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易無瀾眼神複雜,許久,才道出一句:“你要去軒轅柏上留下名字嗎?”
這幅不願多說的模樣,落在沐言汐眼中,更像是坐實了這些事。
她向來不會安慰人,視線對上時,沐言汐忽然發現在白天時,易無瀾的眼睛比夜晚更為分明,更顯冷厲深邃。
明明這人身着一襲柔和的青衣,清逸翩然,甚至平日裏披散在背後的一絲不茍的長發,此刻有幾縷也被風吹至了胸前。
平添幾分柔弱無依感。
沐言汐這才意識到,易無瀾也只是個元嬰期的修士,在偌大的修真界中實在太過渺小,更何況易無瀾還是個半路才來神霞殿的修士。
她的聲音下意識柔和下來:“要啊,我來刻?”
易無瀾正警惕着四周的風吹草動,聽到這句微微側過頭:“你來刻?”
沐言汐早就來過千棘林,其實挂不挂牌子也沒什麽太多的意義。只是如今以她跟易無瀾的關系,自然得當着衆人的面将名字刻在一起。
她用靈力在一塊打磨平整的木塊上雕刻,木屑簌簌然落下,揚起一陣木質松香。
沒過多久,上面出現并排的‘沐言汐’、‘青衣’兩行字。
陽光透過枝葉縫散落下來,好似為木牌鍍上一層金光。就連上面的木紋都變得喜氣洋洋,像是則簡易的婚書。
轉頭時看到不知看了多久的易無瀾,忽而小心思上頭,沖她招了招手:“道侶,你過來。”
易無瀾似乎被這個‘道侶’的稱呼震住,眸子罕見的空了一瞬。
良久,她才挪動腳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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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言汐坐在樹墩上,撫着精雕細琢的木牌,又勾了下指尖:“仙君你離我這麽遠作甚,難不成怕我吃了你嗎?”
易無瀾:……
易無瀾沉默許久,問:“你要做什麽?”
沐言汐有着少年人愛招貓逗狗的性子,神霞殿之人慣常敬她讓她,好不容易遇上易無瀾這樣清冷疏離的,稍微給她點機會,她就心癢難耐,活像個欺負良家女的惡霸。
“要你。”沐言汐故作神秘的朝她伸出手,指尖輕觸過易無瀾垂落的袖擺,撫過上面蕩開的精致繡紋。
隔着衣袖漸漸往下滑,在即将觸碰到易無瀾的手背時,才十分可惡的吐出下一句:“的靈力啊。”
易無瀾居高臨下看着她,似乎不理解這人為何能将如此簡單的事說得如此暧昧缱绻。
她擡手就要拿過沐言汐手中刻好的木牌,不打算再給沐言汐作妖的機會。
然而沐言汐動作更為迅速,活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在易無瀾的手即将觸碰到木牌時,直接将木牌抱進懷裏,恰好貼在胸口的位置。
易無瀾伸出的手也恰好懸在前方,瞳孔一縮,“你——”
沐言汐瞧出來了易無瀾對她是真沒什麽其他的心思,坐姿歪歪斜斜換了個更為風騷的姿勢,長發垂順下來,懶洋洋的笑着:“仙君看着一本正經,怎麽還喜歡白日宣淫那一套啊?”
易無瀾:……
沐言汐眨巴着眼,渾身上下都寫着‘活色生香’四個字。
忽然,一道帶着寒意的靈力縛帶擦着沐言汐的手背,翻飛卷過她手中的木牌,轉眼間,木牌已直接落入易無瀾的手中。
易無瀾單手執牌,在牌中注入一道自己的靈力,青色光芒順着字跡一路蜿蜒向下,将原本的幾個字覆蓋,變成了:‘沐言汐、易無瀾’。
然而等靈力消散時,‘易無瀾’三字又被木牌上刻下的靈訣掩蓋成原來的‘青衣’。
易無瀾收起木牌側過身去,墨發似綢緞般垂落,衣袖如雲,“我去挂?”
沐言汐挑眉:“你覺得我上不去?”
“并無此意。”易無瀾将木牌遞還給沐言汐,“你願意的話,一起去?”
沐言汐給木牌上端纏上絲線,她看着木牌上的兩個人名,聽着近在耳邊的聲音,靜了一瞬,她應道:“好啊。”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軒轅柏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當心!”
沐言汐霍然轉身,軒轅柏幾乎與天相連,看不清上面的光景。
很快,一團熟悉的粉衣從天而降,長劍脫手,比人更先落了下來,又迅速在靈力的催動下接住了下落的身影,揚起一陣灰沙。
摔在自己劍上的白黎初并沒有好到哪裏去,頭暈眼花,躺在劍上奄奄一息,說話聲也氣若游絲:“我早該知道這牌子沒那麽好挂的。”
險象一出,沐言汐也不顧得心中那點變扭,忙湊過去将人扶起,“白姐姐沒事吧?”
借力的白黎初勉強站穩身形,嘆氣道:“剛剛師姐提醒我說上面情況有異,我還以為她是想搶得頭籌。”
沐言汐上次來時,也受到過軒轅柏的阻攔,沒費太多精力,這回也就沒當回事。她鎮定從容的扶着白黎初,緩慢斟酌:“啊,這樹難不成也成精了?”
白黎初點點頭:“離成精确實不遠了。”
頭頂再度壓下幾道黑影,白黎初拉着沐言汐往旁邊一避,遺憾道:“哦不對,是真的成精了。”
飛上去的修士一個接着一個落下來,上空隐有綠色藤蔓舞動,像是捍衛軒轅柏一般,藤蔓在頃刻間伸長數丈,如一張綠色大網般向地面方向襲來。
白黎初拉過沐言汐往軒轅柏外退去,哪幾個剛跌落下來的修士來不及逃跑,不斷揮劍抵擋,草葉四濺,引得藤枝更為茂盛。
未第一批上去挂木牌的修士忙過去救人:“別打了,快出去!”
幾名弟子入了軒轅柏下的空地,也被當成了攻擊目标,藤蔓掃過,衣衫‘撕拉’一聲被割破,留下一道半深半淺的血痕。
被劃到的弟子忍不住罵了一聲:“這鬼玩意兒到底是什麽,怎麽還帶刺的?”
“要是上不去,那我這一趟不就白來了嗎?”
倒是白黎初心念一轉,問沐言汐:“你可知道這是什麽,該如何避開?”
沐言汐正猶豫着該不該告訴白黎初自己曾上去過的事,另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了過來:“是無棘草,生命力極為旺盛,應激時可伸長數十丈,莖條看似光滑,與物接觸時方會露出尖銳的棘刺。”
此話一出,周圍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數十丈,足夠将他們這群人圍在裏面繞上好幾圈了。
衆人望着高不可攀的軒轅柏,其上的無棘草纏繞盤旋,蓄勢待發。
“一個個把眉毛皺這麽緊幹嘛,又不是挂不上去了。”沐言汐見不得這群人苦大仇深的樣子,忍不住打斷。
白黎初忙問:“你可知曉破解之法?”
她的視線才到沐言汐的下巴,微微仰頭望着沐言汐,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像帶着光。
沐言汐指了指上面挂滿木牌的枝頭,“不然他們是怎麽挂上去的?”
白黎初:……
白黎初的臉色似乎比沐言汐開口前更頹喪了:“算了,是我修為不及人,比不上前輩們。”
一個多月相處下來,白黎初也摸清了沐言汐的心思,連‘修為低微’這種話都能極為自然的在沐言汐跟前唠叨。
沐言汐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勾過白黎初手中的紅綢,将木牌勾了過來,“白姐姐放心,交給我便是了。”
白黎初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沐言汐收好木牌縱身一躍,直接跳入了軒轅柏的領地中。
無數藤蔓張牙舞爪從她所在之處呼嘯而去,猙獰畢露。
周圍人頓時大驚失色。
她雖知曉沐言汐曾經入過一次千棘林,也知曉沐言汐的修為天賦并未如外人口中那樣差勁,可如今驟然入內,無異于自尋絕路,把在場之人都吓了一跳。
“小殿下!”
衆人下意識去拉沐言汐,卻沒能握住半片衣角。
白黎初提着劍也要往裏沖,卻被易無瀾一把按住:“仔細看,別辜負她的好意。”
白黎初還想說些什麽,卻見易無瀾臉色較往日又沉下幾分。
她張了張嘴,只好緊緊盯向在軒轅柏間穿梭的身影,無棘草像是沒見過這樣送上門的獵物,藤蔓拍打在地上‘啪啪’作響,猶如一道道天然屏障,将沐言汐與衆人阻隔開來。
沐言汐進得快,腦子轉得也快,在進入無棘草包圍圈的那一瞬間就已想好對策。
眼見被裹入其中,她非但不閃避,還主動往軒轅柏的樹幹處掠去,在其上一借力,緋衣翩然,若飛花若流雪,身體橫飛而出,巧妙避開襲來的無棘草。
無棘草顯然也沒預料到沐言汐的這一舉動,在它再次進攻前,沐言汐已經就這軒轅柏主幹往上,天魂絲自袖中飛梭而出,紅光凝聚幻化為一把長劍回手一旋。
劍斬藤蔓,落出一道柔美的弧線,好似春風拂過楊柳枝,淺淺搖曳。
一枝被砍,萬枝湧來。
無數藤蔓拔地而起,無差別地發起攻擊,軒轅柏下的靈植在片刻之間幾乎被銷毀殆盡。
沐言汐面無表情,像是沒感受到無棘草的憤怒,軒轅柏上的藤蔓似游龍似的四處穿梭。
然而沐言汐的身形避得更快,緋色身影在碧綠藤蔓見穿梭,身形如風般卷過,手中劍招毫不猶豫的揮出,透出道道赤紅靈力光芒。
其餘修士還未能尋到機會突入其中,一條條被斬斷的藤蔓枝就已經掉落下來。
有人忍不住問:“小殿下不是修為只有築基嗎?這麽低的修為,竟然能與這怪藤糾纏那麽久?”
“什麽這麽低的修為,信不信我打你啊?”白黎初一劍鞘擊上那人的後腦勺。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師姐。”說話的修士也反應過來自己言辭不當,憋的滿臉通紅,“我就是覺得自己白長了這麽多修為,小殿下好厲害。”
就在修士擔心自己小命不保時,身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有人高聲道:“快看,小殿下進入樹冠層了!”
白黎初本就因為沐言汐為自己去挂木牌而擔憂,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話,臉色頓變,立刻回頭去看,卻只來得及捕捉到一片轉瞬即逝的緋色衣角,全然淹沒在雲層與樹冠之間,不見蹤跡。
就連周圍藤蔓的攻勢也慢了下來,好似沐言汐已經被吞噬進去了一般,陰異詭谲。
然而無棘草仍防備着衆人,在軒轅柏前豎起一道巨大的屏障。
就在衆人猶豫之時,一道出竅的劍光在日光下閃出一線冷寒光芒,無數道劍氣随之迸發而出,與迎面襲來的無棘草交織在一起。
“無棘草不會傷害軒轅柏。”
劍氣冰冷無情,無棘草列,流光閃動,竟輕而易舉的破出一道缺口來。
易無瀾的劍光勢如破竹,拂藤蔓而前掠,轉瞬間就已去到軒轅柏主幹下。
林長修亦是元嬰後期的修為,見狀有樣學樣,結果劃拉了半天都只破出半人大的口子,擡頭時,易無瀾竟快得不見了蹤影。
他不經有些恍惚,這就是被道侶激發的潛力嗎?
定是他眼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