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12章 【12】

去年秋季那場面試之後的第三天,言謹收到了至呈所傳媒娛樂組的 offer,一通電話,一封郵件。

原本覺得自己心态已經很現實,就是每個人都得找個班上,如果面砸了,再試別家。但真的成功,竟也有種雀躍的感覺。

也許因為至呈所起薪透明,本科一律 12K,且晉升路徑、培訓計劃、福利待遇清清楚楚,在應屆畢業生裏算是第一檔的,同學當中頗受豔羨。又或者因為這是她放飛自我面試來的工作,實在難得。

但當言謹打電話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父母,他們卻不是很贊成。

母親紀敏說:“我跟你爸爸商量過了,我們都覺得你還是專心考研,先別着急工作。尤其是做律師。實習那幾個月你也嘗到味道了,太辛苦了。我們家不需要你這麽拼,而且就你那性格,也不合适。”

“我們家條件很好嗎?”言謹笑,反問,“怎麽搞得好像有什麽家産要繼承?”

父親言平在旁邊插嘴,說:“是沒多好,但養我女兒總歸還是養得起的。”

“我好好跟你講,你別不信,”紀敏最煩她胡說八道,正色說,“前幾年搞改制上市,我在單位見的律師多了,加班,出差,應酬,女律師更不容易,客戶要你喝酒你喝不喝,下鄉鎮調查你去不去,有些地方連廁所都沒有……”

言謹聽着,忽然無話可說。

這種對話似乎每隔幾年都會發生一次,高中別住校,大學不要考外省。他們希望她努力,又不要她太努力。她不是很懂這裏面的邏輯,細想起來竟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就像個悠悠球,被放出來,又收回去,反正總得有根線牽着,不能走得太遠。

更像是種逆反,等到學校三方協議發下來,她第一時間就去律所簽約了。

簽完之後告訴父母,他們自然是不高興的,但也沒太埋怨她。

父親言平沒說什麽,還是老規矩,一切由紀敏發言。

紀敏說:“自己去嘗嘗味道也好,反正你讀書早,到時候也還來得及。”

言謹聽着那語氣,倒是納悶了,到時候也還來得及,這裏面是有個什麽 deadline 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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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年過去,交掉論文,完成答辯。同一屆的學生陸續開始上班,每天都有人從宿舍搬出去,各種小團體輪流約着吃散夥飯。

言謹也開始在陸家嘴附近找房子。因為不想跟人合租,又考慮到加班,距離不能太遠,最後在東昌路那裏一個九幾年造的老小區租了套三十平米的一室戶。找戴左左幫忙開車,把行李從學校搬過去,打掃衛生,添置家居用品。

房間面積很小,推門進去一目了然,就一個卧室,一個封起來的小陽臺,外加一廚一衛。樓層低,窗外大樹茂密,光線不算太好,但弄幹淨了看起來也算窗明幾淨。房租付三押一,實習時候存的那些錢剛剛好夠用。既然是不顧父母反對簽的工作,再找他們要租房的錢,就太掃興了。

她自以為安排得很好,但紀敏還是過來看了眼,然後直接說:“這地方不行。”

言謹問:“怎麽不行?”

紀敏推開陽臺上的窗指給她看,說:“這棟樓就在小區最邊上,圍牆外面就是菜場,旁邊幾家小飯館,我進來的時候還看見有間棋牌室,從天亮吵到半夜,說不定還有油煙味道。”

言謹心想,不至于吧,結果次日淩晨兩點棋牌室吵架,四點又聽見菜場的雞開始叫。

紀敏那天也在她那裏過夜,一早起來,在小廚房裏吃着早飯,就跟她商量買房子的事情,說:“家裏的條件就是這個情況,你要是回去,可以全款給你買個小兩居,在這兒就差遠了,你還得背房貸。”

言謹說:“剛工作買什麽房啊?”

紀敏說:“那你這一月月房租交着……”

言謹說:“那是我的工資。”

紀敏笑笑,還是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好像就等着她有一天後悔了向他們求援。

她家那裏的人就是這樣,不大把一線大城市放在眼中。北京太北,廣州太南,深圳怕不就是個鎮,至于上海,性價比不行,辛苦一輩子,房子小得一點點,退休金還不如他們高。

言謹又想問,你難道一點都不想看到我成功?只是成功是什麽?當時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2010 年 6 月,言謹正式離開學校,帶着她的畢業證、學位證、法律職業資格證,去至呈所報到。

那段時間,跟她同一屆的畢業生大都開始上班。也是巧,她們一個寝室的四個女生都進了律所。

隔壁床的夏晨和言謹差不多,在一個紅圈所的非訴組,和她實習的時候一樣自稱擰螺絲,一年一年往上熬資歷。

對床的畢可欣本來卯定了要出國,LSAT 成績也終于刷到 170 以上,可惜 A 大績點算法奇葩,當年的 top5%不過 3.5,申請幾所目标學校全部折戟,找工作也耽誤了,最後只進了個小所等來年再戰,順便挂實習證。

還有包容,算是她們幾個當中找工作找得最好的,因為法律寫作比賽獲過獎,在評委之一的大拿面前混了個臉熟,進了大拿那個精品所非常有名的訴訟團隊。

由此,“實習生永不為奴”群正式更名為“實習律師永不為奴”,群裏掀起了新一波罵老板的浪潮。

先是夏晨,聽到組裏一個合夥人玩笑,說實習律師聽話可愛,就是沒什麽用,靠整個團隊其他律師産生的營收養,之所以招進來就是為了一個“TA 将來也許能掙錢”的預期。但女大學生本科畢業二十二,研究生畢業二十五,接下來談談戀愛、結婚、生孩子,等休完産假,跳槽做法務去了,根本就是資不抵債。

而後又是畢可欣,自稱 2000 包月的賠錢貨,帶教律師還動不動跟她想當年,說:“像你現在這樣已經很好很好了,我那時候非法本轉行出來做律師,人家不要我,我在律所外面停車場等着,只求能挂上實習證,沒薪水也可以。”

最後輪到包容,說大拿一直強調律師靠筆杆子吃飯,除去做案子,還要給下面律師布置寫作任務,然後挑挑揀揀,用自己的名字發表。

她頭回寫了交上去,大拿看過不滿意,直接說:“你太讓我失望了,回去照着鏡子問問自己,對不對得起父母,對不對得起老師的教誨?”

包容在群裏發瘋,說大拿招聘的時候講他收學生最看緣分,所以這到底是什麽孽緣啊?!

幾個人輪流吐槽,互相安慰,見言謹沒聲,又問:“你老板怎麽樣?變态嗎?”

言謹其實一直看着群裏不斷跳出來的消息,就是不知該怎麽回答。

自她上班之後,跟周其野總共沒見上幾面,實在是不熟。

入職第一天,周其野剛從北京出差回來,上午進辦公室,中午請組裏人一起吃了頓飯,歡迎她的到來。

雖然風塵仆仆,周律師看起來還是跟面試的時候差不多,只是這回沒穿西裝,就一件襯衣西褲,卻也依舊出色,态度也依舊松弛。

但等到一桌到齊,言謹才發現所謂傳媒娛樂組原來這麽小。真正聽周其野調派的其實總共就三個——高級律師莊明亮,初級律師蔡天尋,還有她這個聽話可愛但是沒什麽用的實習律師。

周其野在飯桌上介紹,說蔡天尋是投融資組轉過來的,莊律師曾在一個國有電影集團做了多年的法務,參與過許多影視項目,以及那個集團從股份改制到上市的整個過程,後來辭職出來執業,也都是做的影視相關的業務,最後又對言謹說:“莊律師是很有行業經驗的,你好好跟他學習。”

言謹自然恭敬應下,莊明亮也跟着嗯嗯啊啊。

吃完那頓飯,周其野就又拉着箱子走了,說是去新加坡出差,談一個合拍片的項目。

言謹也是到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她實習期的帶教律師就是莊明亮了。

當時确實有那麽點貨不對版的感覺。

且不提周其野,莊律師此人,跟至呈所裏其他律師的區別也十分明顯。

六月的上海已經入夏,開車上班的合夥人還是一律襯衣西裝,步行通勤的律師也都是長袖襯衣配長褲,西裝外套和領帶什麽的放在辦公室裏,以備不時之需。而莊律師,穿的是短袖 polo,皮帶扣上一個清晰矚目的七匹狼 logo。言謹初見就覺得熟悉,後來才想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既視感。這個莊明亮,有點像她父母單位裏那一挂的人。

她忽然好奇,莊明亮到底是不是周其野招募進來的?如果是,當初面試的時候有沒有問過他最喜歡看的電影?莊律師的回答又會是什麽呢?

雖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也就是這麽巧,填妥實習證的申請材料,她去找莊律師簽字,恰聽見他在跟蔡天尋絮叨:“……講好了招個男的,以後出差、應酬、駐場什麽的都方便,現在怎麽搞?還要我做帶教……”

言謹聽着,想起夏晨在群裏說的,只覺耳熟能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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