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春日的晨間很是清涼,沈念在門口伫立片刻便折身回去加了件披風。
雪山,顧名思義常年積雪,乃天寒地凍之地,弟子自入門始便會先習雪山獨有的抵禦寒氣的內功秘法,便是再無習武天賦也必會此秘法,而于雪山降生的孩子,幼時依靠雪山秘藥方不懼寒涼,但此藥大多能在八歲前斷了,實無天賦者也就晚兩年。
只沈念是個例外。
八歲那年,別說會什麽秘法內功,便是連入門都沒摸到,他的父親原青巒深覺自己能力不足,請義兄傅珩教導,且大張旗鼓送重禮,擺了拜師宴。
十歲那年,傅珩黑着臉将沈念扔給賀若婈。
十五歲那年,賀若族長攜夫君鄭重的将拜師禮原封不動的退還。
換種說法就是,沈念在習武一道上,八竅通了七竅,只一竅不通。
原青巒沈花鳶夫婦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便替長子又要了五年的秘藥。
沈念亦是雪山數年來唯一懼冷之人。
這在雪山很算一個傳奇。
不過,或許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因沈念自出生那日起,便注定會脫離雪山,如今的雪山弟子名冊上,已沒了沈念的名字。
不再是賀若族人,自然不能再領秘藥,如今沈念便只能靠衣物抗寒。
偏他還格外懼冷。
初下山那會兒,賀若真薄衣飄渺,沈念将自己裹得像一只白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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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像是在過不同的季節。
這一月來,賀若真對此已習以為常,但還是看了好幾眼嶄新的披風,“這又是何時買的。”
沈念,“昨日晨間。”
賀若真輕微聳了聳肩,下樓後才道,“沈府不知還裝不裝得下。”
這一路上,沈念每過一個城鎮便會好一通采買,偏他嫌累贅還不願拿,每到一個地方就雇一趟镖給他往京城沈府送,他那包袱的金銀現已只剩一小半了。
空置多年的沈府沒有迎到小主子,倒先迎了一堆主子的物件。
“母親說沈府極大,定是夠裝。”走出客棧後,沈念颠了颠自己的包袱,朝賀若真道,“我想見錦衣衛。”
賀若真腳步一滞,偏頭盯着沈念,“真的不能滅口。”
“我收買。”
沈念将包袱往前遞了遞。
賀若真看了眼只裝着金銀的包袱,半晌後略顯無奈,“非見不可?”
“我好歹即将是沈家家主。”
沈念認真道,“總不能給沈家丢人。”
賀若真幾不可見的翻了個白眼兒。
分明是自己覺得丢人。
“在這兒等着。”
沈念搖頭,“這裏人多眼雜。”
賀若真深吸一口氣,翻身上馬,“跟着。”
“多謝少主。”
半刻鐘後,一棵大樹下。
沈念将包袱強行塞到跟了他一月的錦衣衛懷裏,“路上的事,除了陛下,不能再與人言。”
幾個錦衣衛面面相觑,“......”
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一個收買他們的人,還如此坦蕩直白。
但...
他們是何時被發現的?
“不說話便是答應了,我這人最是記仇,若你們言而無信,我定想方設法報複。”
沈念說完便折身離開,留給錦衣衛一道青隽雅致的背影。
幾個錦衣衛唇角不約而同的一顫。
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一個敢威脅錦衣衛的人,還這般理直氣壯。
一高個錦衣衛好奇的随手打開包袱看了眼,頓時一驚。
這得是他們一輩子的俸祿吧。
一路來他是知道沈大公子出手大方,卻沒想竟大方至此。
“這...如何處置?”
抱着金銀的錦衣衛名喚康琢,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同知,他皺了皺眉,“還能如何,交給陛下。”
“那...沈大公子被狗追的事...”
康琢瞥他一眼,“什麽時候的事,我怎不知。”
高個錦衣衛,“......”
“除了禀明陛下外便都給我把嘴閉嚴實了,屆時別喝幾口湯就到處吐。”康琢冷着臉道,“沈家的後人,不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
被訓斥後,其他幾人皆收了散漫之意,正色應是。
-
城門外
賀若真與沈念并肩騎行。
二人遠遠便看到城門外停着一雕辇,排場極大,足足圍了一圈的随侍,另一邊則是禮官。
沈念好奇道,“這是誰?”
看規制,該是宮裏的主子。
賀若真也有些意外,按理說,今日迎她的應只有禮官才是。
“你該改口了。”
賀若真沒有細想,而是朝沈念道。
沈念眼睫一顫。
進了這個城門,從今以後他便只是沈大公子,不再是賀若族人,自不能再喚一聲少主,便是要喚,前頭也得加上賀若二字。
沈念半晌無話,賀若真默默的拉緊了缰繩。
雖然從一開始他們便都知道,沈念不屬于雪山,可真到了這一天,心裏還是止不住酸澀。
過了許久,才聽沈念聲音微哽,“我叫了這麽久的少主,一朝改口,少主不贈薄禮?”
賀若真訝異,“這還需贈禮?”
沈念一言不發的看着她。
對視半晌,賀若真敗下陣來,“要什麽。”
沈念指了指她的包袱,“它。”
不同沈念的大手大腳,賀若真這一路都沒怎麽花銀錢,包袱至今還是鼓鼓的。
賀若真,“...這叫薄禮?”
“少主給不給。”
不知是春風太涼,還是被風沙迷了眼,沈大公子的鼻頭和眼眶都微微泛紅。
瞧着只叫人心生酸澀。
賀若真偏過頭垂下眼眸,“給。”
沈念輕輕一笑,看向城門處,“以後,我該如何喚少主。”
“随你意。”
之後半晌無話。
而再是放緩速度也即将到城門。
沈念再次看向賀若真,唇角輕彎笑意卻不達眼底,“雖是表兄妹,可日後不便與國師攀親,我比少主年長,私下便逾矩喚一聲阿真可好?”
賀若真喉頭輕動,聲音略沙,“表兄比我年長,算不得逾矩。”
若只論長序,自算不得。
可沈念已脫離賀若族,如今只是沈家後人,亦無功名在身,而賀若真今是賀若少主,将是國師,後會是賀若族長,所以于公,便很是逾矩了。
但此時此刻,二人都不願去細想。
相伴多年的情分在先,總要有個過度。
沈念,“阿真。”
“嗯。”
“阿真也不能再如從前,喚我大表哥。”
今日過後,他們的身份将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過往一切,便只能留在過往。
賀若真思索片刻,看向沈念,“大表哥還未有字,那我便也逾矩喚沈念可好?”
沈大公子這個稱呼,玩笑時不覺有什麽,可若正經喚來難免生分。
于他們之間,生分二字光是想想,心頭便覺哽咽。
沈念聞言輕笑,“确實算逾矩。”
不可呼長者名,這是規矩。
于禮實不該,可于公,卻是喚得的。
“待年末大表哥及冠,我便改。”
如今便是逾矩些,也還是想以此保留一點親近。
“無妨,在我這裏,永遠都允許阿真逾矩。”
“父親知曉,定會責罰。”
二人相視一笑,沒再言語。
不論身份如何改變,都抹不去親情二字。
即便十年後或許不會再有任何交集,那也還仍在同一片天空下。
-
雕辇內,華衣漂亮少年靠在軟枕上,透過紗簾看着越走越慢的兩匹馬,不時的打一個呵欠,後實在忍不住才不耐道,“他們是屬龜的麽?”
貼身內侍聞言忙上前,“小殿下醒了。”
李鳳璟哼了聲,他倒很不想醒,奈何那讨厭的馬突然嘶鳴。
今日天還沒亮,他就被從被窩拽起來洗漱打扮,要他出城迎賀若真。
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當然是極為不願的,可他反抗不了,他不肯走,便來了個錦衣衛将他背到了辇內,氣的他幹脆抱着軟枕繼續大睡。
迎賀若真哪有睡覺重要。
再者,這麽多禮官在,何須他來迎!
這定是昨日他偷跑差點成功,父皇覺得丢面子,故意以此懲罰他。
想他這些年以鬧脾氣為借口偷跑了多少回,可不是被禁軍攔在宮門,便是被金吾衛堵在城門,要麽便是剛出城,錦衣衛就找來了...
這次難得跑出城門百米外,還好死不死被綁架了...
李鳳璟被吵醒後越想越氣,偏那二人又如龜行等得他實在冒火,可正要發脾氣時,卻聽內侍道,“小殿下,楚公子來了。”
李鳳璟聞言起床氣稍減,但還是語氣不善,“何時來的。”
“已有多時,見小殿下未醒便未過來拜見。”
內侍回道。
李鳳璟哦了聲。
得虧景子顏那貨沒來,否則早鑽他的辇來吵他了。
但楚公子...
李鳳璟面露糾結,難得客氣一回,“可安排妥當,沒冷落吧?”
貼身內侍忙道,“自是沒有。”
李鳳璟的眉頭這才舒展些。
若是旁人,李鳳璟才不管他如何,可楚昀不成。
賀若族長曾是楚家義女,楚昀是楚大人老來得子,雖說一入賀若族便不可與朝堂官員有來往,但誰叫他父皇喚賀若族長師母,楚昀便等于是他父皇師母的弟弟,這般算起來,楚昀的輩分比李鳳璟高了兩層...
所以李鳳璟這些年雖耀武揚威上蹿下跳,同齡人無不懼他幾分,但他卻從未為難過楚昀。
畢竟小殿下雖鬧騰,但禮數還是有些的。
外頭傳來禮官見禮的聲音時,李鳳璟才似突然想起了什麽,睡意盡褪,忙喚內侍進來給他整理儀容,再三詢問是否妥當後才掀簾望去,然後他的身子驀地僵住。
這不是...昨夜救他那二人嗎?
那女子仍是白衣鬥笠裝扮,但那男子的臉,他記得很清楚。
他昨夜因嫌棄他都躲到門外去了。
李鳳璟因太過驚訝微微張着唇,烏黑透亮的眼裏滿是錯愕。
他的目光緩緩劃過沈念,落在賀若真的身上,僵硬的聽着禮官喚她賀若少主,所以...她就是賀若真,昨夜是賀若真救了他!
小殿下這一刻只覺得被雷劈了。
李鳳璟很早便知道了一個民間傳聞。
雪山賀若族少主仙姿佚貌,文,柳絮才高,武,出神入化。
而他,李鳳璟,與賀若真齊名。
只是他們齊名的名有所不同。
他的是,小殿下貌賽潘安,盛寵之下桀骜不馴,放蕩不羁,所到之處必是雞飛狗跳。
向來驕傲尊貴的小殿下怎甘被拿來如此比較,可經論詩書,他這輩子與之無太大的緣,武功,那更是緣淺的厲害。
但他們之間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長得好看。
所以容貌是他唯一能拿出手與之較量的!
這些年他極愛惜他這張臉,想着與賀若真見面那日,必要好生打扮,找回些面子。
可是昨夜...
昨夜他為了躲避錦衣衛,在泥地滾了好幾圈,然後以那般不堪入目的樣子被她救了。
在賀若真看過來時,李鳳璟飛快地砰地放下簾,雙手捂着臉跺了跺腳。
啊啊啊!
她怎麽就是賀若真呢?
他昨夜怎麽就被賀若真救了呢?
蒼天啊,趕緊收了他吧。
作者有話說:
沈念:有人擔心我黑化,我覺得可以...
小酥一巴掌按回去:想都別想!
李鳳璟:你還是把我一巴掌按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