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幾日春雨,竹林小道都是一片泥濘。

沈念極愛整潔,當第一滴泥濺在他的衣擺時,他整張臉便緊緊繃着,眼裏更是難得露出陰郁之色,意外的讓他染了幾絲人間煙火氣。

賀若真偶爾偏頭看去,眼裏便盛起淡淡的笑意。

一個向來波瀾不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人露出燥意,難免讓人品出些趣味。

但她心知這人的習性,無意在他痛處上揶揄。

“先在城外歇腳,明日一早進城。”

她進城必有官員來迎,若叫沈大公子這般見朝臣,估計接下來幾日都不會同她說話。

果然,沈念聞言面色稍霁,片刻後抿了抿唇道,“可要找個人去通報一聲?”

原計劃是今夜進城,若臨時改動自要去信,免得朝官在城門白等。

賀若真掃了眼前方不遠處的燈火,“前面有家客棧,今夜便宿在此處。”

“何須着人通報,自會有人去傳消息。”

沈念聞言看向賀若真,蹙眉思索片刻後沉聲道,“少主的意思,有人跟着我們?”

賀若真不輕不重的嗯了聲。

沈念面色一冷,“何時?”

“出極北之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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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眼底劃過一絲暗沉,被人跟了一路他竟絲毫不知。

“你不會武,對方又是此道行家,你沒發現很正常。”

說話間已到客棧,賀若真剛喝停馬,便有小二迎了出來。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賀若真将馬繩交給小二,“兩間上房,再送些吃食。”

“好嘞,兩位裏頭請。”

小二快速的看了眼沈念,心頭一咯噔。

這男子未免也生的太好看了些,簡直不像是塵世之人!

可惜那姑娘戴着鬥笠看不見容貌,想來定也是傾城之姿。

下山近一月,沈念對小二這樣的打量早已習以為常,只要沒有惡意他便只當不知。

“他們沒有惡意,我便未與你提。”

上樓梯時,賀若真輕聲解釋了句。

沈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沒有惡意又跟了他們一路,那便多半是護送之意。

護送他們進京的,排除雪山,便只能是天子的人。

深谙跟蹤一道,錦衣衛。

雪山賀若族除少主任國師期間外,不能幹涉朝堂,亦不可随意入京,所以此行只他們二人,天子擔憂他們的安危派人暗中保護倒也正常。

所以...

他們這一路上的所有事天子都知道,別的都無礙,可少主用一錠金子買一個包子,他用一把白銀買一件衣裳還問人家夠不夠,他在一個小鎮用飯被一只叫做狗的動物追了一條街,半夜被一只出現在窗邊,叫做黑貓的吓的去敲開少主的門...這些丢人的事...

原還想左右無人認識他便不打緊,卻沒想竟都被錦衣衛知曉。

沈念指尖撚了撚衣角,面上劃過一絲不自在。

“少主可知跟着我們的有幾人?”

賀若真,“你想滅口?”

沈念,“...我只是問問。”

“你打不過,我不能殺。”

沈念,“......”

“那收買呢?”

“唔.救.”

賀若真腳步驀地一頓,眼神飛快的朝某個房間瞥了眼,很快便恢複如常。

沈念沒有武功,自沒有賀若真的耳力,他什麽也未聽到,但發現了賀若真一瞬的停頓。

“收買那位的人,你倒是很會想。”

賀若真叫了送他們進客房的小二退下後,才道。

“我只是想請他們不要說與陛下之外的人聽。”

沈念看了眼隔壁自己的客房後,跟着進了賀若真的房間。

“少主剛剛是發現了什麽?”

房門關上,沈念才輕聲道。

他邊說邊打量房間,“難不成又遇上了黑店。”

若非遇過幾次黑店,沈念剛剛也不會發現賀若真短暫的異常。

賀若真取下鬥笠,靠窗抱臂而立,片刻後才看向沈念,“路見不平,可該出手?”

沈念先是一愣,而後很快反應過來,正色道,“下山時傅伯伯千叮咛萬囑咐,不能生事亦不可多管閑事,少主忘了初下山那會兒遇着一對夫妻打架,少主出手助那女子最後差點被人夫妻送進了府衙,還有抓小偷那回...”

“但他喊救命。”

“分明是自家兒子,最後那老丈還斥少主...少主說什麽?”

沈念話音一頓,走至賀若真身邊,“喊救命,我怎麽沒聽見。”

“若你幼時習武不賴在床上偷懶,應該也能聽見。”

沈念,“...我志不在此,且那時并未偷懶,我在看論語。”

“在罵人。”

沈念,“...我沒罵人!我最是斯文怎會...那人在罵人?”

賀若真默了片刻,又道,“似是不會罵人,翻來覆去就兩句,流氓,畜生。”

沈念面色一變,“是位姑娘?”

“是位少年郎。”

沈念将去救人的話往回一收,“既還會罵人,應沒有大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殿下多大?”

沈念一愣,雖不知如何說到了小殿下處,但還是道,“十六,上月的生辰。”

“也是少年郎。”

賀若真緩緩低喃了句。

沈念因這話眉心一跳,腦海裏飛快的轉動着,小殿下鬧脾氣今日失蹤,此處有一位少年郎喊救命...

此地是到八嶺灣的必經之路,雖說錦衣衛尋人的本事不小,但萬一錯過了呢?

或許也不會這麽巧,可...萬一呢

那可是皇室唯一的嫡出血脈,出不得半點岔子!

小殿下之所以被喚作小殿下,并非他排行最末,而是因他乃皇後唯一的血脈,亦是天子第一個皇子,雖後來妃嫔也添了幾位皇子公主,但只有嫡出能被稱一聲殿下,加之那兩年皇宮只他一位小主子,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別說帝後捧在手心疼,朝臣見了亦是笑的合不攏嘴。

畢竟,幼時的小殿下,真的很可愛。

便是如今長大了慣愛闖禍,也能靠着他那張臉得不少朝臣包庇。

所以這聲小殿下便延續至今。

“去哪?”

賀若真見沈念疾步往外走,擡眸道。

“救人啊!”

要真是小殿下,要真出了事,別說錦衣衛遭殃,皇宮也得血流成河,京城亦要翻了天。

“你怎麽救,去送人頭?”

賀若真挑了挑眉。

沈念,“......”

“就算送了也無甚作用。”

賀若真輕哧了聲,戴上鬥笠不緊不慢道,“沈大表哥,跟在後頭,別亂跑。”

沈念幽怨的看着賀若真的背影,動了動唇後閉上了嘴。

天子的擔憂很沒必要,有少主在,有危險的都是別人。

救人的過程很簡單,也很粗暴,一群劫匪被揍得鼻青臉腫後逃得飛快。

只是...

賀若真與沈念并肩盯着面前的泥人陷入了沉思。

不光臉上,便是脖子手上都是污泥...

二人看了半晌,硬是沒有看到一點兒幹淨的皮膚。

唯那雙眼睛倒是烏黑透亮,極其有神。

賀若真蹙眉,這應當不會是小殿下吧。

沈念快速後退至門口,髒成這樣,絕對不是!

沈念眼裏的嫌棄太過明顯,惹來泥人不快的目光,在泥人開口前,賀若真問道,

“你姓什麽?”

泥人這才将視線放到賀若真身上,似是想透過鬥笠看清她的模樣,但顯然是徒勞的,而後泥人轉了轉眼珠子,“陶。”

“名?”

“陶泥,泥土的泥。”

他的眼神很真摯,看不出一丁點說謊的痕跡。

但想到小殿下這些年的作風,賀若真還是道,“我叫小二打水,你先沐浴換身衣裳。”

是與不是,見一見真容便知。

雖沒見過小殿下,但聽過其容顏出挑,只要這少年是生的一副好顏色,她明日帶到城門讓朝官認認便是。

但賀若真并沒有見到泥人的真容。

她回房間洗漱完,泥人已經跑了,他并未沐浴,還用泥在桌上留了謝謝二字。

賀若真盯着那二字半晌後,勾了勾唇。

陶泥,逃離。

滾滿一身泥,是在躲避錦衣衛?

小殿下玩的還挺花。

與此同時

客棧外百米處的竹林。

自稱陶泥的少年被五個錦衣衛堵住,為首的人面色格外平靜,甚至有些溫和,絲毫沒有在俞氏茶棚時的嚴肅,“小殿下,想去哪裏,臣送您?”

一臉污泥的少年面色一僵,随後哭喪着一張臉,“景伯伯,怎麽是你!”

“馬車備好了,小殿下請。”

錦衣衛指揮使景白安面不改色道。

他倒不是很想出現在這裏,只是賀若少主沒将人留下,他便只能來。

泥人,也就是小殿下李鳳璟瞪他半晌,才氣呼呼道,“我要騎馬。”

“好。”

李鳳璟快步朝景白安走去,“我要騎景伯伯的馬。”

景白安未曾猶豫,欲翻身下馬。

“我與景伯伯同乘。”

景白安看了眼李鳳璟滿身的污泥,抿了抿唇。

“是。”

賀若少主應不是沒認出,或許是不想碰。

聽聞沈大公子很見不得髒污。

看來陛下的計劃不是很成功,賀若少主未與小殿下結識,小殿下也沒有因被劫而生退意,甚至還想跑。

将李鳳璟送回宮後,景白安回府時将管家吓的不輕。

“家主這是出了何事?”

景白安看着被小殿下有意蹭上的滿身泥,勾了勾唇,“無事,被張牙舞爪的小崽子蹭的。”

管家聞言一怔,閉口不敢再提。

被家主用這般語氣這般喚的人,只有那一位。

作者有話說:

來啦,比心心,想改文名,還在頭腦風暴中……

後來知道真相的小殿下,氣的一個後仰:你敢信,這麽多年唯一一次偷跑出了京城百米外,人生第一次被劫,竟都是父皇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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