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沐言汐一覺醒來時, 天光已然大亮。

明光透過雕花的窗戶在床幔上落下一道道碎影。

“唔。”沐言汐剛醒的聲音裏還帶了點迷朦與沙啞,身上已被換上另一套裏衣,質地柔軟細膩, 輕若鴻羽。

裏衣并未系緊, 單薄的一件自肩頭滑落不少, 領口處衣襟松散開, 露出內裏瓷白的肌膚。

長長的羽睫輕顫,終于露出一雙透着水玉般的眼眸。

沐言汐愣愣地望着頭頂的床幔,親昵而又纏綿的記憶回籠在腦中,很快又被三千年前龐大而又複雜的記憶所代替。

易無瀾曾在千棘林中向她借天魂絲,她本以為是易無瀾失去記憶,卻沒想到最後用到了她的身上。

沐言汐半坐起身,撩開白色的床帳,這才發現這不是在客棧,而是另一處雅致而又不失奢華的住處。

靈器擺件琳琅滿目, 雕花的桌案邊, 一襲美人榻鑲嵌靈石, 兩邊各擺着一卷雕欄琉璃玉屏,暖陽自窗邊卷簾映來, 映得滿室餘晖。

撩開的床幔經風一吹, 被卷着往兩旁翻飛着,露出奢華镂空的大床。開珠白玉串成的珠鏈叮鈴作響,奢華程度竟絲毫不亞于神霞殿沐言汐的住處。

饒是沐言汐偏愛奢靡華麗,也差點被這一室晃了眼。

神霞殿更為溫馨, 而此處更為明亮。

碩大的夜明珠在白日裏也盡職盡責的将屋內點明, 亮得像是刻意将室內照亮似的。

直到眼角的餘光瞥到陳設架上的一柄長劍。那柄劍與易無瀾的曳影劍極為相似,健身古樸, 通體雪白,劍柄上方銀紋纏踞,若是細看,才能發現中央綴一抹紅。

“浮光!”沐言汐喚了一句,長劍嗡鳴,飛入沐言汐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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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言汐毫不猶豫地握了上去,劍身上有一道紅光流過,長劍再度發出一道低吟,而後歸于平靜。

铮——

利劍出鞘。

浮光劍尖直指上空,透薄雪亮的劍身上映出沐言汐漂亮的眉眼。靈力自指尖灌入劍柄淌過劍身,道道劍氣好似在頃刻間就能磅礴湧出。

沐言汐的眼中閃過一道了然的神色,浮光劍在空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劍花,劍氣四溢,引得屋內珠鏈叮當作響。

她看着手中的浮光劍,這才對那些陌生的記憶有了幾絲實感。

三千年前,她與易無瀾走遍世間,游歷各大秘境,尋找淬煉本命法器的寶物。

大火燃了九九八十一日,煉器爐被打開時,裏面現出一青一赤的兩把劍。

浮光劍早已被封存在三千年前,而曳影劍卻随着它的主人屠盡萬靈,即使久未出鞘,依舊令人聞風喪膽。

世人盡知名劍曳影,傳得神乎其神,再難複刻。

卻不知曳影自一開始便是雙生。

另一把劍,名為浮光。

沐言汐眸光微閃,笑着搖了搖頭。長劍猶在,卻已隔世。

就連人,也已變得陌生了。

沐言汐毫無心理負擔的将浮光劍收了起來,逛出內間。

旁邊的屋室內,色調倒是單一了許多,但若是細看,亦能察覺到屏風是象牙白玉屏而制,一整面靠牆的書架上藏有萬千卷書籍,墨硯素筆執于桌案邊,雅觀卻又不失精致。

往窗外望去,外面還有一個大池塘,一座小橋橫跨其上,連着一角亭子。

岸邊栽種着片片青郁,風一吹便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地上是望不盡的花海。

沐言汐搖了搖頭,收回視線,正好落在了眼桌上半攤開的書卷上。

是卷靜心的佛經。

清心凝神,易無瀾?

如今那個隐瞞身份誘拐她的明瀾仙尊,确實與她記憶中入不夜城的清冷古板的易無瀾大相徑庭。

沐言汐尋了一方平石坐了下來。

花瓣落了滿石,她彎下腰捧起一把花瓣,一道人影落了下來。

白面金紋的登雲靴踩在那片花毯之上,白色的衣角翻飛掃過,花瓣被揚起搖曳在空中。

一襲淩霄道袍清雅絕塵,左手邊的深紅色木盒平添上幾分煙火氣息。

沐言汐擡起頭,是易無瀾。

易無瀾将手中食盒置下,皺眉打量着沐言汐。沐言汐嘴角的笑意滞了一瞬,又重新揚起,灼熱的呼吸擡頭對上:“浮光劍,我收了。”

“之前沒尋到合适的機會,那本就是你的。”易無瀾的指尖動了動,将食盒放在旁邊。她半跪下來,避開了氣息的相對。

溫熱的靈力沒入微涼的雙腳,腳部的經脈都舒展了開,掌心相貼的觸感格外清晰,沐言汐下意識蜷縮起了腳趾。

易無瀾垂眸看去,那白潤的腳趾在日光下分外晃眼,好似泛着一層晶亮的光澤。

沐言汐察覺到易無瀾的變化後,越發沒個收斂,筆直的雙腿晃啊晃的:“曾有人與我說,修真界的無情道沒一個能修成的。”

“那時我還義正言辭的告訴她,肯定有。”

“但我現在,又有些不确定了。”

易無瀾從靈芥中取出一雙鞋,為沐言汐套上,低聲道:“也許有。”

沐言汐又問:“那你呢?你還在修嗎?”

易無瀾:“沒有。”

沐言汐默然了一瞬。

易無瀾自少時苦修無情道,無情無欲慣了,三千年前,即使沐言汐與易無瀾結了道侶契,即使沐言汐成日撩撥捉弄易無瀾,也沒想過易無瀾會動情。

無情道早已滲入易無瀾的所有功法中,并非輕飄飄一句‘沒有’就能停下的。

它可助修士事半功倍,亦可使修士毀道盡散。

“什麽時候?”沐言汐聽見自己問。

易無瀾淡淡道:“很久了,不記得了。”

沐言汐明知道易無瀾是在回避,在這一瞬間,她也偏開了視線。

慢悠悠的應了一聲,才轉而提起:“我将你扔出玄酆秘境的時候,可曾怨我?”

易無瀾:“并未。”

沐言汐點了點頭,勉強接受這說辭。

她去開易無瀾帶來的食盒,裏面置着一疊精致的糕點,還有一份清甜的蓮花羹。

喝了一勺,沐言汐緩緩擡眼。

易無瀾已站起身,面容在逆光下有些模糊不清,擡手撚去她頰邊的一枚花瓣,正垂首看着她。

沐言汐身體往後仰,放下勺子,擡頭對上易無瀾的視線:“仙尊一直看着我做什麽?”

易無瀾問:“你還在生氣嗎?”

沐言汐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似笑非笑的問:“仙尊私下保留了道侶契,又隐瞞身份接近我,還不準我生個氣了?”

沐言汐想起這個就有些感慨,誰能知道繞了一大圈,在玄酆秘境中教會自己的那個前輩,竟然是自己的一縷殘魂?

易無瀾卻仿佛不在意這個,遞出手要拉她,“別喊仙尊。”

沐言汐挑了挑眉,她确實有些拿不準對易無瀾的态度,這幾句仙尊不似之前那樣陰陽怪氣,而是真的帶上了幾分敬意。畢竟她死了三千年,再志同道合的好友,也總得給幾分尊重吧?

但易無瀾不想,她便不叫了。

她笑了笑:“易無瀾,就在這坐會兒吧。”

“好。”易無瀾也在她旁邊坐下,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緩慢逡巡。

又伸出手來,在沐言汐吃蓮子羹時,替她将碎發挽到腦後,指腹在沐言汐的眼尾輕輕摩挲了片刻,才收了回去。

沐言汐眼尾傳來一陣癢意,側過頭去瞪易無瀾。

對上視線時,卻多了幾分說不出道不清的情緒,想要刺易無瀾幾句,又莫名想起自千棘林開始相伴的那幾年,體貼入微,就連疏冷的目光在望向她時,也藏着溫柔。

“手藝倒不比三千年前差。”沐言汐嘗了塊兔子樣式的糕點,再輕咳一聲,“三千年前的道侶契,是你這個靈修非得進不夜城,我才勉強結的。”

易無瀾伸手過去,揉了一下她的後頸,讓她看着自己:“那在玄酆秘境中說的與我辦道侶大典,也是假的?”

沐言汐:“真的,但也沒什麽必要。”

她側過頭,被易無瀾揉到的地方有些癢,“你也知道我向來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在千棘林中看上你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我們曾經合作了那麽多年,如今我記憶恢複,你也不用把我當成那個二十幾歲的小輩。”

“沒有必要?”易無瀾的指尖穿插過沐言汐的長發,輕撫到沐言汐的後背,低了聲音,“我的心意你已經很明白,你對我的心思也不純碎,為何不願試試?”

沐言汐癢得厲害,再開口時,呼吸有些不穩:“易無瀾,手拿開。”

“癢。”她用譴責的目光看着易無瀾。

易無瀾收回手,望着她的目光卻比剛剛更深了:“不試試嗎?”

“你就這麽想跟我做真道侶?”沐言汐看她,曬笑一聲,“你我如今的身份,恐怕不太合适。”

清心寡欲幾千年的明瀾仙尊突然要同一個小輩結為道侶,怎麽看都有些耐人尋味。就當她是心虛也好,她暫時還不想被人知曉她與易無瀾曾經的關系。

易無瀾打斷了沐言汐的思緒:“你還會在意那些?”

沐言汐聳肩,她曾經确實不在意。前世那些被人诟病的罵名,她也從未有所猶豫。

可如今,她與易無瀾的事情曝光,以名聲來說,定是易無瀾的影響更大些。

“那不一樣吧,如今你可是修真界人人敬畏的仙尊,你這麽多年都沒尋個道侶,偶一找上我這個二十多歲的就要結契,別人還以為歸墟殿又有什麽大動靜。”

沐言汐一邊替易無瀾找理由,一邊替自己留退路:“我修《天衍靈訣》也不想引起太大的關注,還是算了吧。”

“我能護你周全。”易無瀾看着她,“千棘林中确實是我蓄意接近,這一世想要與你一起,很想。”

她的眼神坦蕩,絲毫未掩飾欲.望。

沐言汐笑了笑,回避道:“我才剛記起曾經的事情,你總得給我些時間理一理吧?”

易無瀾思忖片刻,只能應了:“好。”

“那你注意點吧。”沐言汐擡起手在易無瀾的肩膀上點了點,将距離拉開,“仙尊可要在小輩們面前,做好表率呀。”

易無瀾:“我盡量。”

沐言汐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我一定要答應嗎?”

易無瀾接過她吃完的碗,放回食盒:“由你。”

沐言汐沉默低頭。

櫻花瓣覆在她們相疊的影子上,她們離得近,好似依偎在一起,被花綴了滿身,影子也變得生動起來,顯得親密無間。

就像三千年前她們一同游歷,一同入不夜城,一同奔赴七絕鬼域。

可沐言汐并不喜歡那道影子。

尤其是當易無瀾站在她身前,影子完完全全将她罩住時,那種被愛護被保護的感覺,令她有些不習慣。

三千年前,她都敢修《天衍》敢獨自叛入魔域去尋找縛靈的線索,她從來不是無能軟弱的小帝姬。

但這個人如果是易無瀾,她覺得自己也是能夠接受的。

畢竟,這是她兩世都堅定不移喜歡上的人,即使三千年後易無瀾的态度令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好在修士的壽數很長,她還有很多時光,去考量、抉擇。

*

臨近黃昏,千仞峰今日的大比也告了個段落。金色的雲霧交疊,映照在歸墟主殿的窗戶上。

歸墟殿迎來了拜客。

前幾日易無瀾在仙門大比上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衆說紛纭,雲宗主摸不準易無瀾的心思,好不容易等到易無瀾回了靈霧峰,便特意來詢問一番。

然而靈霧峰的禁制是散開了,他卻在歸墟殿主殿等了半個時辰。

倒沒有不耐煩之意,只是以易無瀾的修為,無論身處靈霧峰何處,回到歸墟殿也只是片刻的時間,今日怎會如此之晚?

難不成,是因為雲景和輸了第一場比試?

易無瀾來後,未提及那日大比之事,只是拿過他遞上的這幾日仙門大比的鬥法結果,簡單談了幾句各大宗門的動向。

一刻鐘後,雲宗主從主殿走出,神情有些恍惚。

易無瀾最後交代他的事在他腦海中不斷回蕩着,很是混亂。

但唯有一句話他記得很是清楚。

“神霞殿那位小殿下會留在淩霄宗,記在靈霧峰下,無需對外宣揚,不可惹她不喜。”

往外走時,雲宗主遇見了話中的那位正主。

沐言汐手中已折了不少的花,一只靈獸在旁邊叽叽喳喳,陪她挑選着花枝。

見到他後,将花枝往邊上一扔,向他行禮:“雲宗主。您這麽快就出來了?”

“在淩霄宗可還能習慣?”

沐言汐行的是小輩禮,雲宗主回的卻是個平輩禮。沐言汐挑了挑眉,看了眼歸墟殿的方向,也沒阻攔,“挺習慣的,就是有件事還得雲宗主幫個忙。”

雲宗主一襲雪色淩霄道袍,清俊雅致:“可是景和?他不會為難……”

“哎,那場比試說來還是我要同他致歉。我占了天時地利人和,剛好會破引雷訣,若是硬碰硬,我一個元嬰期哪能贏了煉虛期啊。”

沐言汐摸了摸鼻尖,上前兩步,低聲問:“易無瀾同你說了我要留在淩霄宗的事吧?”

雲宗主沒想到沐言汐對于雲景和是真的無所怨言,心中不免松了口氣。他看着沐言汐的目光也帶上幾分看晚輩的關愛:“提了,仙尊不便出面之處,你皆可來尋我。”

“我留在淩霄宗,我姐姐那兒不太好交代。”沐言汐抱起剛剛折的花枝,遞給了雲宗主,“還得煩請雲宗主幫我個忙。”

她的目光透着真誠,雲宗主看着那些花,無奈搖頭:“帝姬聰穎,怕是不會信的。”

“可雲宗主您處事圓滑,又有何解決不了的?”沐言汐嘆了口氣,“我姐姐可是一直挺看好我與您令郎的事,若是事事順着她,不如您再為我引薦一番?”

雲宗主走了兩步,衣擺所過之處,似有靈氣湧散,他笑道:“你姐姐總說你年歲小,不放心你在外,如今她倒是可以放心了。”

易無瀾連淩霄宗宗主之位都是随手給出去,卻親口托他照顧沐言汐,他哪能不明白其意?

如今若是将雲景和再引給沐言汐,怕是連他這個宗主都要被驅除出去了。

沐言汐似乎半點都沒察覺到雲宗主的深慮,又把那堆亂七八糟的櫻花枝往雲宗主的方向遞了遞:“幫幫忙吧雲宗主,看在神霞殿與淩霄宗這麽多年交好的份上?”

雲宗主失笑:“我試試。”

“多謝雲宗主。”沐言汐臉上的笑容燦爛了起來,将花枝都扔進雲宗主懷裏後,快步往歸墟殿的方向走去。

雲宗主轉頭看過去,只見易無瀾正走出歸墟殿,二人相攜往山道走去。

轉頭時,懷中的花枝已散了障眼法,化作一本易無瀾從未外傳的劍譜。

*

沐言汐跟着易無瀾在靈霧峰閑逛着,除去巍峨莊嚴的歸墟殿,其實靈霧峰與三千年前相比并沒有什麽變化。

易無瀾問她:“你與雲淵說了什麽?”

“你難道肯放我走?我總得找人替我去姐姐那兒搪塞一番吧?”沐言汐想起什麽,狡黠一笑,“引雷訣不适合煉虛期修士,我就偷了你一本劍譜送給雲景和。”

易無瀾微微一詫,卻不是因為被拿走了東西:“當初退婚之事,你心中無芥蒂了?”

“本來是有的。”畢竟沐言汐一直不是個寬于待人的性格,“如今……”

“如今?”

沐言汐意味深長:“如今知曉仙尊對我念念不忘三千年,怎麽看,那樁婚約都是要散的,仙尊真當我看不出來?”

易無瀾:“你猜到了?”

沐言汐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有些感慨:“易無瀾,我現在是有點相信,你三千年前就對我上了心。如今你能把這麽多宗門都算計進去,當初入不夜城卻只為做我的‘脔寵’陪我百年,真是屈才啊。”

易無瀾沒再接腔,安靜低了眼。

沐言汐見她這副反應,伸手過去拽了拽她的衣袖:“你不說點什麽?”

易無瀾看向她:“說什麽?”

沐言汐也不知道想聽什麽,抱着鴉不語沿着溪流漫無目的的逛着。

她跟易無瀾曾相識幾百年,對于易無瀾的劍招甚至比她自己的還要熟悉,一如仙門大比雲景和的那道引雷訣,當初還是她幫着易無瀾改進,又是易無瀾親手教她破的招。

只是可憐了雲景和被易無瀾跟他爹瞞了這麽多年,出了這麽多洋相。但不得不說,雲景和之前幾年,也确實挺讨人厭。

天邊的落日與初升的明月交替,星光自天幕中漸漸隐現。

沐言汐玩了許久,偏頭對上易無瀾的目光。涼風将易無瀾的長發吹斜,幾縷飄散至胸前,也吹迷了沐言汐的眼。

暮色深深,将易無瀾整個人融于其中,銀色的道袍紋邊又從光線中反射出幾抹鮮豔的色彩,很不真實,像是入了畫。

“易無瀾,你還是收斂一些吧。”沐言汐提醒她。

易無瀾:“為何?”

沐言汐走過去,湊到易無瀾的耳邊,氣息糅着笑,“因為,你還沒能讓我産生非你不可的念頭。”

“我可不是二十歲那個初出茅廬的小仙君,沒那麽好騙了。”

她的語氣輕松,卻在言語間将二人的界線重新劃定。

也是篤定了如今的易無瀾不會違背她的心意,頗有幾分恃寵而驕的意味。

易無瀾的驚訝只有一瞬,她聽從沐言汐的話,緩緩偏開了目光。

鴉不語好歹出身神霞殿,來了靈霧峰後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連沐言汐靈芥裏堆成山的靈石寶物都不要了,滿山的糟蹋花花草草。

沐言汐拿了根樹枝撥弄淺溪,易無瀾走過來,問她:“你打算何時突破煉虛?”

她漫不經心的劃拉水草:“早着呢,哪有那麽快的。”

“你的神魂已完整,真實修為也不止元嬰中期。”易無瀾按住了她的手。

沐言汐沒有否認,她尋回維持玄酆秘境的那道殘魂後,神魂上不僅僅是被補全了,而且幾乎達到了前世的強度。

修士每一次的雷劫,都是為了洗經伐髓、淬煉神魂。于她如今而言,只需要填補修為上的空缺,回到巅峰期也無需像其他修士那樣按部就班的修煉。

“過幾天再說吧。”

易無瀾将她拉了起來,青絲如瀑般散落下來,散于臉頰,落下一片陰影,替她做了決定:“去後山,那裏有口靈泉,對你應當有所助益。”

沐言汐無可無不可的應下,跟着易無瀾往回走,一路折了不少花枝,拿到手中給易無瀾看:“你覺得怎麽樣?”

易無瀾瞥了眼:“花苞太小,不如旁邊那枝。”

沐言汐的目光落過去,旁邊那樹櫻花偏白,不似沐言汐手中的紅豔,純碎的白,毫無瑕疵。

她折了一枝,在易無瀾腦後比劃了一下,抽下那根白玉簪,替她換上,打量着她:“确實這枝比較好看,适合你。”

易無瀾眸光微閃,想要說些什麽,沐言汐示意她:“你這片櫻花林粉的白的泾渭分明,這兩棵的距離明明也不近,分枝卻蔓延到了對方的地盤。它們本應無所交集,真像我們。”

“它們本就是同源。”易無瀾提醒她,“你戴素淨的顏色,比我好看。”

“不。”沐言汐搖頭,“我喜歡秾麗的色彩,叛逆而又張揚。”

她側頭看向易無瀾:“易無瀾,你不會年紀大了,連這個都要管吧?”

易無瀾不再說話了,眼神無奈的看着她,挑了幾枝開得正盛的粉櫻,親手變成花環,戴到沐言汐的頭上。

最後将她把鬓邊的發絲理順,易無瀾收回手:“走吧。”

*

靈霧峰後山處的溫度明顯低了不少,山上種着許多梅花,盡管已至春季也依舊開得燦爛。沿路梅花落了一地,将一整條長長的石階皆織成一道紅毯。

花瓣随風翻卷,易無瀾便牽着沐言汐一步一步拾階而上,好似人間紅妝十裏,共赴于染霜的梅林間。

梅林後方有一座較大的岩洞,洞外立了道碑石,上書‘天音’,藤蔓盤繞其上,往裏走,水汽撲面而來。

許是被修葺過,洞內較為平整,一汪靈泉淌于其中,水霧渺渺,水流輕動。

接近時水汽十分寒涼,觸手于水中,卻傳來暖意。沐言汐脫了錦靴邁入其中,靈泉之水貼上身來,引得渾身經脈一暢,是處極佳的修煉之所。

轉身時,易無瀾正好移開目光:“我去外面等你。”

沐言汐微微挑眉,沒想到易無瀾真打算這麽離開。鬼使神差的,她指尖探出紅絲,纏上了易無瀾。

沐言汐眼眸帶笑,慢條斯理地撥弄兩下天魂絲,眼底滿是促狹的笑意:“這活泉一半溫熱一半寒冷,泉眼之位相隔不遠,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是仿照不夜城的天音泉?”

易無瀾被看穿了也沒說什麽,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認:“是。”

沐言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仙尊究竟偷了我多少東西?該不會把我留在不夜城的東西都搬空了吧?”

陰陽泉就似一座小型的法陣,單獨用時與其他富有靈氣的泉水沒什麽差別,若是輔以雙修,則事半功倍。

易無瀾抿了下唇,未答。

她看着手上的靈線,虛虛扶了一下沐言汐的背:“當心些,小心泉水打滑。”

聲音就在耳邊,沐言汐側過頭,與易無瀾的目光碰上。

沐言汐正站于溫熱的那側泉水上,靈氣拂面,潮濕而又黏膩。

一如她們的目光。

那些外露的情緒,随着曾經在相似陰陽泉中的記憶,袒露在彼此眼中。

就這麽安靜的對視了幾秒,沐言汐又往前湊了些,她站在水中微微仰頭,呼吸落于易無瀾的下巴,糾纏着,好似随時能相貼。

易無瀾也沒動,垂眸望着她。

誰也沒有主動再往前一步。

一個面上從容不迫,一個面上疏冷淡定。

半晌,大概沐言汐也覺得沒意思了,她輕輕‘啧’了一聲,側身往靈泉中走,繞在易無瀾手腕上的天魂絲随之散落下來,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易無瀾望着沐言汐的背影,腦中閃過方才沐言汐的眼神。上挑的狐眼帶着絲毫不加掩飾的蓄意引誘,又帶着幾分游刃有餘的篤定。

确實叛逆而又張揚。

她低笑着轉過身。

如今的沐言汐,确實不似那個二十出頭的好蒙騙了。

在易無瀾要走出山洞時,沐言汐又叫住了她,身後送來一道靈力。

易無瀾轉身,接了下來。

是睡得正懵的鴉不語。

沐言汐半個身子已沉了下去,懶洋洋的交代:“我這小鳳凰正值成長期,廢靈丹得很,麻煩仙尊幫我照顧,別讓它長歪了壞我名聲。”

鴉不語迷迷糊糊的從易無瀾手中探出頭:“沐言汐,本座吃得已經夠少了,吃的都化為修為了。哪像你,你整日吃那麽多全長肉去了。”

易無瀾沉默的捂住了鴉不語的喙,趕在沐言汐炸毛前,帶着鳥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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