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不去的「外婆橋」

回不去的「外婆橋」

許辭坐上出租車後,看着身後的陶今安逐漸淹沒在城市燈火中,直至那人的蹤影在她瞳孔裏消失不見。

她扭轉過身回來,在口袋裏掏出手機和藍牙耳機,點開了自己的音單。

When I finally learned that winter's cold

當我感知到冬天是寒冷的

When I found out what eternity connotes

當我明白了什麽是「永恒」

And if fairytales were just a liar's show

當我以為童話所言皆虛

The one and single truth on stage my dear , is you

是的,唯獨你是真實的

And all the lights and shadows have grown remote

光影閃爍飄遠而去

When I hear and kiss you close

當我聽去你的方向,當我吻向你的對望

Never again you'll be al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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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不會再孤獨

Endless river of silent darkness

無邊無際的暗河

Flows into dreams , to the soul's deepest

流淌進失光夢境,流淌進至深靈魂

We shall hold each other tight

Through the long years ahead

我們會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擁抱彼此

Until the end

直到老去

Until the end

直到老去

這首歌是許辭最近循環播放的一首英文歌,也是她一次聽電臺時偶然注意到的。

這首歌似乎有一種魔力,可以讓許辭的內心變得很寧靜,有時晚上失眠,她就會打開定時播放這首歌,很快便能進入夢鄉。

最近這兩天,發生的意外驚喜,弄得她有些手足無措,只是大腦一直在被外界強制占線。

現下,她終于有時間停下來,将自己的思緒稍作處理了。

許辭就是這樣一個人,對所有人都很是客氣禮貌。

對于将會出現的矛盾和問題,她從不感情用事,只會試圖尋找合适的方案将其淡化處理,努力将所有事情通過和平的方式解決掉。

在普通朋友面前,她展現出來的是謙遜溫柔,但別人也會很明顯感受到她的距離感和邊界意識。

他們知道她從不會做出格的事情,當然也很難見到她将情緒輕易外露的一面。

對于一些人來講,社交是放松和消遣。

但長時間的社交,會使許辭全身都感到疲憊。

這種疲憊會迫使她盡快逃離有人的地方。

對她而言,獨處才能使自己得到真正的休息和放松。

有人曾對她說,待在她身邊的感覺就像是沐浴一陣清風。

雖然平靜無波,卻又很舒服放松。

然而,許辭認為自己是個被理性挾持的浪漫主義者……

是一個被迫積極的悲觀主義者。

如今她周邊的朋友同事很多,但絕大部分她只是保持着打照面的距離。

只有陶今安見到過她的依賴粘人,她的傲嬌可愛,她的崩潰大哭,她的心花怒放,她的敏感脆弱……

她可以讓朋友感受到自己的生動有趣,也可以讓別人覺得她平淡無聊。

無非,是對人不對事罷了……

許辭曾經也有讨厭過自己這樣的性格,甚至可以用“極其厭惡”來表達。

所幸,那種狀态已經是過去時了。

現在的她,很愛很愛自己,很愛她的小閨蜜,也很愛她的狗兒子“叽安”。

因為她們的存在,許辭也在努力嘗試重新接受這個世界了。

這趟車程大約半個小時,窗外的雪也紛紛揚揚下了小半個小時。

車內二人一直沒有過什麽交流,司機師傅自顧自的哼着小曲,許辭也不想打擾那人的興致。

耳機裏循環播放着那首英文歌,而她則扭頭看着窗外一幀又一幀氛圍感爆棚的雪景。

可惜,手機的攝像頭沒法将這種身臨其境才能完全感知的那個點抓住。

她放下這個小黑盒子,表示自己放棄抵抗,就又開始愣起神兒。

安靜的氛圍,暖和的車內,幾淨的窗戶……

嗯,很适合自己發會兒呆,挺好的。

“師傅,把車停到旁邊的十字路口就可以了,謝謝啊。”許辭開口和前面的司機确定下車地點。

“距離小區大門還有點距離,怎麽在這裏下車啊?姑娘,這外面還下着雪呢。”司機關心地詢問道。

她一邊仔細穿戴好圍巾和貝雷帽,随後便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到司機師傅的窗外,臉上顯露着滿滿笑意。

“嘿嘿,我想和今夜的雪,來一場私奔!”

說罷,她打開車門向司機道別,司機師傅在驚訝之餘開懷一笑,這便往右手邊街道行駛離開,應該是要去下一個接單的地點了。

許辭打開手機将歌曲按順序播放音單,接着将裝雜物的小包挎在右肩上,最後雙手插進了自己的長款外衣口袋裏。

讓暖和的身體稍稍适應了一下室外零下的溫度後,她便擡起腳往小區大門方向走去。

腳下的棉靴踩在未經他人踏足的白雪表面上,酥酥軟軟的。

與此同時,自己每走前一步,腳邊就傳來“沙沙”的細微聲響。

只是,這些聲響被街邊的吵鬧聲完全遮蓋住了。

許辭随後穿過通行閘機,四周寂靜無人,只有昏黃的路燈在一盞一盞地接續着,陪伴她慢慢步行回家……

也許,會有很多人都不能理解這樣的舉動。

可能,路過的人甚至會覺得這是瘋子才會有的舉動。

但是,許辭自己心甘情願,并且,樂此不疲……

每次一有心事,她便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進行獨處。

而今夜的雪花則将自己的幸福感又增添了幾分。

很好,就按照這樣的節奏,一直生活下去吧……

嗯,為什麽自己對雪這麽情有獨鐘?

對于這個問題,許辭也不是特別清楚。

可能,是因為下了雪整個世界都會安靜下來吧?

可能,是因為雪花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會讓她感到愉悅吧?

可能,是因為自己出生在下雪的那一天晚上吧?

可能,是因為外婆也喜歡陪她靠在火爐旁一起在屋檐下賞雪吧?

可能,是因為在下雪的那天她為外婆帶回來一個小哭包吧?

“蘇知簡……”

她這一路上胡思亂想了很多東西,直到她很輕聲地發出一個聲音。

對了,自己和他的第一次遇見,就是在冬天的傍晚。

她還依稀記得,那天夜裏下了當年的第一場大雪。

那時的她,剛過完自己四歲的生日不久。

緊接着到來的,便是對每個中國人都十分重要的節日——

春節。

就在那天下午,許辭和許涵一起在一棵古樹下玩耍,周圍時不時有來往的行人,但也不算吵鬧。

忽然許涵的爺爺叫許涵回家吃飯,說是她爸媽回來了。

“念念,我爸媽回來了,這次肯定帶回來很多好吃的,明天拿給你啊!”

許涵滿臉開心,一邊往爺爺那邊跑,一邊對她喊着。

許辭擡起雙手放到嘴邊,也喊了一句:“好——你別忘了——明天來我家找我——”

“好——的——”

她聽到這個回音的時候,許涵已經跑沒影了……

“原來帶好吃的回家的,就是爸爸和媽媽。”許辭嘴裏嘟囔着:“那,我是沒有爸爸媽媽嗎?”

小許辭自己想不明白,為什麽許涵會有爸爸媽媽,他們每年都會帶回來很多好吃的零食,還有一大堆好玩的玩具,而自己卻什麽沒有……

不經意間,她瞥見古樹旁邊居然有黑色的小螞蟻,正從土裏努力地往樹上爬。

“诶,小螞蟻你好啊,你冷不冷呀?都沒有穿棉襖……”

這還是許辭第一次看見冬天的螞蟻,心裏很開心。

她随即便用自己軟糯的小手輕輕地把可憐的螞蟻……

連土帶泥地——摳了出來!

“小螞蟻,你有自己的爸爸媽媽嗎?應該也沒有吧?不然你就不會出來找東西吃了,你是不是餓了?我有一個小板栗,有點沉,能搬得動嗎?”

說罷便将螞蟻和板栗一起放在了土地裏。

她甚至還細心地将板栗仁掰成很小的碎屑。

只是即便這樣,一個小碎屑的個頭也比眼前的螞蟻大了一倍還要多。

許辭安靜趴在土地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只小螞蟻轉動它那對細小的觸角,過了很長的時間,終于出現了幾只生面孔。

雖然,在她看來長得沒差……

但又一想着,螞蟻之間應該和人差不多吧?

說不定在螞蟻世界裏也有美醜之分呢?

可能在螞蟻看來,我們這些大怪物長得也都一模一樣呢?

哈哈,只是自己聽不懂螞蟻之間的對話。

對于剛才的小難過,她這邊早就遺忘到後腦勺了……

“額?我叫蘇知簡,你在看什麽啊?”

正在她看得正投入時,有雙腳站在了自己旁邊。

“我在看螞蟻大軍搬糧食!快看,冬天很難看到這麽多的小螞蟻了,哇!它們力氣可真小啊。”許辭自顧自地回答着。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一旁的蘇知簡聽到有人回應他,開始和她說話。

“哦,我帶你找外婆吧。我的外婆可厲害了!”

許辭站起身,用手胡亂拍打了一下自己膝蓋上的塵土,擡起頭就看到這個小男孩的臉居然有點像唱戲的花臉,上面不知道沾了什麽,黑乎乎的一大片。

“你這是啥啊?像個花臉兒一樣,好搞笑!”

許辭被逗得大笑了起來,緊接着又用手點了點對方肉嘟嘟的臉頰。

她快要被對方笑岔氣了。

一旁的蘇知簡看她這樣捉弄自己,心裏更加生氣委屈,随即又大哭了起來:“嗚嗚嗚,你笑我像個花臉兒……你還戳我頭……嗚嗚嗚……”

“诶,那是臉,不是頭。”

許辭被他這一頓操作有點吓着了,只好乖乖地站在一旁看他哭。

順便還幫人家糾正了一處錯誤……

“嗚嗚嗚,你沒見着……嗚嗚嗚,我都哭了嗎?嗚嗚……你們都不哄哄我,嗚嗚……我可好哄了,你們也不哄……嗚嗚嗚……”

額嗯,快要五歲的小知簡委屈着向剛剛四歲的小辭撒嬌,求着哄自己。

原本還想繼續哭鬧的蘇知簡,忽然感覺到有東西在拍他的頭,猛地睜開了他那圓噔噔的大眼睛。

從眼裏冒出的淚珠挂在了眼眶上,随即“啪嗒”又落了下去。

蘇知簡呆呆地看着許辭擡着胳膊,正用手生疏地“撫摸”着自己的頭。

嗯,她似乎是想要試着安慰一下自己這個小哭包。

“你可別哭啦,外婆說愛哭的小孩子晚上是會被山裏的妖怪抓走的,你不害怕嗎?”許辭認真地同他講着。

“你騙人,世界上根本沒有妖怪。”

蘇知簡被她說的話吸引住,也不再繼續哭鬧,竟然準備和她辯解一番。

“唔?你不相信?”

“不信!”

兩個小家夥這便向對方一頓輸出自己的認知體系。

竟然也能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論了起來。

“算了,你不信我的話,總要信我外婆吧?”

許辭說話說得有點渴,對他建議道:“我有點兒渴了,而且我是個乖孩子,所以不會有哪個妖怪會來找我。讓我帶你去找外婆,到時候你肯定會相信的!”

“好啊,你說不過我,那咱就去找別人。”蘇知簡拉着她的手,表示要跟她一起走。

說完,兩個小家夥便頭也不回地往許辭外婆家裏跑去。

對于當時的很多細節,許辭現在記不太清,關于外婆是怎樣讓自己和蘇知簡安靜下來的,她已經完全忘了。

好像是到家後,他們兩個都被外婆新出爐的枇杷酥吸引住了眼球。

蘇知簡還打算和自己比賽,看誰吃的最多。

幸好,這場戰鬥被外婆及時攔下。

接着,便沒了後話……

晚飯過後,外婆給蘇知簡的爸媽打了一通報平安的電話。

由于當夜的雪下的太大,又是一個鎮子的鄰居,夫妻二人也就商量說明天再來接自己家的淘氣兒子回去。

“外婆,為什麽雪花是白色的呀?”

正在爐火旁邊烤火的許辭看着門外的鵝毛大雪,很自然地問着一些過于平常的問題。

“因為這是白雲裏長出的花,一到冬天,雲朵姐姐就把那些花瓣撒下來留給我們。”外婆開玩笑似的回答道。

“唔偶,它們可真好看,還軟乎乎的。”

“所以念念啊,下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嗯嗯,念念最喜歡雪天了,還喜歡陪外婆一起在雪天散步。”

“外婆,那什麽是爸爸媽媽呀?”

許辭想起了自己今天對着螞蟻詢問的那個疑惑。

“爸爸媽媽,就是把念念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外婆微笑着回應道。

“那我也有自己的爸爸媽媽嗎?”

“嗯,念念當然有啊。”

“可是,念念怎麽不知道有爸爸媽媽呢?念念只有外婆。”

外婆伸出右手,用溫暖的手心撫摸許辭的臉頰,嘴角微微含笑解釋道:“念念有爸爸媽媽,不過他們在外面打工掙錢,所以外婆才能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阿婆,那我不喜歡自己的爸爸媽媽怎麽辦?”聽到她們談到父母的話題,蘇知簡也開口問道。

“為什麽小知簡會不喜歡自己的爸爸媽媽呢?”外婆和許辭一起看向他這邊。

“爸爸媽媽經常不理我,還不讓我和他們一起睡,有時候想讓他們哄哄我,爸爸就直接把媽媽拉走,丢下我不管……我覺得,我不是他們的兒子,可能就是順便撿的。”

外婆笑着看他,随後說道:“你是爸爸媽媽的骨肉,要相信他們一定是愛你的。也許只是他們想讓你有自己的生活和空間呢?就像你的爸爸媽媽那樣。以後的小知簡也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對吧?這是對你的考驗,小男子漢,你可以堅持住嗎?”

“嗯,我要成為大男子漢,我可以堅持住。”

“哈哈,而且爸爸媽媽是真的一點都不愛你嗎?”

蘇知簡開始安靜地回憶,整個房間很安靜,只有爐火中的黑炭還在“劈裏劈啦”地小聲燃燒着。

小許辭和外婆就坐在他的身邊,不急不燥地等他慢慢想。

過了很長一會兒,他終于将自己的思考講了出來。

“阿婆,他們會經常陪我寫字,帶我去兒童主題的展館玩兒,還讓我嘗試各種興趣愛好……雖然自己有時候會和爸爸打架,都想搶到媽媽的懷抱,可是每次爸爸被媽媽抱在懷裏後,他也會抓住我,把我也攬進他的胳膊裏。”

“對啊,這些都是你被愛的證明,小知簡現在還覺得自己不喜歡爸爸媽媽他們嗎?”外婆嘿嘿笑道。

“不了,我愛他們。”蘇知簡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害羞着表達自己對父母的愛意。

“外婆,那念念怎麽辦?”聽蘇知簡說到這裏,許辭有些羨慕,開始有些委屈地詢問外婆自己的情況。

“诶!告訴念念一個小秘密,外婆其實是代替爸爸媽媽來愛你的。”

“真的嗎?哇哦!外婆,念念愛你。”

許辭一把抱住身旁的外婆,又在她的側頰上糯糯地親了一口。

“嗯,外婆知道,外婆也很愛念念。”

許辭和蘇知簡都擡起頭,乖乖看向陪他們一起坐在爐火旁邊取暖的外婆。

兩個小家夥都覺得,外婆可能是會魔法的仙女。

只見她紅着眼眶,輕緩地将他們小小的身軀攬在懷裏,卻不再說話。

她的眼神穿過爐火,安靜地看着門外窸窸窣窣的雪花,這場大雪仍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架勢。

“嗚嗚嗚,外婆……念念還是愛您。”

漸漸緩過神的許辭雙眼早已滿含淚水,這才發現自己走過一個轉角,便停留在報亭旁,此刻自己的身上已經落滿了從天而降的雪花。

正當她仰起頭準備感知雪花的綻放在夜空時,忽然聽到有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傳來。

“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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