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販夢者(6)
販夢者(6)
殷覺愣了下神,待再去看時,只餘窗戶上映出來的點點燈火。
“咕——”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殷覺低頭看了一眼,才意識到從竹樓出來到現在,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但眼下還有一件事情,相比吃飯來講要稍微重要那麽一點。
所以下山之後,殷覺毅然決然的朝着白日裏葬禮結束的地方往前行。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耽擱,這次的路程就快了不少,不多久就到了白天下棺的地方。
新封的土層在昏黑的夜色裏呈現出來的顏色與旁邊的土地截然不同,殷覺就着夜色一動不動地看了許久,慢慢地将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這土堆明顯在他們離開之後被人動過。土堆周圍盡是四散的新土,頂端的石塊兒也歪歪斜斜地往一邊倒着。
四下靜悄悄地,一絲風聲、一點蟲鳴都沒有。
殷覺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土堆上抓了一把土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然後就愣住了。她心不在焉的松開了手裏的土,手指漫不經心的在掌心蹭了蹭,随後站了起來。周圍盡是雜草叢生的荒地,唯有土堆旁将倒未倒的石塊兒在她視線裏過了一遍又一遍……
一個荒誕的想法開始在殷覺腦海裏盤桓。
沉思三秒,她重新在土堆前蹲了下來,将那個沉甸甸的石塊兒拎在了手裏,然後高高舉過頭頂……
“啧,這工具怕是有點費人。”一道熟悉的、不怎麽招人待見的語調不鹹不淡地從側後方傳了過來,殷覺差點把手裏的石塊兒給扔出去。
“…………”
她緩了下神,沒有搭理後面人的打算,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動作幾乎沒有遲疑的朝着新封的土堆斜插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地往土堆上砸。
土堆被石塊兒的力量沖的松散,殷覺砸上幾下就要将松散的土往旁邊的空地上扒,不一會兒原本的土堆變得逐漸與旁邊的地面平齊,而土堆旁邊的空地上高高聳起了一個新的土堆。
但徒手拆墳又着實是累人,殷覺看着眼前剛挖出來的小土坑累的重重喘息。眼睛餘光裏,身後的男人閑适站着,姿态随意的像是在看一場馬戲表演。
殷覺忽然就不想幹了,她将手裏的石塊兒随意往腳邊一扔,就地坐了下來。
悉悉窣窣的聲音在身後響了一會兒,不多時兩根細長的手指夾着一顆半剝的水果硬糖遞到殷覺臉側——
肚子裏翻江倒海的,殷覺聞着鼻尖淡淡的橘子糖味兒,感覺餓極了,她雙手沾滿了髒濕的泥土,索性直接低頭從宋薄指尖将糖塊兒噙進了嘴裏。
宋薄愣神盯着指間已經空了的糖紙,溫熱的皮膚觸感仿佛還在指尖,他勾了勾唇,再一擡眼正對上殷覺視線……
…… ……
殷覺一臉真誠無比:“還有嗎?”
宋薄的這個笑就僵在了嘴角:“……”
他默默的摸出了一把五顏六色的水果硬糖遞給殷覺,半晌才找到自己聲音:“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糖了?”
殷覺從裏面挑了兩顆,然後拿手肘将宋薄的手推了回去,示意他放好,随後一本正經道:“也沒喜歡,就是太餓了。”又把自己挑出來的那兩顆糖放到宋薄掌心,道:“謝謝。”
宋薄:“……”
*
終于補充完能量,殷覺漫不經心地搓着掌心的泥土,像是無意間提及:“寨中的那棟建築裏好像鎖着一個女人。”
宋薄擡頭:“你說祠堂?”
殷覺想象着那棟磚石結構建築的位置,點了點頭。
“這倒有點神奇了。”宋薄一臉若有所思,“祠堂裏供奉的全是寨子裏各家的牌位,而且祠堂是不允許女人進入的。”
殷覺回憶着從後山下來的時候,那張貼在玻璃上的人臉,堅持道:“我不會看錯。”
宋薄挑了挑眉,沒再糾結這個。他看着前面被平了一半的土堆,主動岔開了話題:“怎麽想着來……挖墳?”他斟酌了一下措辭,終究還是沒找到合适的。
殷覺看了他一眼,随後抓了把土送到宋薄臉前,言簡意赅道:“聞。”
宋薄盯了會兒殷覺手裏的土,猶豫着将鼻子湊近,一股不甚濃郁的血腥氣味在鼻尖蔓延開,宋薄幾不可察的皺起了眉。
殷覺将他反應看在眼裏:“死者是什麽人?”
宋薄摸了顆糖剝開丢到嘴裏,咯咯吱吱的聲音聽得人一陣牙酸,直到一顆糖嚼完他才不緊不慢地“唔……”了一聲,緩緩道:“寨裏每每有人死去,須得由寨裏的本家長老們進入祠堂請死者牌位,但若是因為不聽勸阻擅自進入祠堂死于非命的人,是沒有資格被供奉在祠堂裏的,他們只配葬于荒野。”他不知道從哪兒撿了根細木棍拿在手裏,邊說邊仔細清理着木棍上多餘的枝桠,直到木棍變得細長、光滑。
他拿棍子撥弄着土堆,側頭看着殷覺:“你覺得這個死者是什麽人?”
黑暗裏,殷覺眼底一閃而過一抹白光。殷覺古怪的看了宋薄一眼,禁不住勾了勾唇角:“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說完拍拍身上的土直接起身往宋薄身後那片荒草叢裏去,沒一會兒,手裏拎了個雞崽子似的年輕人回來。
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日裏僞裝擡棺人的眼鏡男。眼鏡男被殷覺提溜在手裏,沒有一點氣勢,像是被吓傻了。他懷裏抱着一把兵工鏟,不知道在荒草叢裏蹲了多久,愣是到手麻的拿不住鏟子,才被殷覺發現。
殷覺将眼鏡男丢到旁邊不礙事的空地上,抽出他懷裏的工兵鏟,兩三步走到土堆那兒。
宋薄看的好笑,忍不住問她:“你不會從咱們分開那會兒就想着要挖人墳了吧?”
殷覺一鏟子鏟到深處,踩着鏟沿漫不經心的擡了下頭:“差不多吧。”畢竟也實在沒有別的獲取消息的辦法。
宋薄無事可做,索性就站在土堆旁看殷覺一鏟子一鏟子往下挖。
夜深人靜,萬籁無聲,荒郊野外。兩個人影站着一動一靜在人墳頭刨坑,旁邊還躺着個半死不活的。鏟子摩擦着幹燥土塊兒發出“咔咔”的聲響,這畫面別說是給人看了,光是想想,就有夠瘆人的。
土堆變成土坑,土坑旁又被坑洞裏鏟出來的土堆摞起,漸漸地宋薄的位置已經看不到殷覺的身影了,只有地底深處越發沉悶的鏟子摩擦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咚”的一聲。
“挖到了。”
殷覺的聲音帶着回聲從地下傳來。
宋薄往坑洞的位置挪了點,殷覺在下面拄着鏟子微仰着頭,她腳下踩着的是那個通身漆黑的棺木。
坑洞挖的其實不算太深,約摸兩米的樣子,越往下面去,土層的顏色越深。殷覺頸側蹭到了星星點點的泥,一雙深黑的眼瞳在漆黑的夜裏仿佛有光。
宋薄将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然後掠過去看她腳下露出土層一半的棺蓋,棺蓋的四角是當初下葬的時候留在裏面的麻繩,他彎腰朝殷覺伸出手:“我拉你上來。”
殷覺點點頭,先将四角半掩在泥土裏的繩子全部拽了出來,抛到坑洞之外,然後踮腳抓住了宋薄伸出來的手。
“抓穩。”他說。
殷覺只覺得腳下一輕,整個人就被宋薄拽出了坑外。
眼鏡男還瑟縮在空地上,眼神空洞,宋薄掃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看殷覺,問她:“還行嗎?”
殷覺剛要點頭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誠懇道:“餓。”
宋薄笑了下:“要不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寨子裏給你弄點吃的。”
殷覺搖頭拒絕:“不急這一會兒,先開棺吧。”說着過去拿起了繩子的一角。
宋薄盯着她手裏的繩子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過去對角拿起了另一邊的繩子,笑眯眯的:“我主要是擔心你待會兒會沒有食欲。”
殷覺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被泥土擠壓的棺木沒有那麽好拉,兩人把剩下那半部分從地底拽出來頗費了一番功夫。殷覺拇指指腹輕輕撚過食指被麻繩擦破的地方,握着拳走到被拉出地面的棺木前。
棺蓋和棺身契合的倒是嚴絲合縫,但棺頂上用來封棺的長釘不見了,只剩了幾個釘孔。
之前在封土層聞到的血腥味更重了。
殷覺擡手按在棺蓋上,手腕用力往上擡了一下。棺木發出輕微響動,棺蓋開了一條小縫,随即濃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撲面而來。那股刺鼻的氣味直沖腦門,殷覺立時屏住呼吸擡起胳膊将口鼻遮了個嚴實。
身後是一陣劇烈的幹嘔,眼鏡男似乎也被這味道熏回了一兩分神智。殷覺回頭看了一眼,宋薄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撤出了老遠,顯然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他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看着殷覺的反應樂的肩膀一聳一聳。
殷覺面無表情的收回視線,強迫自己适應了一會兒那股氣味然後右臂使力将棺蓋完全推開。
棺裏躺着的是一個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的年輕男人,腦袋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砸的稀碎,但棺底卻只見污血不見腦漿,他身上的裝束跟寨子裏的完全不同,白色短T外面是一件被棺底的血污染的辨不清原本顏色的外套。
殷覺看着他有點眼熟。
眼鏡男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扒着棺沿瞪着棺裏的屍體眼鏡越睜越大,終于崩潰了——
“啊——啊——啊——”
他朝着棺內大喊大叫,叫的撕心裂肺,殷覺皺着眉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棺內人的裝束,終于想起來了…………
這是車上的那個小個子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