一個問題,想要快速得出結論,所以想向您确認。”

她胸前挂着的牌子,寫了她的名字:奈奈·金古。

這裏是國家機構,竟然允許外國人工作。

史蒂芬想着,垂眸望着這位有着一雙亮晶晶的灰眸、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生命力的年輕女性。

有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已很老了。

“可以是可以。”他的雙手放在口袋裏,慢悠悠地說道:“太難的問題我可沒法回答。”

“很簡單。”名為奈奈·金古的女性說着看向身後的男孩:“你來問吧,不然又要說我作弊。”

又?看來他們還真是經常争論。

史蒂芬不禁更加好奇了。

男孩隔着段距離盯着史蒂芬,有些怯生生地,不過還是跑過來。他伸手拉住了女性的衣角,史蒂芬覺得自己應該俯下身來,他也這麽做了。

“什麽?”他問。

男人沒那麽高,神情也和藹,男孩不那麽害怕了,問道:“請問地球多久自轉一次?”

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了。

“24小時。”史蒂芬立刻說道,“準确來說是2——”

“23時56分4秒!”女性的聲音中滿是喜悅,哈哈大笑:“是你記錯啦,一秒轉一圈我們的腦袋都要昏了!”

在史蒂芬驚異的視線中,她拉過他的手臂,在地上跳了起來。

“別站着不動,一起來啊。”她看向史蒂芬。

他還在愣神,女性已拉着他的手,轉了一個圈,像是臨時起意的華爾茲。

“我贏了!”在熱烈慶祝的舞蹈結束後,名為奈奈·金古的圖書管理員停了下來,腳步有些踉跄,輕喘着氣,明顯能察覺到她不擅長運動。

她又朝男孩比出一個V字,接着松開了史蒂芬的手臂,看向他的眉眼中溢滿了笑意:“謝謝!”

史蒂芬簡直能聽到慶祝的禮炮在耳旁響起,她的裙擺也在一同起舞。

但……就是這樣?因為這麽一個問題?至于高興成這樣?還是和一個十歲的男孩?她活在現實裏嗎?

在女性拉着史蒂芬慶祝的時候,男孩一直垂頭沉默着。他的身體輕抖了一下,就這麽“哇”地哭了出來。

女性怔了一瞬,笑意凝固在了臉上。史蒂芬看到她即刻露出了自知過分的神情,茫然中帶着些愧疚。

她上前一步,想要觸碰男孩,男孩卻一個轉身往外跑去,速度飛快。

“等等,豬野君——”女性跑了出去,邁出一步卻差點兒被石子路給絆倒,得虧史蒂芬及時扶住了她。

“我去追吧。”他扶着她站好,邁步跑去。

他跑得實在太快,像是一只居住在城市中的黑豹。身後女性的神情一時被驚詫覆蓋。

史蒂芬在并沒很快就抓住男孩的手,而是等男孩自己跑停下,才走上前。

男孩淚眼汪汪的,見是他來,竟露出失望的神情。目光交接後,史蒂芬确認他在裝。

“難道說,”他半信半疑問道:“你在想‘怎麽是你啊’?”

“怎麽是你啊?”男孩脫口而出,一下捂住嘴巴,又放了下來,聳了聳肩,“誰會因為這種事哭啊。”

他的眼眶泛紅,臉上卻沒有淚痕。

“豬野君。”史蒂芬想他是叫這個名字:“戲弄人可不是好習慣。”

“偶爾而已。”男孩朝他笑道:“因為奈奈醬很可愛,我才這麽做的。”

“你們看上去不怎麽像姐弟。”史蒂芬問。

“誰要做她弟弟啊,她才是小孩。”名為豬野的男孩說:“都多大了還不會做飯,只知道在外面吃,還和我炫耀燒水的時候爐子會響這種連嬰兒都知道的知識,簡直是笨蛋。”

史蒂芬不禁笑了出來,頓了一下脫口而出:“看上去是會做這種事。”

雖然才相遇不到五分鐘,他已經能想象出名為奈奈·金古的女性拉着他一起看水壺作響的場景了。

好像側過頭,他就能看到她眼中驚奇的目光,那是只有牙牙學語的孩子才有的,對世界的好奇。

十分簡單的快樂,卻只有少部分人才能擁有的本領。

成年人操縱話題的本領本就高超,史蒂芬引導了一下,他就放下了不少戒心,不自覺地透露了他們的信息。

他和奈奈·金古在同一家孤兒院呆過,孤兒院的負責人說如果他有空,可以來找奈奈·金古玩。

她正在讀大學,在攢學分,希望可以提前一年畢業,平日裏在圖書館工作賺生活費。

男孩和她争論,假裝哭泣,只是因為喜歡她,想被關心。

實在是幼稚的想法。

當他們回到圖書館時,奈奈·金古就站在大門口。她背着雙肩包,就是一副學生模樣。

她朝兩人匆匆走來,先蹲下身對男孩道歉。男孩“哼”了一聲,頭歪向一邊,還在演。

“夠了吧。”史蒂芬說道。

“作為道歉,我請你吃好吃的吧。”奈奈·金古對男孩說,随即看向史蒂芬:“我是奈奈,你呢?”

“史蒂芬。”他照她的習慣只說了自己的名,心道在此處這樣開放的并不多見。

“那史蒂芬先生有空的話,也一起來吧。”她笑道,恬靜的笑容。

*

籠島奈奈認出了這個青年。

是上輩子的事了,她坐過他開的車,當時他是個出租車司機。

在一個夜晚,她和那個總是穿着西裝的男人吵架後的夜晚,她坐上了青年開的出租車。

他将她送回了住處,她下車前問過他。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你上車的時候說了。”那時青年說。

她不記得自己自上車後說過話,但一個陌生的出租車司機怎麽可能知道她住在哪裏。

所以她以為自己記錯了。

現在看來她當時或許的确沒和青年說話,但是那又怎樣呢?

“你也一起來吧。”她拉過青年的手。

黃泰鴻的第一個反應是要甩開她的手,但在抗拒後他忍住了。接着就被拉到了棺木前。

“我是籠島奈奈,你叫什麽?”她邊走邊問。

他的生活中,很少被用名字稱呼,所以黃泰鴻愣了一下才吐出了自己的姓氏:“黃。”

“那,黃,一起跳吧。”

由于年齡相近,她沒有稱呼他為“先生”。

“……跳什麽?”黃泰鴻看着她有些可笑地擺動着四肢,還處在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中。

“跳舞。”籠島奈奈認真道:“要跳舞他才會告訴我他住在哪裏。”

她說的是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孩,此刻他就站在棺木上。

什麽他?什麽舞?黃泰鴻什麽都看不見,也就蓋不知情。

只是單純僵硬地站在這裏,看着這個女性和搞笑藝人似的擺動身體,實在不能算是傾盡全力完成任務。

他動作僵硬地擡起手,扭了下腰,覺得自己的心靈正在遭受巨大的挫折,自出生以來頭一回。

屏幕前,史蒂芬笑了出來,哈哈大笑,笑到站在門外的萊昂納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敲了敲門,走進去。

“史蒂芬先生?”

“啊,來得正好。”史蒂芬說道:“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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