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第45章 【45】
飛機在浦東機場落地,言謹手機開機,便收到一個小時之前周其野發來的信息。是告訴她,他搭乘的航班在北京降落了。
兩人同在一個項目上,過去也會互相知會行程,但此時的感覺卻好像又有些不同。
言謹沒有立刻回複,一直等到跟吳清羽打完那通電話,出了航站樓,排隊等出租車的時候,才給他發了一條:我也到了。
周其野說:好,回去早點休息。
言謹也打了一個“好”字,手指懸在屏幕上,卻久久未曾發出,最後還是删了,改成一句:等你回來,我們談談吧。
那時,周其野已經在酒店房間裏,收到這條消息,意外卻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比他先說出這句話,如此坦率、理智。不意外,也是因為她的反應,坦率、理智。他本就知道,她是不同的。
落地窗外是國貿 CBD 半城的燈火,他脫掉西裝,松了領帶,坐下回複:You have all the time you need.
雖然她說過他總夾英文太裝,但此時能夠準确表達他意思的,還真只有這一句。
言謹才剛上出租車,手機震動,屏幕又亮起來。
她低頭看着,等司機回頭問,才意識到還沒說目的地。
“師傅去東昌路。”她說,而後又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這句話,靜靜笑起來。
“歡鬧世界”那一吻之後,她始終保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其實簡直不知所措。
就像有時候什麽東西找不到了,她會傻兮兮地想要打個電話給它,最好它能響一響,讓她知道它在哪個角落。這一次,莫名其妙的念頭照樣出現。她不知到哪裏去找答案,于是就跟做法律檢索似地,在網上搜了一大堆有關辦公室戀情的文章。
然後發現,情感專家和人力資源專家都跟她所見略同,說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平級之間,尚可視個案而定。但倘若雙方是上司下屬的關系,那答案就只剩一個堅決的“NO”。
甚至還按照不同情況做了分析:
情況 1,如果想長期發展,那麽一方離職。
情況 2,如果只是短期勾搭,也還是一方離職。
無論如何,對處于低位的那個人來說,結果總是一樣的。
道理她都懂,恰如方才對吳清羽玩笑,此次事态失控的原因,是 50%的職業崇拜,加上 50%的見色起意。她當時看着他談判,腦子裏冒出“熠熠生輝”這個成語的時候就應該警惕了。
但除此之外,總還有那麽一些同頻共振的東西,讓她覺得他們是不同的。
出租車駛上迎賓高速,路燈的光閃爍變幻。司機手邊的窗大開着,風吹到她臉上。四月底的夜晚,空氣清暖。
You have all the time you need.
她将這句話又輕輕默念了一遍,覺得自己沒把他想錯。他們會是不同的。
第二天,言謹去上班。
走進底樓大堂,就遇到賈思婷。兩人有些日子沒見,一路聊着,一起去地下二層麥當勞買早餐。
跨國收購院線簽約成功的消息已經上了新聞,賈思婷誇言謹,說:“我在這裏上班,一直看見你和周律師在線。後來才想起來有時差,上海的下午是美國的淩晨。我當時就在想,成功真就屬于你們這些不用睡覺的人。”
言謹笑,也不方便多說,無論是人,還是項目。
這時候見諸媒體的其實都是公關公司拟的通告,對外仍舊號稱 30 億的交易。而且還安排了一些專業評論,說價格大大超過預期。為的就是接下來的三個月,簽約之後,交割之前,不要再出現什麽幺蛾子。
她也誇賈思婷,笑說:“什麽你們我們,你跟着地黃丸做 IPO,下班很早嗎?不也是一樣成功的人?”
賈思婷卻忽然不說話了,一臉神秘,等排隊買到早餐,找了張角落裏的高桌,才開口對言謹說:“你出去一個多月,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啥?”言謹問。
賈思婷表情有點一言難盡,左右拉扯了會兒,清清嗓子,才一股腦把事情說出來:“地黃丸出軌他組裏一個一年級,被他老婆發現,整了個 40 幾頁的 PDF 文件,短信、照片、通話記錄、開房記錄,直接群發了他現在正在做的幾個項目上所有的聯系人。”
言謹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麽件事,一時目瞪口呆。
賈思婷兩手捂臉,繼續說:“我真需要一雙沒看過那些照片的眼睛,現在每次見到地黃丸就覺得無法直視。但是人家根本沒所謂,照樣天天上班、開會、罵人。倒是那個一年級,前幾天 HR 找她談話,第二天就不在了。”
“憑什麽辭退她啊?!”言謹不忿。
“應該是自己走的吧,”賈思婷猜測,長嘆一聲,“跟我一屆研究生畢業,年初才入職的,還在實習期,也不知道接下來怎麽辦……”
從麥當勞到辦公室,言謹仍在震驚中,開始工作才放下這件事。
可等到了中午,她跟賈思婷和李涵一起去吃飯,又在食堂看到醜聞的主角。
一個多月沒見,地黃丸還是老樣子,一路打着電話,一臉嚴肅地走過去,只是白發好像多了些。
李涵嘀咕:“天天加班,居然還能出去開房,體力真好啊。我都替他累得慌,究竟怎麽做到的,真的靠吃地黃丸嗎?”
賈思婷說:“就因為你是女的,所以才想不通,男的壓力大的時候就想做呢。”
言謹打斷她們,求告:“能不說這個了嗎?”
賈思婷和李涵都笑,只當她不忍直視、覺得惡心。
言謹腦中卻是完全不同的念頭,明知情況不一樣,還是忍不住設身處地。
返回上海之前,周其野在北京參加了一個美國駐華大使館搞的活動,主題是中美兩國之間的版權交易。
主持人是個過去做過知識産權律師的外交官,邀請來出席的也都是這個圈子裏的人。
會上不少熟面孔,有他過去在外資所的同事,還有 W 廠中國代表處的謝家裕。
活動之後,幾個人約了去附近酒吧小聚。
謝家裕本就是傳媒娛樂組的客戶,這段時間交流更加頻繁,這時候提起來,倒也無所謂自己過去預言錯誤,說:“這兩年都在搞合拍片,引進大片分賬,平臺今年又開始到處買海外片庫、曲庫,沒想到這波節奏還真讓你踏準了。”
周其野不提曾經的舊話,只說:“片庫的交易是我們組裏孫律師在做,你應該見過的吧?”
謝家裕點頭,說:“蠻有沖勁的一個人,做事也沒那麽多顧忌。”
周其野問:“你這句話算褒還是貶?”
謝家裕笑,答:“那要看站在哪個角度了。但不管怎麽說,他這樣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成功的。”
周其野早知道怎麽回事,卻也只是笑笑,沒再說什麽。
聊到後來,不知是誰提起至呈所劉偉律師的“新聞”。
那封郵件發出之後,所裏 IT 已經做了統一删除,但因為還有外部收件人,再經過各種社交媒體轉發,大半個金融法律圈都知道了。
在座的自然要問周其野,他也收到過那份 PDF 文檔,但只是官方口徑回答:“人力資源部和公關部發了全所郵件,noments。”
讨論當然并未停止,有人說:“其實沒什麽好大驚小怪,這種事不少的,區別就是有沒有被發現而已。”
也有人揶揄:“你好了解啊,是約過女實習生吧?”
“不要往性別議題上引好嗎,本質不過就是各取所需。”
周其野明知情況不一樣,卻還是忍不住設身處地,說:“什麽各取所需?大家都在律所呆過,都知道是怎麽回事。誰要是 date 過合夥人,尤其是自己的 supervisor partner,那就不要想上 partner track 了,associate track 都不一定能走完。”
“國內不一樣的啦……”謝家裕說,意思還是他的大清自有國情。
有人又說:“Theo 他們公司制的所,就還是差不多的吧。”
“那又如何,做這行真的很好嗎?”謝家裕笑,拍拍周其野的肩膀,“就算升上合夥人,還不是要熬要拼?”
後話沒說出來,但懂的都懂。也未必所有人都想在律所做出些什麽,短期關系拿點好處,長期關系得個丈夫,仍舊是一種各取所需。
周其野沒再說什麽,只是默默坐着喝酒。
“怎麽不說話了?”謝家裕問。
他笑笑,說:“白天都說夠了。”
謝家裕說:“三十多,也有些基礎了,追求一下 work life balance 啊。”
“他?”旁邊人笑,說,“Theo balance 不了的,他想要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