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2023
第31章 【31】2023
可會變?
誰沒在變?
——《海闊天空》
回國之初那一段忙碌過去,言謹正式開始在律所的工作。
思遨所的辦公室設在前灘新建起的大廈裏,來往通勤幾日,她發現許多熟悉的招牌搬遷到此地,陸家嘴和南京西路好像都已經陳舊了。
HR 遞來篩選過的簡歷,她見了幾個應聘律師助理的候選人,也發現情況跟她初入行的時候完全不同。
從幾年前開始,娛樂法這個執業領域在國內很是火了一陣。各大律所都先後設立傳媒娛樂組,業務類型逐漸延展到産業鏈條上的方方面面。錢伯斯、Leagalband 之類的法律雜志,每年也會出“媒體娛樂”和“體育娛樂”領域的推薦律師名單。
大主任的思遨所,屬于專攻娛樂法的精品律所。規模不大,但發展頗快。這兩年已經有了跟紅圈所搶并購重組項目,對陣重大訴訟的實力。招聘廣告發出去,收到申請無數,最後安排了筆試面試的候選人,無一例外都有漂亮的簡歷,國內名校法碩起步。對娛樂法的理解,也不像她當時那種懵懂粗淺。
似曾相識的只有同樣年輕的面孔,還沒怎麽穿慣的成套西裝,以及面試必備的積極外向的表情。
位置也變了一變,現在輪到言謹,坐在辦公桌後面發問:
“能說說你為什麽想做娛樂法嗎?”
“在這個執業領域中,吸引你的到底是娛樂,還是法律?”
“你說文藝是你的愛好,但把愛好變成工作,你做好失去這個愛好的準備了嗎?”
這幾年的法學生工作不好找,但真找到了,也不代表着 happy ending。
“女律師永不為奴”群裏,夏辰正在吐槽,說自己剛跟 HR 一起約談了手下一個低年級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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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是那小孩每天在小紅書上發文記錄工作,下面打上一連串的标簽:#法學生,#我要死了,#發瘋,#這 b 班一天也不想上了,#想吃垃圾食品,#絕育。
不涉及洩露具體的工作內容,但情緒相當炸裂。
言謹還沒來得及對此發表觀點,已經看見畢可欣回:有沒有一種時光倒流的熟悉感?
以及包容,也跟着說:差不多得了,都是這麽過來的。
言謹看着笑出來,附議:時光倒流+1,差不多得了+1。
除去招聘,還有要辦的案子,也已經在陸續約見客戶,有著作權人,也有圖片公司和游戲公司的代表。
工作的間歇,收到吳清羽發來的消息:看見你朋友圈轉的,在招律助,我可以嗎?
言謹只當她玩笑,回:用不起。
吳清羽卻又說:我認真的,都說我沒上過班,我想上上看。
像是就為了跟網上罵她的那些人擡杠。
言謹笑了聲,回:你給我做律助,人家都看你,我不要談案子了。
一句話發出去,卻又想起從前。
2011 年那個秋天,當時還叫吳曉菁的她,從橫店回到上海,剪了貼頭皮的短發,總穿一身黑,甚至在正式開拍之前找了家美發店,真的去做了将近一個月的小工,掃地、洗頭都幹過,染發劑滲入皮膚,在手上留下褐色的痕跡,後來過了很久才徹底洗幹淨。
言謹想着,跟着發了一句:倒是有個地方,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吳清羽問:哪裏?做什麽?
言謹說:有個案子,我找了盧茜,咨詢一些行業問題。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邊似乎停頓了一秒,才回:好。
她們約在浦東三林那邊的一個攝影棚見面。
現場正拍一支廣告片,桁架上镝燈通明,周圍蝴蝶布擺得好似太極陣,白色旋轉臺中央停着輛簇新的純電車,幹淨得纖塵不染。
盧茜做廣告導演已經有許多年,坐在監視器後面,一邊指揮現場的工作,一邊給言謹介紹國內現下主流 TVC 拍攝的過程,各種檔次的預算大約多少,堪景怎麽做,合同怎麽簽。
來之前溝通過,她知道言謹這趟是為了一個 AIGC 侵權的案子。
涉案的也是一支廣告片,寫明了由 AI 繪圖工具制作,那段時間正在各種網絡平臺、地鐵和戶外顯示屏上廣泛投放。有原畫師認為視頻中出現的很多畫面構圖和細節元素抄襲了他們的作品,準備提起訴訟,要求停止傳播和經濟賠償。
盧茜說:“我們現在有些項目确實會用 SD、MJ 之類的軟件做分鏡,甚至模拟拍攝,但不會用它直接生成最終的成品,這樣不至于也被你們告吧?”
言謹笑,搖頭,說:“只要過程投入複雜勞動,産生的作品具有獨創性,那就是典型的人工智能輔助,不能算人工智能生成。”
盧茜卻又說:“但輔助也只是暫時的。絕大多數甲方之所以不直接用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是因為現在的 AI 還不如我們這些人好控制,成品也跟人工做出來的區別明顯,尤其人物,面部高光太飽滿,人體結構關系也不一定對,一看就能看出來。但那些軟件真就是幾個月一個新版本,進化速度快得可怕,隔段時間再看,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言謹點頭,确實如此。也正是因為這樣,一件普通的著作權糾紛才能升格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科技圈,藝術圈,法律圈,都在等着看事情會如何發展。
“其實,”盧茜又說,“你還可以去找一下悠悠,他做後期的,這方面接觸的應該也不少。”
聽到這個名字,言謹看了眼吳清羽。
吳清羽卻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很自然地接口對盧茜說:“大家好久沒見,難得言律師也回來了,約出來聚一聚吧。”
盧茜看着她,倒有些意外。他們真的很久沒在一起聚過了。
那場聚會定在幾天之後,盧茜叫了當年劇組裏所有的人,有個在加拿大的,也視頻出席了。
趙悠游是從杭州過來的。他有家後期公司開在那裏,名字叫 Jade Dream。人還是老樣子,高大的一個,穿 T 恤牛仔褲帆布鞋,也不怎麽愛說話。只是姿态變得從容了許多,皮膚也不黑了,大約很久沒再去過非洲。
他們一起吃了頓飯,又開了個包廂,卻沒人唱歌,只是坐着喝酒聊天。
起初,還在講言謹那個案子。
曾經劇組的“美術老師”轉了行做游戲,其實是最切身相關的,卻已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說:“我們這些人,遲早都是要失業的。但如果以後創作沒那麽高的門檻,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想象中的畫面和故事展現出來,其實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盧茜叫他的名字,然後說:“我建議你現在訂張機票,立刻飛去羅馬,然後找到馬傑奧爾大教堂,把聖母像砸了,換你抱耶稣坐在上面。”
其餘人都笑,但估計也都心有瑟瑟。大家都想成為被煉出來的那粒丹,結果大多只是煉丹過程中的原料。
還是吳清羽先轉了話題,說:“你們還記得嗎?我那次去找你們試鏡,也是在這個月份。”
盧茜笑,說:“當然記得啊,那時候劇本是人寫的,分鏡也都是手畫的,你還去理發店體驗了一個月生活,辭職的時候,老板挽留不成,懷疑你是附近另一家店派來偷客人的。”
所有人都笑,吳清羽也不例外。
言謹看着她,卻又想起更多。拍攝的那幾個月,她基本就住在盧茜那兒,偶爾去東昌路,兩個人一起吃飯。從她買的菜裏,就能判斷出她最近的經濟狀況。開頭是尖椒牛柳、糖醋排骨、幹鍋蝦,說明手裏還有錢。後來變成小炒肉絲、宮保雞丁,說明有點緊了。直到有一天,只買了幾只桃子,說看見路口有人推個三輪車在賣的,五塊錢一袋,就知道真沒錢了。
但那也是言謹看到過的,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大約都有些醉意,想當年一旦開頭,就再也停不住了。
美術說:“那時候一個個假惺惺地都叫我‘美術老師’,其實呢,服裝化妝是我,買道具搬道具置景也是我,畫海報還是我。”
錄音在視頻裏說:“你有什麽好叫的?明明我最慘,你們都還嫌棄我。”
美術說:“要不是你那麽煩,幹嘛嫌棄你?大冬天的不讓開空調,老說有風聲。你自己倒好,那麽大個耳機捂着,不曉得我們有多冷。”
錄音不平,說:“是啊,我那麽大個耳機捂着,別說風聲了,你們誰鬧肚子我都聽得見。”
所有人又都笑了。
直到盧茜停下來感嘆,說:“我們這幾個人,現在就只有清羽還在做本行了吧。”
吳清羽轉頭看她一眼,自嘲笑着,問:“我這也能算本行嗎?”
盧茜也看着她,忽然不說話了,只是攬她過來擁抱。
等到那喧鬧中寂靜的一秒過去,盧茜才問:“那句臺詞還記得嗎?‘我想穿越到許多年之後,看看自己在什麽地方,在幹什麽。’有多少年了?”
“十二年。”趙悠游回答。人一直都在,只是坐在角落裏靜靜喝酒,這時候才開口。
“總算今天人都齊了,”盧茜又高興起來,忽而想起什麽,改口道,“哦不對,還差周律師。”
言謹聽見,知道是指那場冬夜裏的殺青飯。他們這些人上一次聚在一起,還得追溯到那個晚上。劇組的成員,以及她和周其野,都在。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幸吳清羽替她解圍,說:“唱歌吧,怎麽都不唱歌呢?”
“唱什麽?”盧茜問。
吳清羽已經在選歌,《海闊天空》的前奏響起來。
身後有人在說:“悠悠上,你的保留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