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三千年前,淩霄宗弟子易無瀾深入魔域、以身飼魔。

仙魔大戰之際,易無瀾毀道侶契、誅殺魔尊,一舉突破大乘期。

大戰銷戈,兩界以神殒之境為界,互不相犯。自此,淩霄宗躍為仙門第一大宗。

*

天下靈脈,自昆侖而出。

天下之勢,盡掌于歸墟。

極東之境水流潺潺,蜿蜒勾畫出一片仙山。仙山之上伫立着仙門第一大宗,淩霄宗。

靈霧峰乃淩霄群山之首,雲霧深處,巍巍歸墟仙殿屹立于山巅之上。

青玉石階層層往上,杉林廣袤,樹影搖曳,半開靈的仙雀齊飛。再回首時,雲霧輕輕穿梭,來時之路掩于霧後,好似到達神之仙境,令人望塵莫及,心生敬畏。

一人身着廣袖白袍,收斂氣息拾階而上,直至歸墟殿外恭敬行禮,與靈植草木一同被一層透明禁制隔絕在外。

“淩霄宗第五十三代弟子雲淵,恭迎仙尊出關。”

來人正是淩霄宗宗主,修為已至合體期,行禮時廣袖翻飛,周身日積月累而成的威勢散得幹幹淨淨,端得一副潇灑儒雅之派。

厚重的雕花殿門緩緩向兩側打開,氤氲的仙霧從中飄瀉而出。

殿內,根根雕有祥雲瑞獸的玉質巨柱于殿內撐起穹頂,香爐中散發出袅袅香煙。

穿行間,偏暗的大殿內燭火相繼搖曳生影,揭開瓊欄玉砌之景,一路引至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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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宗主再度拱手一禮,手中浮現出幾本刻印的折本,“恰逢仙尊提前出關,弟子有幾事想要請示仙尊。”

攤開的掌心一空,手中的折本已出現在案桌之上。

雲宗主繼續開口請示:“近二十年中,淩霄宗進階合體期一人,煉虛期三人,元嬰十二金丹三九,亦有天資聰穎之人,仙尊可願納入座下?”

翻動折本的手清透如玉,好似在對其上修士的資質一一評判。空曠的大殿上冷氣氛氲,雲宗主的呼吸再度放輕三分。

不知過了多久,随着其中一方折本擱置于案桌發出輕響,雲宗主身後出現一方椅座,“再議。”

那便是沒有看中的了。

高階修士大多門下充盈,傳承仙法,小可自成一道,大可開宗立派,以流芳百世。

然而放在歸墟殿的主人面前,這些虛名似乎也算不得什麽,她早已是仙道第一人,史書難繪。

雲宗主欲言又止,卻還是什麽也沒說,妥協着坐了下去,他一邊小心打量着上方,一邊開始彙報近二十年的宗內事務。

臺階的雲椅上,一女子端坐于主位,雪衣華服,正是歸墟殿主,明瀾仙尊易無瀾。

發間戴着一頂玉冠,由白玉簪固定其形 ,雕刻繁複,玉質清透,垂下幾枚雕花玉墜。長發順着兩旁扶手垂曳而下,燭光灑于其上,若漫天星光傾瀉。

眉尾細彎而下,那雙含情的桃花眼卻褪去了本應有的媚色,唯剩狹長與寡情,令人不敢亵渎半分。

手中筆墨暈染,直至最後一筆落下,将批好的折子合上,略顯蒼白的指尖将其遞到一旁批改過的公文處,“繼續。”

“魔修行事愈發猖狂,不少散修與小宗門紛紛尋求庇護,已出現好幾起十人以上鬥法事件。”

“淩霄宗、萬佛宗、銜闕宗外皆已出現縛靈蹤跡,其餘各宗尚在排查之中。百年大比在即,縛靈附身的修士亦有可能混入其中,神霞殿傳信,為防打草驚蛇,暫且按兵不動,靜待時機。”

“近些年來,魔界各主相繼出關,一改之前劃地争奪的作風,恐有凝聚之勢。弟子認為,魔修此舉,必有古怪。”

易無瀾開口,語氣平靜:“依神霞殿之令。”

“是。”雲淵是由易無瀾親點的宗主,接淩霄宗宗主位已兩百年,來請示之前便已揣摩過一番易無瀾的心思,幾乎沒有相悖之處。

饒是折本已按照易無瀾的喜好呈寫,他的态度依舊恭敬,細細彙報其餘幾件要事。

結束時,已是一個時辰後。

‘噠——’墨筆被擱于硯臺前,随着最後一封折子批閱完成,易無瀾拂衣袖站起身,卻見雲宗主站起身未離開,側身只問:“還有何要事?”

雲宗主靜默片刻,俯身欲拜。

甫有動作,被一道靈力托起,上方傳來聲音:“雲淵,你有何難處?”

那聲音沒有什麽起伏,卻透着一股好似已看穿一切的威嚴。

“弟子膝下育有一子,天資尚可,十年前神霞殿帝姬為小帝姬廣招天下英才,他幸入其眼,與小帝姬訂下一樁姻緣。”

修士能在而立之年結丹便已算是天資上乘,雲景和二十結丹,又為雲宗主之子,是公認的天之驕子。因此,才能在十年前被帝姬一眼相中。

風起了,攤開的折本上筆墨已幹,清秀的字跡寥寥幾筆便定了天下事。易無瀾眼波微微一動,拾過一旁茶盞輕抿。

茶霧淼淼,半掩視簾。

“然逆子不通情愛,于三日前執意歸還信物退婚。是弟子教子無方,定當竭力管教。只是神霞殿與淩霄宗千年情誼,若因此事生了嫌隙……”

言盡于此,已然明了。

淩霄宗宗主之子,即使未被冠以少宗主之名,其身份也非同小可。他與神霞殿小帝姬的聯姻,早已不是二人之間的情情愛愛,事關兩宗情誼。

所幸帝姬閉關未出,才為淩霄宗争取到商榷的時間。

淩霄宗如今貴為仙門第一大宗,只要雲宗主親自前去致歉,将過錯都攬在其子身上,神霞殿明面上也不會責難。

然易無瀾向來禮尊神霞殿,對于雲宗主來說,最為難過的還是易無瀾這一關。

茶盞上的水霧漸漸淡了,沉默蔓延開來,偌大的殿內落針可聞,大殿之中隐約傳來令人窒息的強勢威壓。

終于,上方傳來一道極為清淺的聲音,“罷了,我親自去趟神霞殿。”

雲宗主微微一怔,似是有些難以置信。擡頭時,正好對上易無瀾遙遙下望的視線。

那目光初落下時極輕極淡,卻又在下一刻陡然驚覺其冷意。

即使将視線偏開,也已滲入骨髓,方知已晚。

易無瀾手腕輕擡,案桌左側那幾封折子飛入雲宗主懷中。雲宗主拿着折子,不知該不該打開:“仙尊……”

易無瀾起身,背影漸遠,聲音清晰淡然:“既不通情愛,便好生歷練提升修為罷。”

雲宗主聞言一時之間手抖得險些拿不穩折本,最上方那冊折本中夾着一張硯紙。

他翻開一看,其上是一卷地輿圖,赤紅朱砂圈了幾個地域,靠近魔域,妖獸橫生,于元嬰期修士而言過于兇險。

雲宗主卻悄然松出一口氣。

*

三日前,昆侖山,神霞殿。

正值初春,煙雨朦胧。

雨聲淅淅瀝瀝,伴随殿外的只言片語,飄入窗檐。

“小殿下可是在午休?”

“有何要事,是帝姬出關了?”

“帝姬閉關誰敢驚擾?是淩霄宗的雲景和來了,說是要跟咱們小殿下退婚,聽說都拿出了法器卺玉合歡,凝師姐已被驚動過去了!”

沐言汐擡手掩嘴打了個哈欠,明光透過雕花的窗戶在床幔上落下一道碎影,琉璃般的指尖顯得越發透明。

一只黑色的烏鴉不知何時出現,撲騰到她的肩頭,唧唧歪歪口吐人言:“沐言汐,整個修真界本座就沒見過戴綠帽子像你這樣戴得如此淡定的,你以後千萬別說認識本座!”

黑色烏鴉名為鴉不語,生來就自诩為上天入地血統最為高貴的鳳凰,以‘本座’自稱。‘鴉不語’這名字飽含着沐言汐的期盼,可惜,嘴還是越長越碎了。

屋內伴着安神香的氣息,袅袅而拂。

沐言汐半坐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唇角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墨發披散,長長的羽睫點綴着剛醒來朦胧的淚光,眼尾勾人的紅痣恰到好處的點綴着,明豔漂亮得灼眼。

然而她卻像是病了很久,豔麗的眉骨,也難掩其靡靡蒼白的臉色。

沐言汐支着腦袋,漫不經心道:“人家要的是勢均力敵的道侶,我天資愚鈍,配不上。”

“呸!”鴉不語罵了一聲,要不是沐言汐神魂有異修為受滞,早在十六歲修出的金丹,也不至于散成如今這副淡若雲霧的渣樣。

“本座當年瞎了眼才跟你結靈契。”

“哦。”沐言汐淡淡應聲,攤手悵然道,“那可惜了,你沒法跟我退契約呢。”

屋內未設結界,床上這一點動靜很快被門口的修士捕捉到。

屋門被敲了兩下,一人輕推門而入,一路并未受到靈力阻礙,腳步也越發快了。

進到內室時,見沐言汐正要起身,又驚又喜,忙扶住她,拉過手腕探入靈力。

來人是神霞殿的醫修,蘇念菀。

沐言汐昨夜泡了一整晚的藥浴,從浴池出來時,整個人幾乎沒有半點血色。

如今倒是恢複了一些精氣神。

沐言汐明明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說出的話卻讓人恨得咬牙切齒:“蘇姐姐放心,就算你醫死了我,姐姐也不會怪罪你的。”

“畢竟,力有未逮。”

蘇念菀被沐言汐的善解人意氣得頭疼。

她從醫幾百年,身為神霞殿醫術最為精湛的醫修,雖無法解神魂這類的先天不足的症狀,但也不至于會醫死人。

再多聽這祖宗多說幾句,她怕是真要忍不住毒殺了。蘇念菀眼神陰郁的從靈芥中挑出兩枚丹藥,不由分說的掐住沐言汐臉頰,迅速拍進她嘴裏。

蘇念菀的丹藥入口即化,方才還理直氣壯的沐言汐,此刻雙唇發着抖幹嘔,可憐兮兮的想要将苦入骨髓的丹藥吐出來。

“唔……你這是謀殺……”

蘇念菀居高臨下看着她,眼底不見半分動容,等沐言汐臉色緩過來了,才松口:“主殿的事有人處理,你就在這好好休息。”

顯然,蘇念菀在進屋前就猜到沐言汐知道了此事。

當年,沐言汐神魂上的症狀藥靈無醫,神霞殿遍尋天資出色的修士,以待沐言汐成年後神魂雙修。

聞此事後,雲宗主親自攜子前來。雲景和二十結丹,天賦卓絕,為炙手可熱的天之驕子,從中脫穎而出,締訂這一樁良緣。

神霞殿與其他宗門不同,傳聞每一代帝姬都身負神之血脈,攜天魂絲,掌天下公理。一如‘帝姬’這個稱呼,有‘天道之女’之意。

十年來,神霞殿也未曾虧待雲景和,無論是外派難得得法器丹藥,還是其帝姬提起雲景和時的贊揚,都令雲景和的少宗主之位越發穩固。

雲景和春風得意,少年意氣,漸漸的,對于他那位從未露面、修為築基的未婚妻不屑一顧,更是在進階元嬰期後,公然示愛白月光,令沐言汐淪為全修真界的笑柄。

至于笑柄本人,在蘇念菀挽袖嘆息的目光下,忽而呢喃細語。

“果然……他還是看不上我嗎?”

蘇念菀一僵,眉頭緊皺:“天賦卓絕的人多得是,再不濟就讓你凝姐姐跟你雙修。”

“你們連給我輸靈力都不行,提什麽雙修?”沐言汐說完這句話後,頹然閉眼,似乎是厭倦了,“多說無益,你們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吧。”

蘇念菀卻不肯,順勢坐到床邊,低聲道:“好了,這一回是姐姐們沒考慮周全讓你受了委屈,我會如實告訴帝姬,讓她以後都不拘着你了,可好?”

沐言汐沉默不語,一副任由搓圓揉扁的架勢。從結丹開始,神魂對于她修為的影響便越來越明顯,她的體魄顯然無法承受金丹期的修為。

曾經再高傲恣睢的人,也在這四年被磨沒了脾氣。

蘇念菀看着沐言汐的臉,一時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覺得心疼萬分:“等處理完你跟雲景和的這樁退婚,下一回帝姬若是再給你塞人,我作為醫修定當第一個反對,這樣總行了吧?”

說來,當年這樁天降婚約,功勞确實有蘇念菀的一半。

沐言汐起身下床,病怏怏的咳着:“當真?”

“當真。”

沐言汐表面上看破紅塵任意生死,實則走的這幾步掌心早已冒汗。

忽然,蘇念菀一擡手。

沐言汐呼吸驟然屏住。

但蘇念菀只是為沐言汐拿了件厚披風。

沐言汐裝作虛弱站不穩的樣子,将屏風邊上的外衣慢吞吞扒拉下來。

緋衣伴着靈力飄然裹在纖細的身體上,衣袂翻飛與烏發交融,向離近的窗口一閃,卻被一道結界攔住去路。

沐言汐瞳孔劇縮,只覺得體內那股子暈眩感又冒上來。

這一回還沒等她暈,就聽蘇念菀涼涼問:“你要做什麽?”

聞言,沐言汐一激靈,扶着窗發起抖來。

似是忽然受到什麽極大的刺激。

蘇念菀起先并不搭理,在發現沐言汐逐漸站不穩還往裏躲避時,臉色一變。

“是結界?”

蘇念菀活了幾百年,也就遇到沐言汐這麽一個神魂有問題的,當即以為沐言汐修為又出了問題,連門口的結界之力都承受不住。

神霞殿掌世間公理,常有其他宗門的修士登門訴冤。沐言汐所住為靈氣最為濃郁之所,卻靠近主殿,偶爾免不得有人誤闖。

因此,便會布上一層結界。

擋住了外來的修士,也能避免這位小祖宗亂跑。

沐言汐半趴在蘇念菀神色,虛弱陳述:“沒、沒事。醒來時就覺得有些不舒服,想曬曬太陽,沒想到這裏更……”

蘇念菀将沐言汐扶到床上,後急急往院子走去,手中靈力湧出,頃刻間所有結界都被撤下。

她轉身正要回內室,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視線一轉,就瞧見方才還柔弱到随時要吐血的沐言汐,不知何時雲鬓斜簪,膽大包天掠上牆頭。

牆頭日光一曬,濃郁的靈氣化作道道迤逦彩光,點綴在沐言汐的眉心,那張可惡的臉上哪還剩半點病氣?

沐言汐本可以無聲無息直接跑去主殿,卻非要等蘇念菀看過來,才輕飄飄的擡手揮動,眸中全是得逞的炫耀。

十分可惡。

“神魂日日不穩,沒什麽好嬌養的。我那未婚夫十年就來這麽一回,不可不見啊姐姐。”

沐言汐沒見過雲景和,對這位白撿的未婚夫本沒有任何執念。對方若想另覓良人,與她開誠布公便是了,卻偏偏要當衆讓她下不來臺。

如今對方主動送上門來……

她身為神霞殿帝姬,總得親自前去,讓雲景和好好體驗一番神霞殿的待客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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