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李鳳璟撲過來的那一瞬, 賀若真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本欲抽身,卻因那道微哽的聲音停滞, 她默了默後, 垂目打量懷裏的人。

那身華貴的錦衣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極其粗糙的布衣, 頭上的玉冠也沒有了, 僅有一根發帶束了一半的頭發,亂糟糟的搭在肩上。

而後她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脖頸間,上頭布着零星紅點, 賀若真眼神一暗, 怒氣徒生, 她偏頭看向門口, 沉聲道,“這便是你們口中的未曾傷害!”

半個時辰前,賀若真一人一劍打上山,這群山匪雖有近百人,卻都是花架子, 并不會什麽真功夫,賀若真輕而易舉便進了寨子。

她還沒怎麽逼問,他們便如實交代,并帶她找到了李鳳璟, 且都道只脫了衣裳首飾換銀錢,未曾傷害公子半分。

山匪頭子見識過賀若真的功夫,當即便吓得跪下道, “女俠, 我們只要了身外之物, 當真沒有傷害這位公子啊,飯食也是送的最好的。”

賀若真瞥了眼屋內唯一的一張木桌,搖搖欲墜的桌子上,擺了一菜一湯一碗稀飯,菜是不知名的野菜,湯更是寡淡到看不出一點油星子,這便是最好的飯食?!

她緊緊蹙眉,想起一路以來看到的場景,這山匪寨子與她想象中大相庭徑,不避雨的木屋,極小一塊菜田,甚至有人衣衫褴褛。

“他們…确實沒有對我動手。”

耳邊傳來小殿下的輕聲解釋,賀若真這才将他推開,檢查了一番後發現手腕上也有不少紅點,腳踝亦如此,且多了有一點血跡。

“這是怎麽了。”

李鳳璟聞言更加委屈了,邏輯也不大順,只管将自己的遭遇說給她,“這衣裳磨的疼,昨夜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它有條細長的尾巴,嘴看起來很尖,還有好多蟲子往我身上飛,很癢。”

賀若真思索片刻後便明了,小殿下錦衣玉食養的嬌貴,未曾碰過這般粗糙的布料,便起了這些紅點,只是…嘴尖,尾巴細長?

賀若真再次回頭,這回不等她問,外頭的人便忙道,“公子說的應當是老鼠。”

說完他又補充了句,“這東西就跟田裏的害蟲一樣,除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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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那是什麽東西。

李鳳璟沒見過,生長在雪山的賀若真亦沒有,但聽了山匪的解釋,大概能明白一二。

賀若真的臉色這才稍霁。

“能走嗎。”

李鳳璟自知理虧,乖巧的點頭,“嗯。”

賀若真沒急着帶李鳳璟下山,而是找了一間看起來幹淨些的房間,将山匪頭子叫到了裏頭問話。

她一進這寨子便覺出了不對,這哪裏像山匪窩,更像是避難所。

果然,如她所料,那山匪頭子重重一嘆道,“我們也不願意做這勾當,在這裏的原本也都是百姓,去年鬧了一場洪災,好些個村子被淹沒,莊稼也就都不剩了。”

李鳳璟聽到這裏,突然道,“你們原屬何地管轄?”

“陽林縣。”

李鳳璟皺眉道,“陽林縣去年的天災我知曉,當時朝廷不是發了赈災銀?”

他雖一心闖江湖不理朝政,但父皇處理這些事都不會避着他,他剛好知道這一樁。

山匪頭子聽到這話啐了聲,憤慨道,“赈災銀,哼,那些個銅板也只夠一家人節衣縮食吃一兩月,可天災那般嚴重,一兩月管什麽用,後來為了活命,我們四處漂泊,就在要活不下去時得一人相幫占了這個山頭,把所有無家可歸之人接了上來,想必女俠上來也看見了,這片山種不出什麽東西,我門只能靠着搶點錢財度日。”

“但我們從來沒有傷過人性命。”

李鳳璟聽完卻一掌拍在桌上,“怎麽可能!”

“我父…據我所知,當時是每家每戶按人頭算,每人一兩銀子,哪裏來的銅板,且也重建房屋,怎會無家可歸。”

山匪頭子一愣,直愣愣盯着李鳳璟,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反應過來,砰地跪下,“這位公子知道的這般仔細,想必身份定是不凡,小民剛剛所言無一虛言,當時分到我們手裏的确實只是銅板,房屋倒是建了,可遠遠不夠,有些家底的都有了庇護,像我們一窮二白的人都無家可歸啊。”

“若公子真的是哪家貴人,求公子我們做主啊。”

山匪頭子說罷便朝李鳳璟不停磕頭,李鳳璟幾步上前将他扶了起來,“你先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賤名陳麻。”

陳麻看着李鳳璟激動的道,“不知公子是?”

之前他并不希望公子有太大的來頭,這樣不僅要不了贖金,恐怕連寨子裏的人都得搭進去,可如今卻又希望他有些來頭,或許能救救他們。

想到這裏他又跪了下去,“綁了公子是我的主意,我任憑公子處置,只是這寨子裏有老人孩子,求公子大發慈悲,救救他們。”

李鳳璟正要再去扶,卻聽賀若真突然道,“你們為何不求助朝廷,為何不找縣令,你将所有的事事無巨細的說來。”

陳麻擡頭看向賀若真,眼裏滿是希冀,他們真的可以幫他們嗎,“我們找過縣令,不是被搪塞就是被打出來,我們也不知該如何,敢問女俠和公子……”

若他們的身份撼動不了縣令,便是想幫也幫不了。

賀若真知他所想,略加思忖後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吾乃清杳國師。”

“你面前這位,乃皇長子。”

兩句話霎時将陳麻劈的僵在當場。

他是猜到他們肯定是貴人,但沒有想到會這麽貴,那一刻,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停滞了,腦海裏不斷閃過那兩個名字。

清杳國師,皇長子。

他們綁架了小殿下!

天老爺,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啊!

“若你所說屬實,過往不究。”

陳麻的意識緩緩回籠,僵硬的擡頭看向賀若真。

過往不究,意思是不治他們的罪?

陳麻終于醒神,急忙用頭搶地,“罪民拜見國師,拜見小殿下。”

“罪民所說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假話。”

李鳳璟回頭看向賀若真,後者朝他點了點頭,李鳳璟眼裏頓時就盛慢怒氣,“大膽!”

竟敢如此無法無天,欺君罔上,簡直該死!

陳麻以為李鳳璟是在斥他,吓得又連忙磕頭,李鳳璟飛快的蹲下身攔住他,“此事本殿必會查個一清二楚,你先起來。”

陳麻頓時便激動的連連點頭,“罪民代父老鄉親叩謝小殿下。”

李鳳璟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便是他以為的太平盛世!

李鳳璟緊緊攥着拳,這些朝廷蛀蟲,他必要一個一個揪出來!

賀若真從懷裏拿出錢袋,取出一錠銀子後,将剩下的都給了陳麻,“去買些吃的和衣物,安心在此等消息,五日內必有結果。”

陳麻又是好一番叩謝。

賀若真看了眼小殿下脖頸間的紅點,道,“先下山尋個客棧住下。”

李鳳璟點頭,“嗯。”

一路上李鳳璟都沉着臉,直到下山找了客棧沐浴完,李鳳璟的臉色才略有好轉。

賀若真放了段忱給她的信號彈後,帶着聖旨敲了李鳳璟的門。

三尺不在,李鳳璟穿的衣裳倒還能入眼,可頭發卻實在無能為力,他折騰了許久依舊是一團亂,最後無法只能披頭散發見賀若真。

賀若真見他這般儀容也只微微挑了挑眉,随後便将聖旨遞給李鳳璟。

待李鳳璟看完聖旨後,賀若真便道,“拜師幹系重大,我尊重小殿下的意思,若小殿下不願,我便回禀聖上,按輩分,小殿下該喚我師姑,便是沒有師徒關系,我自也當傾囊相授。”

李鳳璟合上聖旨,許久後才擡頭看着賀若真,認真且鄭重道,“不是師父,便是師姑,只能如此,對嗎?”

賀若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幾乎未加猶豫道,“師姑或者師父,小殿下必選一個。”

李鳳璟被她眼中的淡然刺的心中一痛,他飛快轉身走向窗邊,掩去眼底的失落。

她知道,她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三番兩次刻意疏遠他,所以才如此直白的告訴他,他們不可能再有第三種關系。

他知道她做的沒錯,皇族不能與賀若族聯姻,這是百年的規矩,他們無法改變。

可是,他心中還是難受的快要窒息,喜歡二字,并非說放下就能放得下。

但他又能如何呢,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是一路人。

他知道父皇會在他及冠時冊封他為太子,而她是賀若少主,将來是賀若族長…

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

李鳳璟握着聖旨的手泛起一陣清白。

是了,她将來會是賀若族長,十年以後,她就要回雪山。

從此以後,與他不複相見。

李鳳璟唇角勾起一絲苦笑,原來不止沒有可能,他們将來就連一點交集都不會有。

所以,他就要妥協嗎?

不,他偏不!

許久後,李鳳璟緩緩轉身,他将聖旨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一言不發的淨手,煮茶,然後端起一盞茶走到賀若真跟前,恭敬的行了拜師禮,“師父。”

賀若真複雜的看着他,遲遲沒有伸手。

他當真就這麽同意了?

李鳳璟見她不接,便擡頭有些不解的看着賀若真,烏黑透亮的眸子裏沒有其他情愫,幹淨的如她初見他時。

賀若真見此不由松了口氣。

她想,不過是年少一時迷了眼,既然他已想通,自然也就放下了。

她接過茶輕抿了一扣,擡手将他扶起,這一回她的手實實落到了他的手腕。

李鳳璟瞥了眼,唇角幾不可見的一彎。

他李鳳璟從來不知妥協二字如何寫。

既然還有十年,他何必往遠處想,當下他想與她在一處便就要一處,有了師徒名分,她便不能疏遠他。

百年規矩又如何,不能有結果,悄悄喜歡還不成麽,若能與她相伴十年,足夠了。

“待這樁事了解,師父可願與我微服各地?”

賀若真,“嗯?”

“經過這一月的所見所聞,我改變主意了,我不闖什麽江湖了,我想暗中巡游,看看還有多少人德不配位。”李鳳璟道,“我要将他們都揪出來,還百姓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賀若真心中一震,半晌後才輕笑道,“好,我陪小殿下。”

知子莫若父,小殿下此行果真成長極快。

李鳳璟卻皺眉,“師父都喝了拜師茶,為何還要喚我小殿下。”

“合該如此。”

賀若真道。

“可是日後微服,師父總不能在人前這樣喚我。”李鳳璟抱着雙臂靠在窗前,神色坦蕩道。

賀若真見他又如往常般活潑張揚,心便徹底落了下來,道,“那我該如何喚。”

李鳳璟一躍坐上窗臺,托着下巴想了半晌,眼睛一亮,“師父日後喚我阿鳳吧。”

“我還沒有字,可李鳳璟一名又人盡皆知,師父喚我阿鳳定不會讓人生疑。”

賀若真對上他燦爛坦蕩的笑容,點了點頭,“好。”

“阿鳳。”

“嗯!”

“阿鳳接下來想去哪裏?”

李鳳璟想了想,道,“江南。”

聽聞江南好風光,當與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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