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Chapter 8

空中一片陰雲,或是霧氣,總之是赫爾沙雷姆茲·羅特日常的天氣。

但随着秋季來臨,寒風很快就會從海邊席卷而來,進入冬眠季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黃泰鴻在這裏生活了三年,對天氣已很清楚,他也明白自己日常在做什麽,目标的明确性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現在,他看着自己擺動的手臂,第一次産生了些許疑惑。

我在幹什麽?黃泰鴻不禁扪心自問。

船長放着魚竿不管,也加入了行列,從不知哪兒掏出口琴吹了起來。

實際只有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在黃泰鴻腦海裏卻漫長得像是兩小時。還是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布滿了長針陷阱的全神貫注。

但總算結束了,他也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達成觀察籠島奈奈的目标。

看,理解一切就是這麽簡單。只要停止多想。

籠島奈奈坐回椅子上,伸出手摸過空中,像是在撫摸誰的腦袋。

當她重新拿起筆,寫在執勤表上。

“通靈術?”黃泰鴻問道。

“嗯?啊,不需要名字。”籠島奈奈擡頭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有些迷離。

她的語氣帶着幾分同靈體交流時才會有的恍惚,黃泰鴻在薩滿的身上看到過不少次。

近處哈特島上的聲音愈發大了,像是感知到有人能将他們拉出不見天日的生活,齊聲呼喚着。

“金古,金古,金古——”

這聲音回蕩在天邊,霧氣愈重,好似要從四面八方将籠島奈奈包圍。

其中帶着多少情感,籠島奈奈從小時就在品味,但也是頭一回遇到有這麽多人一同呼喚她。

“救救我們!”他們喊道:“金古家的女孩!”

“別這樣叫我。”籠島奈奈輕聲道。

屏幕前,史蒂芬向前傾身,雙手交握着。

“什麽?”黃泰鴻問。

“別再用那個名字叫我了。”籠島奈奈擡手按住額頭,一陣抽痛若翻滾海浪,激了其他情緒。

自她從落在海裏的棺材中爬上船後,從未有過這般感覺。

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後望見嬌嫩欲滴的花朵後的落淚,在失眠夜晚輾轉反側後望見窗外繁華燈火的失意,不能更明白這條道路必須踽踽獨行後想朝世界呼喚的沖動。

但那些,都無法和此刻湧入她胸口的比拟。

有什麽要來了。

籠島奈奈摸索着口袋裏的手機,她不記得放在外套裏的哪個位置了。

奔走在HL街道上的丹尼爾很快接起了電話。

“這麽快?”他問道:“還是,出事了?”

“……我需要用法術。”籠島奈奈的眼睛望着空中一處,沒有焦點。

“在需要的時候我允許。”丹尼爾邊指揮着現場邊說道。

聽她的聲音虛弱,完全不若早晨理直氣壯。

但還沒來得及問,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陣嗡鳴,來自哈特島上。

籠島奈奈并未比在島上的人察覺得更快。

解開了鐐铐的囚犯們奮力往船上奔跑,像是身後正有塌陷的地獄在追趕他們。

黃泰鴻第一次将視線離開籠島奈奈,回頭看去,身體繃緊。

就在這刻,籠島奈奈一下跪倒在地。

攝像頭猛然晃了一下,史蒂芬差點兒要站起身。

“怎麽了?”黃泰鴻躬身問道。

籠島奈奈緊抿嘴唇,單手按在椅子上支撐身體,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以擋住更多擾亂,讓自己得以處于片刻平靜。

可惡的家夥們,趁着她暈船虛弱的時候,就想占據她,将她分食。

多少年了呢,距離上一次遇到這種狀況。那次她害怕得在發抖,但發生在這座城市就像是日常。

因為她已見過了更宏大而具體的存在,所以才會這麽想吧。

——真的有人每天都在冒險,這座随時都會面對生死的城市就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和她從前呆過的地方相距得并不遠。

而她,已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

這時,又有什麽從海中伸了出來。

在灰白色的水花中,吸盤纏住了奔逃的人們,就和貨真價實的捕食者一樣,頓時就失去了身影。

黃泰鴻的腳步微動,籠島奈奈輕聲道:“安靜。”

這一聲旁人輕不可聞,對她正在對話的存在也若最輕柔的風撫過臉龐。

有些安靜了下來,它們靜心聆聽者,對于那些還在吵鬧的,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給我閉嘴—————————————”

一聲怒濤般的吼叫,沒有通過聲帶發出。但應當聽到的,全都聽見了。

這聲音宛若要剝離他們的全部,迫使他們褪去全部,以最真實的模樣站在籠島奈奈面前。

出生又死去的人們化成的魂魄,宛若這一瞬再次破殼而出,失去全部,得到一切。

風驀然改了向,一股勁兒地往島上吹,要将島嶼掀翻似的。

籠島奈奈站了起來,折好出勤表塞進口袋裏。

“舊日支配者”抽動着身體打在船身上,船體整個兒搖晃,像是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船長早放下了口琴,操控着船舵。

一陣海水若滔天巨浪被掀了起來,船身徑直往一邊歪倒,懸空而起。籠島奈奈往船邊滑去,像是要掉進海裏。

屏幕前,史蒂芬猛地起身,他想自己的呼吸在這一刻肯定停住了。

——那個時候,他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回來”。

相識三年,交往近兩年。

起初他是因為感到孤獨,需要溫暖的存在而已。

不過交往是她提的。

她說“和我交往吧”的時候,史蒂芬差點兒被南瓜湯嗆住。

他覺得偶爾能一起出來就很好,她還是學生,沒被污染過。自己怎麽可能會——想到這裏,他又帶着羞愧地向自己承認,并不是沒有其他想法。

“你要拒絕我嗎?”見他沒說話,年輕的女性頭一次露出惶恐的神情,實實在在地喚起了史蒂芬不安。

“……沒有。”他說。

“那就是同意啦。”她笑着上前,走到他身旁,低頭吻了他。這個吻,比他以為的還要笨拙。

她死去的那天,不是他最先發現。

那時他将東京作為久居地,還是要在世界各地奔波。

兩人每天都會聯絡,那天到時間時,她沒有接他的電話。

他放下任務趕了回來,在确保其他人也能處理的情況下坐上飛機,看到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已經沒法說話了。

豬野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領子。

明明是個小個子,但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卻要将他壓垮。

他也沒說話,更沒有将拳頭揮在他臉上,但或許感到疼痛才更好。

之後就是調查和等待,結果出來了。

——她受到詛咒而死,而且還有兩個微不可見的黑點留在了她的手腕上。

由于沒有解剖,是他先咬了她後再下了詛咒,還是先下了詛咒再咬了她已不可知。

“奈奈——!”史蒂芬的聲音要沖破耳機,黃泰鴻伸長了手要去拽籠島奈奈。

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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