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第17章 【17】

在雨寧呆了幾天,言謹漸漸熟悉劇組的情況。

日常工作就是看着拍攝進度和預算的執行,每天晚上收工之後參加例行的視頻會議,向上彙報。

稍稍閑下來,她又想到實習考核,東陽常總的案子也不能放,便追着莊明亮問,有什麽活兒可以遠程做的。

莊明亮挺滿意她積極主動的工作态度,除了把東陽案的材料丢給她去做法律檢索,草拟調解方案,還把自己業內浸淫多年積累的駐組心得傳授給她。

這回雖然拍的是古裝劇情片,沒有戰争戲、打鬥戲,也不吊威亞,但拍攝期三個月,又是在山區,什麽事都可能發生,車禍、火災、溺水、騎馬受傷,乃至下大雨山洪暴發,娛記偷拍或者組裏內鬼導致拍攝物料洩漏,等等等等。

言謹作為法律顧問團隊裏唯一在現場的,必須第一時間準确高效地處理突發狀況。

怎麽尋找合同依據,分析法律性質?

怎麽出法律意見,提供解決方案?

怎麽寫溝通函件,或者直接參與對外談判?

怎麽指導劇組的人固定證據,為後續可能發生的訴訟做準備?

模拟題出了無數,言謹一一回答,虛心接受批改,又問莊明亮,要是碰到超綱的題目怎麽辦?

她本來還覺得只是些例行工作,這下發現“永不為奴”群裏說得對,把沒上幾天班的實習律師一個人扔到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駐組,真挺離譜的。

可莊明亮卻說:“這是律師的基本功好嗎,你不可能什麽都懂,但是錢不能不賺。”

“所以怎麽辦?”言謹真的沒懂。

莊明亮說:“那你就得裝出一副其實很懂的樣子,說啊這個問題提得特別好,但是有點複雜,為了避免遺漏和表達不精準,我郵件寫個完整的回答給你哦。然後回去趕緊上網查,或者打電話問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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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謹說:“哦。”

心裏想,好吧,原來做律師也需要演技。

她學到了,但也壓力山大,以至于後來每天早上睜開眼就在祈禱,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甚至為了更好地搞迷信活動,看到視頻會議上周其野那邊的畫面,得了靈感,自己也去網上下了張關公像,設為壁紙,早晚拜一拜。

組裏人算是配合她工作,卻也敬而遠之。打交道最多的就是 Line producer,另一個二鬼子,美國人叫他 Django,中國人叫他蔣哥。

蔣哥挺胖,為人和氣,一副跟誰都能聊的樣子,只是起初見到言謹,剛打過招呼,就問她工作多久了?

言謹能感覺得出那言下之意,法律顧問這是派了個什麽吉祥物過來駐組?她有點後悔來之前剪了頭發,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小孩兒。

但處了一段,兩人同為尴尬的二鬼子一派,倒也話多起來。

每天一起開會,一起去找導演組溝通拍攝進度的問題,一起追着進組采訪的記者簽保密協議。蔣哥問言謹什麽合同細節,言謹都知道,漸漸也就不拿她當吉祥物了。

言謹也挺佩服蔣哥,組裏還是各種矛盾不斷,來來回回搞些拍攝超時、吃飯休息的問題,他千頭萬緒的什麽事都要管。

蔣哥卻對她說:“這劇組已經算很好的了,索性走好萊塢模式,寫劇本用 Final Draft,預算和進度用 Movie Magic Budgeting and Scheduling,合同簽得清清爽爽,可能會出婁子的地方全都寫進去,醜話說在前面。我回國之後就是做合拍片,都是這種夾在中間的活兒,有些……哎,不提了。反正每次接了開始幹,都在想我下次肯定不幹了。遇到有小孩兒問我怎麽入這行,我也都勸他們千萬別來。”

言謹從這話裏隐隐察覺到一股與莊明亮類似的怨氣,但這人不是她帶教,做完這個項目就再見了,不用顧忌那麽多,終于還是問:“那你為什麽還幹呢?”

蔣哥笑,答:“就……為了有一天能做自己的電影吧。”

完成駐組的工作,以及莊明亮遠程布置的作業,言謹剩下的時間其實可以就呆在招待所裏,跟劇組會計差不多。但她只要有空,都會去現場看拍戲。

古鎮地方不大,總能碰到小青。

中間休息,或者放飯,兩人坐陰涼地方聊天。

言謹跟小青說自己的事,說擔心組裏出意外、鬧矛盾,還怕有人問她問題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小青也跟她說拍戲的事,說導演要求高,有時一個鏡頭拍上十五遍,哭要哭十五遍,從山坡下爬上去,也要爬十五遍,所有人都快瘋了。但也有一次,女主角在裏面醞釀感情,由她代替站位。開拍前,她走開。導演用 the actress 稱呼她,還對她說了聲謝謝。

“你聽見沒有?導演跟我說謝謝。”小青重複,“等我 98 歲終于當上女主角的那天,還是會記得這句話。”

很小的一件事,她誇張到那麽大,但言謹能明白。

雖然小青不需要裝作很懂法律,她也不用哭十五遍,卻不知為什麽,又覺得相似。

那個時候,拍攝期過半,作為法律顧問,已經開始準備後期制作協議的簽署及執行。

言謹也想到殺青之後的事,說:“等到戲拍完,我可能還會在北京呆一段時間,用至呈北京分所的辦公室,住在東三環那邊的酒店。離你有點遠,但要是有什麽事,來找我啊。”

說完又補充:“沒事也可以找我的。”

小青笑說:“好啊。”

言謹也點點頭,卻又覺得這事多半不會發生。

雖然這一次她們交換了手機號碼,不至于失去聯系。但工作之後交上的朋友好像都是這樣,各有各的事情。哪怕遇到一起可以無話不談,一旦分開,就算在同一個城市都約不上見一面,最多微博上互相點個贊。

小青卻好像很認真地考慮這個提議,靜了許久才說:“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麽?”言謹問。

小青說:“沒有那個老警察。”

言謹還記得她說的那段跟老警察的對話,卻不懂她此時的意思,還是問:“什麽?”

小青解釋:“有這麽個人,但他沒跟我說過那些話,都是我編的。”

“……為什麽?”言謹更加疑惑,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編,也是覺得既然編了不至于再特地坦白。

“有時候我會這樣,忍不住的,”小青說,頓了頓又說,“如果故事不夠好,沒人想聽,也不會記住,不是嗎?”

後來過了很久,言謹一直記得當時的情景。

九月的山間,她穿 T 恤牛仔褲,小青還是那身女傭人的服裝,兩人坐在一棵古槐樹下的石頭上,吹着風。小青很認真地說出來,她也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像是達成一個契約,她接受這樣的她。

那天下午,忽然開始下雨,劇組叫了收工。

兩人合打一把傘,走下山去。一輛車從她們身邊經過,是女主角的超級豪華大房車,喇叭響響,車輪飛濺起泥水。

言謹往旁邊躲,小青卻走到雨裏,望天感嘆:“啊,世界參差,人生殘酷。”

言謹笑死了,說:“喂,你不撐傘嗎?”

小青索性跑起來,說:“有沒有點像電視劇裏那種,BGM 一響,然後主角就開始跑。”

言謹撐着傘在後面追,喘着問:“你累不累阿?”

小青頭也不回地說:“我很能跑的,小時候練跳舞,只要跳得不好,我媽就會讓我跟在她自行車後面一路跑回去。”

言謹聽着,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小青說不喜歡跳舞了。

“那你為什麽喜歡表演?”她脫口而出,真的問了,又覺得好像有點冒犯。

小青卻不介意,仍舊一邊跑一邊大聲回答:“因為可以成為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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