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第42章 【42】

挂斷電話,言謹有些生氣,總覺得還有話想說,但又沒來得及說清楚。

過後才想起來,吳曉菁估計是在開縣串串鍋門口看見她擁抱周其野,所以才有了這樣的猜測。

但那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就憑這一點聯想到辦公室戀情,實在荒謬。

她返回宴會廳,酒席已近尾聲,買賣雙方老總那桌已經撤了,應該是去進行之前說好的下一場。但酒吧仍舊開着,樂隊也還在演奏,剩下小兵各自散開,飲酒,聊天。

言謹沒看見周其野,想他大概是跟着大佬們走了。從談判成功,到協議定稿,再到正式簽約,他一直很受重視。

雖然這是一次合作的勝利,他也只是中方請的律師之一。但他對她說,得到這樣的交易結果,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麽,其實還是大大地謙虛了。

正如今天來之前,周其野對她說:不想喝酒可以不喝,沒關系的。

她當時只是玩笑,說:啊?我海王金樽都準備好了。

心裏卻是佩服的,因為他确實不需要手下的小律師出去陪酒。

由此又想到莊明亮,更覺得吳曉菁瞎猜,組裏兩個合夥人都對她不錯,她對他們也一視同仁,從無非分之想。

自覺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她飲盡杯子裏最後一點幹紅,跟項目團隊的臨時同事道別,走路回房間去。

湖濱莊園是個高爾夫俱樂部的一部分,賣方做東道,在旁邊附樓裏給他們安排了住處。她懶得等電瓶車,徑自循着燈光走。

走到湖邊,路邊只有花園燈幽幽亮着,勾勒出碼頭上一個人影。

離得很遠,她就認出來是周其野。

“言謹。”他也看到她了,從黑暗裏走到燈光下。

“您沒跟着陶總他們……?”她下意識地問。

他搖頭,說:“能不去就不去了,只想出來散散步。”

說完這一句,兩人忽然都無話。

言謹怔了怔才又道:“我回房間……”

周其野朝附樓那裏看了一眼,說:“我陪你走過去吧。”

中部地方開闊,看得見燈光,其實并不很近,總要走上一會兒。

言謹想說不用,又覺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而且如果他也要回房間呢,難道不讓人家回去?最後還是點點頭,兩人一起往那個方向走。

路上總要聊幾句,她想,聊什麽呢?就還是談工作吧。

于是說起這兩天自己一直在複盤的會議記錄,她正在從項目開始到現在的各種對話中摸索每一次談判轉折的關鍵。

她發現,分而治之,各個擊破,其實是投行負責人從一開始就在推的策略。

比如面對管理層,強調買方公司本身也在中國經營電影院線,且業績斐然,每塊銀幕的收入是同行業的兩倍,利潤是同行業的三倍。一旦交易成功,定将使得這家百年院線煥發新生,重新盈利。

但說到具體措施,也不過就是建立激勵制度、采用信息化管理之類泛泛的說法。

反倒是周其野提到很多具體的問題,比如中美兩地電影票房的變化,影院票價的區別,線上購票的普及程度,以及 NATO(全美影院業主協會)和 MPAA(美國電影協會)的行規。

美國人對中國企業多少是有些成見的,總覺得是血汗工廠,低價競争,也只有一個真正的專家,才能把他們認為的“野蠻人”變成“白騎士”。

除去律師的職責,他甚至做了一些業務條線和投行中介應該做的事,因為他不光懂中美兩地的法律,也更懂這個行業。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他,買方才得到了現在這個非常有利的報價和交易條件,對外號稱 30 億,實際付出的只有 7 億,good deal,great deal!

幾乎都是她在說,周其野只是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低頭在她身邊走着,聽着。

說到後面,倒也不拘束了,她又像平常一樣活躍起來。

周其野這時候才問:“你累不累?”

言謹很認真地回答:“其實還行,我覺得這一次非常有收獲……”

周其野打斷她,糾正:“我是說你現在還談工作,不覺得累嗎?早知道這樣,我跟陶總他們賭錢去了。”

言謹看他一眼,自覺閉上嘴巴。

他笑起來。

四月份的堪薩斯城,白天有二十幾度,夜裏卻降到十度以下,她為出席宴會穿了裙子,此時抱臂還是覺得冷。

他看見,脫了西裝給她披到肩上,說:“你穿這個吧。”

她感覺到他的體溫,以及隐隐一點酒氣。

他竟也自知,退開一點,說:“對不起,是不是有味道?”

“不是,”她說,“挺好聞的,到底是茅臺。”

他又輕輕笑了。

仍舊是平常的對話,甚至是個挺好的玩笑。但不知為什麽,從那裏一直到附樓,兩個人都沒再開口。他們只是默默走着,彼此之間隔開一步的距離。

直到客房樓層,她把西裝脫下來還給他。

他接過去,說:“晚安。”

她回應:“晚安。”

而後各自回房間去。

關了門,她脫掉衣服,刷牙,淋浴。熱水沖在身上竟有種奇異的感覺,不知是因為喝過酒,還是在外面走了太長時間。

而後換上睡衣,鑽進被子裏,入睡之前,她一直在回憶那件西裝上的體溫,以及那一點點酒精的味道。

吳曉菁恐怕是對的,她想要他,就是那種最純粹的想要,無關工作,無關上司下屬。

還有他給她披上西裝的時候的手,同樣出現在她那一夜的夢裏,像一個又一個近景慢鏡頭,無聲地出現,推進,延伸,交疊,反反複複。

她記得那只手曾短暫地觸到她的手臂,而後又收回去,做了一個近似于握拳的動作。

那是個自我克制的動作。她卻為此迷醉,只因為她憑此猜想,他也想要她。

次日醒來,郊野的陽光穿透窗簾照到床上,她閉着眼遲遲不起,自覺做了一晚上夢,感覺好像什麽都發生了,但除了那只手,又什麽都不記得了。

睜開眼睛,才覺得自己荒謬。他其實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一切都是她的想象,也許只是因為昨夜又喝過酒。酒精真是害死了人,下次一定不能再這樣了!她自我告誡,立刻起床洗了把冷水臉清醒清醒。

直到洗漱之後,她換好衣服,才在手機上看到一通未接來電,來自周其野。

昨日午夜,他打過電話給她。

她把手機扔到床上,自己也坐到床邊,對着屏幕看了很久,才撥回去。其實根本沒想好說什麽,怎麽說。她只是不想讓他覺得,她沒接電話是表示拒絕。但如果當時接了,也不表示無論他要做什麽,她都會接受。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鈴響了幾聲,那邊接起來。

她說:“喂?”

“言謹。”他叫她的名字。

“你找過我?”她問。

他在電話裏輕輕笑了,隔了會兒才說:“對,最後一天在堪薩斯,我租了輛車,想不想出去轉轉?”

她聽着,笑起來。本不知道期待着什麽,但他剛好滿足了她的期待。

“怎麽樣?”他又問。

“帶你那臺膠片機了嗎?”她反問。

他笑,竟有一絲遺憾,說:“沒有,這次沒計劃出來玩。”

“我上次的照片呢?”她又問。

“在我這裏。”他只是這樣說,絲毫沒有要給她的意思。

她卻也笑,想起兩個人在越南的時候。

“那一會兒樓下見。”他說。

“好。”她回答。

當時,是記得吳曉菁對她的提醒的,有些事要是發生了,本來理所應當該你得的,也會變得不應該。

但也是在當時,她覺得他們會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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