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第52章 【52】
七月末,言謹去看了“多米娜”的第一次公開演出。
自從吳曉菁開始封閉式訓練,兩人起初還常通電話。
吳曉菁總跟她說些排練的事情。舞蹈老師是韓國人,上課的時候先韓語講一遍,翻譯再普通話翻一遍。術語很多,翻譯未必都能翻明白,學員基礎都不一樣,也未必都能聽懂。老師看重她,常要她做示範。
跳的基本就是爵士舞裏的 urban,她有功底在,駕輕就熟。但也有些細節和她從小學的不一樣,或者說,表達的方式不同,不要力量,不要利落,要更性感。小時候那種感覺又來了,站在一整面牆的大鏡子前,聽着被解構分割的節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跳。習慣雖然難改,但她知道應該怎麽做。
除去排練,還要去錄音棚錄音,外景或者攝影棚裏拍 MV,常常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團裏有人發燒,有人說心髒疼。訓練開始之前 50 分鐘的體能,已經有人跑去嘔吐,然後在練習室外面放聲大哭。
後來,公演時間臨近,大約是太忙了,吳曉菁不再打電話過來。言謹也因為《蝼蛉記》的案子,下班之後的時間幾乎被占滿,無暇顧及其他。
直到演出前一周,言謹忽然想起這件事,事先也沒跟吳曉菁說,自己買了票入場。228 元,已是 VIP 座。
那是城北的一個小劇場。地方不大,兩百多個座位,前排跟舞臺簡直觸手可及。
雖是新團,氣氛卻也挺熱烈,現場有人坐有人站,送花,喊口號,舉燈牌,揮熒光棒,樣樣齊全,也不知是真粉絲,還是公司雇來充場的。
言謹從沒看過這種演出,也不懂規矩,起初被旁邊喊 call 聲音吓到,但當燈光熄滅,音樂聲起,竟也被帶出一點追星的感覺。
鎂光燈再次亮起,照亮臺上的人,染發,美瞳,短裙,高跟鞋。要不是吳清羽頭發短得顯眼,言謹差點沒認出來。
音樂是适合唱跳的曲風,歌詞聽不清幾句,只能記住副歌不斷重複的部分。一曲結束,就這一點記憶又被下一首覆蓋了。
每個人都有頭戴式的麥克風,但好幾首歌顯然根本沒有開麥,人聲都是事先錄好的,修過音,現場對下口型而已。觀衆也不介意,主要還是看跳舞,以及那個氣氛。
總共九首歌,造型也換了九次,幾乎都是高跟鞋配短裙或者熱褲,難得長裙,也必定高開衩。
團裏人多,未必每個節目都上。吳清羽沒有單人或者兩三人的小節目,全體上臺的時候也沒站在顯眼的位子上。
但在言謹看來,她還是如此不同。不知道是她改得不徹底,還是就不願意跳那麽媚,動作的利落和力度仍舊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一旦看見,就再也不會錯過了。
歌舞再加上中間的互動,整場演出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結束之後,VIP 區的觀衆可以到臺前跟團員道別。
言謹跟着其他人走過去,送上帶來的一大捧鮮花。吳清羽才看見她。離得近,汗濕的額發,臉上泛着閃粉的妝,歷歷在目。言謹仰視,還真有種追星的感覺。吳清羽一怔,才驚喜地笑出來。但也是這笑容,好像一瞬卸下面具,讓言謹看出她的疲憊。
晚些時,兩人才通電話。
言謹已經回到東昌路家裏,吳曉菁還是躲在宿舍的樓梯間,剛剛接通,便直接說:“啊,好羞恥,這回還好你沒告訴我,下次千萬別來了。”
言謹說:“可是你跳得真的很好啊。”
吳曉菁卻笑,說:“跳得好不好不重要。”
言謹想到她的站位,以及劇場外面海報的順序,是有些替她不平的。
吳曉菁倒是釋然,說:“大家條件本來就不一樣,有人是公司官推的 ACE,有人帶贊助進來的,有人莫名其妙已經一大群粉絲了。”
“那你怎麽辦?”言謹問。
吳曉菁說:“就當份工打呗。”
言謹哪壺不開提哪壺,又問:“這份工一個月多少錢?”
吳曉菁還挺幹脆的,當場翻了翻短信,找出一條生活補助到賬的銀行通知消息,讀給她聽,三千五百多,有零有整的。
言謹說:“演出的分成呢?”
吳曉菁笑說:“現在去查公司的賬嗎?要麽我不想幹了。”
言謹無語,有些事就是這樣。
卻是吳曉菁安慰她:“講起來也進過女團,就算給自己以後當舞蹈老師的簡歷上添一條吧。”
言謹才剛開始追的星,不能不說是有些失望的,又覺得“多米娜”的運營大概是瞎了。
但後來再看網上的評論,竟也有人跟她同感。
那時,演出的剪輯已經上了“多米娜”的官網和一個視頻平臺。
吳清羽在裏面難得幾個清晰的畫面,但“多米娜”的官推 ACE,一個名叫宮淩的标準甜妹,跟她有幾個貼身熱舞的動作。短暫的幾秒鐘,被人截圖,在微博上發了九宮格。評論有說腿長兩米,也有說攻氣十足,被推到了那個話題下面挺高的熱度。
言謹也真跟追星似地,轉發給吳曉菁看。
吳曉菁其實早就知道了,公司的運營甚至已經找了舞蹈教練,讓以後她這部分的編舞都往這個方向靠。
很難說她是無心還是故意,她在排練的時候改了,又在正式演出的時候保留了那一點與衆不同。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她終于被看見。
有人是公司官推的 ACE,有人帶贊助進來,有人莫名其妙已經一大群粉絲,而她什麽都沒有,也別無選擇,只除了這一次機會。
她有點想把這件事告訴言謹,甚至能夠想象言謹律師腦子上線,跟她大談風險。但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只回了一串哈哈哈,然後說:周末休息,去東昌路找你玩。
公演之後那一周的周六,吳曉菁又像從前一樣,按響言謹家樓下的門鈴。
言謹在監視器裏看見她,卸了妝,好像更瘦了,簡直清癯,也還像從前一樣,開了門等她上去。
天熱,兩個人都不想動,吳曉菁叫了外賣。
言謹見她請客,照例問:“又有什麽麻煩要咨詢嗎?”
吳曉菁卻只是笑,搖搖頭。
言謹那時正在家整《蝼蛉記》被抄襲案的證據,對照着《重生之火鳳青鸾》來來回回地看。
她湊過去瞄了眼,笑着念出來:“他劍眉星目,面龐輪廓如同最精湛的雕刻師斧鑿出來的一般,完美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暇疵。她正當韶齡,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勝雪,姿容絕麗,當真尤物一般……”
言謹解釋:“我沒有看奇怪的東西,是個小說抄襲的公益案件。”
吳曉菁說:“這書我看過,就那種女主說不要不要,男主還硬來的套路,最後還給寫成真愛了,你這樣不會工傷嗎?”
言謹笑,覺得還真是,說:“好多人愛看,可能都有點受虐傾向吧。”
吳曉菁玩笑說:“你呢?”
言謹竟也認真想了想,答:“用粗暴的方式表示他很愛很愛我,我是可以的,但如果真弄疼了我會立馬翻臉。”
吳曉菁大笑,說:“哈哈哈,好難。”
言謹理所當然地說:“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吳曉菁卻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遐思,忽然停下,把她轉過來,看着她說:“你跟他做了?”
言謹心往下一墜,辯解:“我只是在說言情書……”
但吳曉菁又重複了一遍:“你跟他做了。”
言謹臉紅起來,知道再說什麽都沒用。
吳曉菁說:“他說過會給你時間,結果……”
言謹說:“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男人不做不會死的。”吳曉菁提醒。
言謹又說了一遍:“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吳曉菁又說:“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承擔的、面對的、可能失去的都要比他多得多。”
言謹說:“我知道。”
吳曉菁看着她,沒再說什麽。
她們其實都在冒險,但這世界上哪有什麽事情是一定的呢?
也是在同一天,新疆那拉提草原。
趙悠游正在那裏拍一個信托基金的廣告片,中年霸總帶着自家少年公子在萬頃碧波中策馬奔騰,主打一個”世界我有,財富傳承”的感覺。
他還是攝影二助,每天背六十斤重的工具箱,什麽都要幹。晚上收工回到小賓館,跟場記住一個标間。
那天夜裏,場記吃完飯進屋,見他正看一個視頻網站上的女團舞,滿屏的長腿。
場記揶揄說:“哈哈,你還有這愛好?”
趙悠游只是笑笑,合上電腦,躲進浴室。他看到鏡中的自己,三個月過去,頭發已經長了。
他找出那個電推子,插上電,脫掉 T 恤,對着鏡子理發。而後,用手機自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吳曉菁。就像過去發給她深藍的海面,遙遠國家的港口,清晨的草原。
幾千公裏之外,吳曉菁看着這張照片笑起來。
趙悠游這個人,在給她拍照的時候,就像是有一雙神奇的手和眼睛,但為什麽可以把自己拍的那麽醜?碎發落滿了肩膀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