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宮的嫡子

第3章 本宮的嫡子

椒房殿外,地上的雨水清清淺淺已經積了一層。

雖說是春日,因着這連綿不斷的細雨便帶了些冷意,只消吸一口氣便覺鼻中有幾分刺痛。

方回暖幾日,如今又成了這幅寒涼的樣子。

江微瀾裹着兔毛大氅踏出殿門之時,便見正中端跪在雨水中的淩錦禦。

隔着雨簾仍能看清那雙眸子帶着濃濃的恨意,待到對上她時抿了抿唇,卻猛地被身旁伸出的一只腳踢倒在地。

“放肆,如何敢對皇後娘娘大不敬!”那嬷嬷赫然是先前娴妃身邊高聲叫喊的。

嬷嬷身後還跟着一個端着托盤的宮女,正也是微微仰着頭,睨着地上被踢的跌坐在雨地上的淩錦禦。

仿佛這不是什麽皇子,而是她們想如何便如何的貓兒狗兒。

“究竟是誰放肆。”微涼的聲音好似被雨水所沖刷幹淨,叫那還要再動作的嬷嬷頓住了身形。

長廊處早早被人安置下了藤椅,長檐上的雨水順着琉璃瓦滴落,當真算得上一層薄薄的水簾。

罰跪的淩錦禦永遠都是這幅不忿的樣子,他是草原不被馴服的野鷹。

如今被孔嬷嬷這般踢翻在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背上微微起了青筋,就這般撐在濕冷的石板上。

小狼怎能是,而非做這宮中的折翼鳥,他如今這幅備受束縛的樣子倒有幾分她初入丞相府的影子。

孔嬷嬷未曾想自己會被她所呵斥,見着朦胧煙雨中那身暗色大氅,揚聲道:“娘娘,奴婢從七皇子殿內搜出這等陰險的物件兒,忙帶來請娘娘親自做定奪,實在不知曉自己究竟錯在何處,還請娘娘明示。”

那邊沒了聲音,一身暗色大氅的皇後娘娘散着烏發立于檐下。

孔嬷嬷細細去看,迷蒙間對上了她投來的目光,卻依舊不辯她如今臉上究竟是何神色。

“七殿下身為皇嗣,都能被仆婦随意踢打,想來是這天下如今跟了嬷嬷的姓。”江微瀾微微揚手,身旁的盈桐會意,撐開一柄油紙傘上前。

雨勢漸大,細密的春雨順着他的臉頰與長睫滴落在地,淩錦禦眼前逐漸模糊了起來。

雨水迷了眼睛,長發亦被打濕貼在身上,真是狼狽又可憐。

伴随着一聲悶雷,不只是天暗了還是怎的,他只覺眼前驀地一片昏黑。

方一擡眼便見那把油紙傘為他擋住了陰冷的細雨,随後一只溫熱的手隔着侍女的衣袖将他扶起。

淩錦禦下意識擡眼去看不遠處那暗色的身影,就見她仍是為微垂着眸子,也不知究竟信不信孔嬷嬷的話。

孔嬷嬷哪裏消受得起這番話,即使有娴妃做主撐腰也難免慌了神:“娘娘明鑒,奴婢不曾有這等心思,巫蠱娃娃為證!”

她身後的侍女得了話,端着那木托盤款款上前,被身旁的小太監裕德接過。

裕德只手掀開其上附着的那塊布料,臉色便肉眼可見的僵了一瞬,端來托盤時臉色也未瞧見多好:“娘娘,的确是巫蠱之術。”

江微瀾撫着護甲上那顆瑩亮微寒的玉石,朱唇微啓道:“拿來叫本宮瞧瞧。”

那娃娃實在是吓人,可皇後娘娘發了話裕德不敢忤逆,垂着首将那托盤呈上。

那巫蠱娃娃縫得極為潦草,像是随意扯下了一塊料子包了草縫制而成,其後歪歪扭扭的繡着的赫然是她的生辰八字。

娃娃腹部被一根極粗的針所穿透,她能瞧得出做這等娃娃之人對她的恨意,像是恨不得讓她同這娃娃一般慘死。

孔嬷嬷看着她淡然的拿着娃娃,竟是出乎意料的未同尋常女子那般大驚失色,而是翻來覆去的打量着,不禁開口道:“娘娘也瞧見了,七皇子竟是生了這等心思,實在是不敬于娘娘,理當……”

“理當如何?”江微瀾将那帶了泥水的巫蠱娃娃放回了托盤,那雙鳳眸就這般對上了她。

宮中規矩森嚴,她如何能同主子對視,孔嬷嬷慌忙低下了頭道:“理應按照宮規處置,娘娘決不能姑息這等人。”

淩錦禦下意識的抿了抿唇,卻半是試探半是揣摩的打量着高位上的人,就連他自己都未發覺心底帶着一絲絲期盼。

“嗯,”高位上那人終于發了聲,卻仍是淡淡的叫人揣摩不透,“孔嬷嬷說得有理,只是本宮好奇,嬷嬷所說的這等人又是哪等。”

淩錦禦因這着一句話如墜冰窟,唇角帶了幾分化不開的苦澀,身子卻是站得更筆直了幾分。

得了皇後娘娘的應允,孔嬷嬷有幾分得意的掃了一眼身旁跪着的單薄身影:“自然是卑賤的蠻夷血脈……”

“鴛禾,妄議主子的奴,按着宮規該如何處置?”江微瀾涼涼的掃了她一眼,只消一眼便叫人心中膽寒。

鴛禾應聲答道:“回娘娘的話,按照宮規是重打三十大板發配浣衣局,若是娘娘想動用私刑,将嬷嬷的舌頭割下來喂狗也未嘗不可。”

江微瀾單手撐在藤椅的把手之上,偏着頭若有所思地道:“這法子倒是不錯……”

“奴婢可是娴妃娘娘的人!”孔嬷嬷慌亂的看向高位上撚着佛珠的那人,卻見她當真在思考這件事是否可行。

一陣帶了寒意的風吹過,淩錦禦眉頭微微皺了皺,膝蓋處那片沾了水的冰冷布料緊緊貼着傷處,蟻蟲蝕骨般的痛複又傳來,劇痛險些讓他站不穩。

“本宮倒不知這宮中如今是娴妃做主……”江微瀾鳳眸微斂,擡眼便見殿外那一身玫紅宮裝的風華女子趕來。

娴妃沒有她想的那般趾高氣揚,倒是身邊為她撐傘的宮女一副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模樣。

方邁進椒房殿聽她便道:“臣妾來得晚了,不知孔嬷嬷犯了何事惹得皇後娘娘不快?”

“這般說,娴妃是不知曉這巫蠱娃娃一事?”江微瀾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串淺碧色佛珠被長指撥弄發出陣陣碰撞聲,在這雨中聽來格外清脆。

娴妃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卻能看得出是個保養得當的寵妃。

昔日的寵妃如今臉上還帶着親和的笑,直直走到她面前:“巫蠱一事是七皇子一人所為,今日巫蠱一事應是七皇子有責,娘娘責罰孔嬷嬷做什麽。”

今晨聖旨上便寫道七皇子歸屬皇後撫養,再如何有錯也是該着她私下去教導,如今娴妃這番話倒是有些不肯讓步意思。

“如何不能責罰孔嬷嬷。”江微瀾素手搭在了鴛禾的腕上,被鴛禾攙扶着起身。

那身子分明纖細柔軟,卻總給人一種難耐的威壓,娴妃扯出一抹笑:“可到底是七皇子的不對,巫蠱一事怎能大事化小?”

“再如何說,如今本宮也是錦禦的母後,至于如何教導,”江微瀾略過娴妃那身豔色的身影,朝着淩錦禦道,“那便是本宮的事了,不勞娴妃操心。”

娴妃臉上帶了幾分無奈,語氣溫和了些,仿佛在誘哄孩童:“皇後娘娘年紀也不大,閱歷亦是不足,如何能照顧得好七皇子?”

如今敢仗着先帝的寵愛這般說話的,想來也只有李娴妃了。

“娴妃上了年紀,吃的鹽是比本宮多,”江微瀾不再去看她,“但凡少吃些,如今也不會是這等操心命。”

說罷,也不顧娴妃到底是何臉色,直直朝椒房殿內走去。

椒房殿內馨香怡人,不禁叫人聯想到這殿內的主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可淩錦禦是知曉的,小娘娘方才連問都未曾問他一句,原本該受刑罰的他淋了場雨便到了這裏。

看着柔弱溫和的小娘娘,卻用一句鹹吃蘿蔔淡操心就将娴妃噎在門口,臉色則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正要随着小娘娘進殿,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下了腳,只靜靜地站在檐下,沒一會就聽殿內有聲喚他:“為何不進殿。”

他微微抿了抿唇,還是有些窘迫的開口道:“兒臣,兒臣的鞋襪髒,恐污了母後的寝殿……”

聽他這般說,殿內頓時安靜了一瞬,江微瀾似是有些無奈的輕嘆了口氣:“無妨,進來吧。”

得了她的準許,淩錦禦理了理身上那并不合身的衣袍,想讓自己瞧着不那麽狼狽。

可衣衫都濕的不成樣子,無論如何打理都無濟于事。

江微瀾一舉一動都帶着世家小姐的儒雅,就連閑來點茶都是賞心悅目。

可這分明年歲大不了他多少的少女,身上莫名帶着一股冷清的氣息。

而今對着他雖是微微收斂下了上位者的壓迫,卻還總叫人不敢直面她,生怕被那雙過于清透的鳳眸看穿些什麽。

江微瀾早在他入殿時便為他賜座,淩錦禦卻仍是沒有動作。

瑩潤的暗綠眸子中好似蓄着一汪水,将落不落的又帶了幾分倔強,瞧着好不可憐:“娘娘為何不問,也不責罰我?”

茶筅擊茶湯的響聲在殿內均勻的響起,江微瀾淡聲道:“這分明與錦禦無關,既然無關,又何來責罰一說?”

“娘娘如何知曉不是我?”淩錦禦揚起水潤的綠眸看向她,就見她放下了那盞擊好的茶湯,長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撚着佛珠,這才分給他一個眼神。

江微瀾緩步走到他面前,看着那正在臉上淌着水的發絲斂下了眸子。

而後出乎他意料的從袖口處抽出一張潔白的帕子,帶着袖間溫潤的女兒香伸出了皓白的手腕,就這般為他輕柔地拭去了臉上的雨水。

淡香萦繞在鼻腔,淩錦禦頓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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