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天衍之力順着烈風與安烨長老的靈力撞上, 只是交纏了片刻,雙方氣焰陡然暴漲,二人雙雙被這道靈力波沖向兩旁。

事情不過發生在三兩息之間, 圍觀的修士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紛紛還在為沐言汐擔心, 二人之間的鬥法就已經結束。

劍光散去, 周圍還在纏鬥的修士紛紛停下劍招,燕子逸帶着蒼極峰的幾名弟子往沐言汐的方向趕去。

就在他們要将沐言汐拉起時,身後一道勁風掠過,安烨長老的身影在須臾之間已越過他們閃身至沐言汐身前,掌心攤開,磅礴的靈力狠狠拍向沐言汐的丹田。

沐言汐猝不及防,全然沒想到安烨長老竟然會在此刻偷襲,對方的動作實在太快,而且單拼靈力, 她本就實打實的落于下風。

安烨長老的手掌瞬息間已經到達了沐言汐的腰腹處, 顯而易見, 就是打得想要廢了她靈力的主意!

護身的靈力本能釋出,平日裏看起來敗家奢華的那些配飾狀法器也在這一刻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然而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擊過于強悍, 護身法器建立起的屏障接連碎下, 沐言汐甚至都能感受到安烨長老的那股靈力侵入體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沐言汐腰間的玉鈴铛靈光大亮,一道更為純粹的靈力從中迸發而出。

安烨長老當下就被擊得後退了一丈遠,摔倒在地, 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玉鈴铛的靈光散去, 其上的禁制消失,又恢複成一枚普通的靈器, 黯淡無光。若非如此,沐言汐的丹田恐怕已經碎了!

安烨長老難以置信的看着沐言汐腰間的玉鈴铛,愈發惱羞成怒:“你一個元嬰期戴的是什麽魔器,我定要上報宗門,好好處置你。”

他一揮手,他身後的弟子紛紛蓄勢待發,“給我将她拿下。”

燕子逸回過神,橫劍攔在沐言汐身前,大聲呵道:“她是神霞殿的帝姬,如今跟在仙尊身邊學藝,快住手!”

攻擊之人腳步一頓,難以置信的望向沐言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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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逸身後的兩名女修将沐言汐扶坐起,将幾枚丹藥遞給沐言汐。

沐言汐對這類丹藥十分熟悉,一聞便知其效,當即吞入口中。

燕子逸上前一步,沉聲道:“她是明瀾仙尊座下之人,更是神霞殿的帝姬,小殿下第一日來玄德齋不願大張旗鼓,可也不能由着你們如此欺負人,方才那副說辭到底誰對誰錯,待雲宗主來了,自有定斷!”

周圍一片嘩然,安烨長老的神情在那一瞬間,變得扭曲之極,眼神中閃過無數種情緒,身側的佩劍劍氣四溢。

雲宗主已經因為沐言汐與雲景和之事,丢了好幾回臉。單拿仙門大比那場鬥法來看,神霞殿向淩霄宗賠禮道歉也是應該的,反之淩霄宗也應該如此。可偏偏易無瀾收下了沐言汐,這不是擺明了與雲宗主作對嗎?

安烨長老眸光微閃,也許……雲宗主此刻也想借他人之手,制造些‘意外’?

安烨長老手中再度凝聚出靈力,燕子逸見了,咬牙警告:“長老,收手吧,您若再傷害小殿下,神霞殿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哎,你這話就過了。我們淩霄宗向來禮重神霞殿,我只是想帶小殿下去雲宗主那裏證個清白。”安烨長老往沐言汐的方向抓去。

不等燕子逸等人有所反應,下一息,一道堪稱可怖的靈壓卻自半空中壓了下來。

還來不及看清來人,傾瀉而出的靈力光芒自雲霄中從天而降,以不可阻擋之勢襲向安烨長老。

瞬息間,天地色變,劍光震徹蒼穹。

這道劍光将整個玄德齋照亮,除了沐言汐身邊的修士,所有修士皆被這劍光掀倒在地,甚至爬也爬不起來,紛紛狼狽的滾在地上。

除了一個人。

安烨長老。

青色的劍光直接從安烨長老的下腹穿透過去,他雙目大睜,丹田處的血跡幾乎染紅了他整身道袍。

直至劍意散去,驚魂未定的衆人紛紛看着半空,大氣也不敢出,方才對安烨長老唯命是從的那些修士,此刻也不敢去扶一下。

易無瀾落地後,便徑直走向了沐言汐。

擋在沐言汐身前的燕子逸忙往旁邊讓出位置。

白底銀紋的道袍随着易無瀾跪蹲下身的動作垂曳而下,一股清冽的檀香襲近,易無瀾擡手,替沐言汐輕拭去嘴角尚未凝固的血漬。

沐言汐擡手一推,笑得像個沒事人似的:“是我主動挑事,打不過人家,倒也沒受重傷,你別這樣看我。”

易無瀾閉了閉眼,斂下眼睫,似乎在借由這個動作壓制住心底的情緒。

但擦拭的手卻未移開,直到将沐言汐臉上的血漬全然擦去。

那雙黑沉的眼眸似醞釀着狂風暴雨,擡眸看了沐言汐許久,才啞聲道:“抱歉。”

“有什麽好抱歉的?”沐言汐這才發現燕子逸已經帶着幾名弟子走到一旁,揶揄道,“你不如想想怎麽替我收拾這個爛攤子吧,我可是不尊師長,挑撥離間,犯了大忌。”

易無瀾沒問他們發生的事情,只是低聲道着歉:“是我來晚了。”

沐言汐擡手去撫易無瀾蹙起的眉間:“不晚,仙尊的玉鈴铛十分好用。”

二人說話間,幾名修士已經去扶安烨長老,本想趁機帶着人離開,卻在扶起安烨長老的瞬間探不到安烨長老的任何靈力,驚呼道:“師尊,您的丹田!”

安烨長老身上的傷太重,旁人根本看不清是被攻擊了何處,如今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易無瀾竟是直接廢了安烨長老的丹田?

那些目光試探性的往沐言汐與易無瀾的方向看去,然而易無瀾還未回應,回應他們的,反倒是沐言汐一聲極低、極輕的笑。

她似遺憾的嘆了口氣:“仙尊,你出招怎麽沒個準頭,竟然傷到他丹田了啊?”

易無瀾只是默不做色的擡了下眼,又繼續為沐言汐輸靈力調息:“他非執法長老,無權動用私刑。他既偏好于此,便罪有應得。”

燕子逸身邊也跟着一名醫修,那女修去查探了一下安烨長老的傷勢後,沖着燕子逸搖了搖頭。

丹田俱碎,顯然易無瀾出招時就沒打算留下生機,不可逆轉。

安烨長老的修行天賦本就不高,是以化神期,已是一副花甲之姿,遠不及大乘期、合體期仍是青年之态的易無瀾與雲宗主。

他在宗中修為不高,因此才在玄德齋授課,如今丹田盡碎,一身修為散去,與凡人無異,壽數無幾。

重新修道本就艱難,而以安烨長老的歲數,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們眼中的易無瀾,是高風亮節的仙門首座,這樣的人總是給後輩一種無私無欲的錯覺。所以當易無瀾出手懲治安烨長老時,他們曾有幾刻都未能及時回過神,現下倒是十分淡定。

可安烨長老身邊的弟子,臉色就沒那麽好看了。他們平日裏在玄德齋作威作福慣了,如今他們所倚仗的安烨長老已廢,他們身為安烨長老的徒弟自然會收到牽連。

若是易無瀾能到此為止,保全安烨長老的名聲,還能讓他們今後在淩霄宗有一席之地。

于是,他企圖讓易無瀾手下留情:“明瀾仙尊,我師尊在淩霄宗數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行事确實沖動了一些,但他的出發點都是都是為了淩霄宗啊。今日若非那小帝姬在玄德齋不敬師長、大放厥詞,我師尊何至于如此心急?”

這一番話直接将向來寡言少語的燕子逸逼出了脾氣:“剛剛事态到底如何,仙尊不知情,我們在場的哪個不是看在眼裏?若不是小殿下有護身法器,如今丹田碎裂的就是小殿下了。你們作惡未成功,難道就能避開這個動機,就能心安理得的指控他人、倒打一耙?”

雖然燕子逸沒想過易無瀾出手會如此決絕不留餘地,但那又如何?對于易無瀾今日此舉,他只想拍手稱快。

淩霄宗之中有不少如安烨長老這般,仗着自己輩分高就私底下為難弟子之人,低階修士平時被欺負也只能忍氣吞聲。如今碰上易無瀾,難道不是他們的報應?

燕子逸身邊的一名女修也同樣看不下去,趕在安烨長老的徒弟反駁之前接着罵道:

“安烨長老明知玄德齋對于弟子塑造意識觀的重要性,卻在未查明前大肆迎合其他宗門所做之事,小殿下所言又有何過錯?說不過就拔劍,打不過還要反咬一口,真是不要臉!”

就在這時,在沐言汐與安烨長老打起來後,就去通風報信的弟子,終于将雲宗主請了過來。雲宗主神色匆匆,身後倒是沒跟其他人,顯然是知道沐言汐的身份,不願将此事鬧大。

他的視線在衆人身上轉了一圈,徑直向易無瀾走去,微微颔首:“仙尊,這裏發生了何事?小殿下這是受傷了?”

易無瀾将靈力從沐言汐身上收回,站起身來,看向燕子逸。

燕子逸領會其意,上前向雲宗主行了一禮,欲要将所發生之事解釋一番,安烨長老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催促弟子帶着他往雲宗主的方向而去,“雲宗主!”

他身後的男修邊攙着安烨長老,邊大聲喊叫:“宗主!我師尊如今丹田盡碎、修為全毀,您快來看看他,一定要替他做主啊!”

雲宗主俯身探上安烨長老的脈搏,臉色一變:“是何人所為,怎會如此?”

易無瀾看了沐言汐一眼,将人往身後拉,而後對上安烨長老等人的目光,淡聲道:“是我所為。”

雲宗主一驚,然而環顧一圈,在場之人中能廢除安烨長老修為之人,也确實只有易無瀾一人。

他皺着眉,思忖片刻,才問:“敢問仙尊此舉之由?”

易無瀾方才就已經在那女修口中聽了個七七八八,了解了大概始末,直接問安烨長老:“你今日授課時,可是說了什麽有違宗門之事?方才可是你先動用私刑,去廢除他人的丹田?”

有雲宗主在場,安烨長老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如今已成廢人,若是連雲宗主也放棄他,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強撐着力氣否認:“我沒有!我沒有!我所授皆為書中記載,絕無個人私欲,況且我只是想帶小帝姬去見雲宗主,絕無下狠手!”

燕子逸身旁的那名女修聲音比他還要大:“有關縛靈之事你明裏暗裏全在誇贊銜闕宗、抹去仙尊、抹去淩霄宗這麽多年的功績,分明就是刻意為之。小帝姬沒受傷完全是因為她反應快、又有法器護體,方才那麽多煉氣期的弟子都撐不住你的威壓而逃離,大家皆可為證!”

安烨長老身邊的男修反駁他:“就算我們師尊說錯了話,也不該直接廢了他丹田,就該交由宗門審理。”

然而他剛說完這話,臉色就一變。

交由宗門審理,又有誰真的有資格審理易無瀾?

況且,如今淩霄宗的門規大大小小又有多少都是易無瀾定下的?

果然,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須臾,易無瀾看向雲宗主,沉聲下了定斷:“安烨長老無視門規,意圖毀我座下弟子修為,如今這般,皆是咎由自取。”

她的面若冰霜,本就冷漠的神情顯得更為冷肅。對着雲宗主短短幾句話,擲地有聲,怒意不加掩飾,讓人誤以為大乘期的威壓再度降了下來。

‘咎由自取’四個字,也直接為安烨長老定了罪,依照宗規,再難留在淩霄宗。

安烨長老幾乎被逼入絕境,他撲向雲宗主高聲喊:“宗主,我也是為您着想啊,淩霄宗一宗不容二主,她明瀾仙尊明知道景和與那小殿下的沖突還收了她,我今日所說所做皆是為了您啊,您不能不管我,您救救我!”

只要雲宗主願意繼續将他留在淩霄宗,以淩霄宗的修道資源,即使修不到化神期,也至少能為他延長百年壽命。

雲宗主面色沉沉,周圍的其他修士也都低着頭,恨不能沒聽過這番宗門密辛。

雲宗主上前兩步,将安烨長老扶起,為他施了個清身訣,低聲道:“此事也有我之過,是我忙于宗務,未能提早告知你們小帝姬的真實身份。”

安烨長老的目光亮起,然而雲宗主的下一句卻直接絕了他所有的希望:“方才來的路上,我便已向幾名弟子詢問過原由,玄德齋發生此事,我這個宗主也有責任,自今日起,将對玄德齋授課長老進行嚴查,而安烨長老,自今日起逐出淩霄宗,永不可歸。”

安烨長老大怄一聲,直接暈厥了過去。

雲宗主與易無瀾對視了片刻,周圍之人皆低下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還是易無瀾率先有了動作,她側過身攬過沐言汐,未發一言,直接騰雲霧起,徑直往靈霧峰而去。

燕子逸往前追了兩步,卻被雲宗主叫住:“別去了,仙尊現下顧不上你。”

燕子語猶豫了一瞬,“可是……”

又聽雲宗主笑道:“子逸,你們幾個替我将他們帶去千仞峰吧。”

安烨長老身旁的幾名弟子本以為事情已經了結,聞言紛紛變了臉色:“宗主,這都是安烨長老一人所為,都與我們無關啊。”

方才還一口一個‘師尊’,現下倒是成了‘安烨長老’。

雲宗主轉過身,并不想多言。

一宗之主都開了口,燕子逸自然不好推辭,他帶着人将那幾名弟子圍住,向着千仞峰而去。

到千仞峰時,雲宗主單獨将他叫了過去。燕子逸神情緊繃,想要問些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問。

雲宗主似是看出了他的心理活動,提前降下,将衆人甩在了身後,他看着燕子逸,嘆氣道:“年紀小,就是沉不住氣啊。”

燕子逸反應過來,向雲宗主行禮致歉:“宗主,弟子并無冒犯之意,只是……”

雲宗主撩開垂簾,帶着燕子逸進了內殿:“只是因為安烨長老所言,所以你這一路心神不寧的,一直在猜疑我與仙尊不和,從而會對仙尊不利?”

燕子逸沒有回答,可他臉上的神情分明是這麽說的。

雲宗主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臉上反倒多了幾分笑意:“連你都這麽認為,看來我與景和所為沒有白費。”

燕子逸緊抿着嘴,不知該如何作答:“您與雲師弟?”

雲宗主帶着他穿過水榭,水簾入泉聲中,濺開幾分強悍的劍氣。

是正在練劍的雲景和。

燕子逸的目光随着雲景和的招式而動,片刻後,猛然轉過頭看向雲宗主:“宗主,雲師弟他……”

雲宗主擡手,在燕子逸的肩上拍了兩下,仍是那句話:“年紀小,還是得沉得住氣啊。”

*

回到靈霧峰時,已是日上三竿。

易無瀾帶着沐言汐,穿過滿苑的櫻花林。鴉不語聽到動靜就飛了過來,看到二人的動作後,強行拐了個方向。

眼見着那只傻鳳凰就要撞上枝幹,沐言汐探出一絲靈力,托了一下,低聲道:“你把我放下來吧,別總是在鴉不語面前這樣。”

易無瀾瞥眼看向她,“你曾經這樣的事情做得少了?”

四目相對,沐言汐理虧,妥協着笑了一下:“那就麻煩仙尊了。”

易無瀾将人放到了中心亭中,再度拉過沐言汐的手,将靈力探入她體內,緩緩開口:“你的第二場鬥法被安排在兩日後,為滄梧宗一名元嬰中期的修士。”

元嬰中期,與沐言汐如今的修為不相上下,倒是中規中矩。她随口問:“雲景和呢?”

“他已贏了一場,與他鬥法的是合歡宗的一名煉虛期女修,挽回了他的聲譽。”

沐言汐意味深長的應了一聲:“那女修該不會是看上雲景和的臉,所以故意輸給他的吧?”

平心而論,雲景和确實長得不錯,也是合歡宗向來争搶的樣貌。

易無瀾擡眼看她。

沐言汐止住話頭,長嘆一聲:“成成成,我不瞎議論你們淩霄宗的人了,省得明瀾仙尊又左右為難。”

沐言汐将另一只空閑的手探到外側去接落櫻。起先落得慢,細細飄着。沐言汐偷偷釋出一道靈力,周圍的櫻花落如急雨,源源不斷往二人身上飄來。

粉色的櫻花落上易無瀾的發冠,躺在她的發間。易無瀾确定沐言汐無礙後收回手,看向她提醒:“別鬧。”

沐言汐根本不聽,反而将新接的一捧花瓣也灑到易無瀾身上,又提起:“今日安烨長老攻擊我時,我試着突破了一下《天衍靈訣》第二則,才僥幸尋得一絲機會。”

易無瀾神色不動,擡手撫了一下她的發,指腹輕輕擦過鬓邊:“很厲害。”

“當然厲害。”沐言汐十分享受易無瀾的誇贊,“畢竟,那麽厲害的明瀾仙尊也修不了《天衍靈訣》。”

易無瀾應了一聲,目光稍稍偏離幾寸,落向沐言汐的眼睛,卻沒有再接話。

沐言汐看出易無瀾的想法,擡手覆上她的手背:“我再厲害,也多虧你來得及時,那安烨長老好歹是個化神期,他如此不留餘力的攻擊我,我的那些法器還真可能擋不住。”

易無瀾垂下了視線。那雙向來深邃濃稠的眼瞳中,卻有着還未斂去的自責。

沐言汐臉上的笑意僵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易無瀾這人,向來話不多,也不喜歡與她争論對錯。平日裏也許還會提點幾句,可無論是三千年前,還是三千年後,當沐言汐做出這類以身犯險的事情時,易無瀾總是故意沉默應對。

令沐言汐就算覺得自己沒有錯,也不得不低頭認錯。

她看不得易無瀾自責的模樣,就像是故意在跟她撒嬌,等着她去哄。

任誰見了光風霁月的仙尊低下頭,都會不忍吧?

沐言汐是個俗人,偏偏也就吃準了這一套。

氣氛并沒有僵持太久,沐言汐幹巴巴的笑了聲:“易無瀾,你別一直這麽看着我,像是要吃人似的。”

易無瀾被拆穿了也沒有移開,繼續與她對視。

這下,那道目光更為熾熱,存在感更強了。

垂落胸前的發絲有些癢,沐言汐随意撩了一下,兩人挨得極近,無意觸碰到易無瀾的道袍,沐言汐心神微動,放慢了動作。

“你頭發亂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沐言汐垂下頭,試圖找點什麽事做,好光明正大避開易無瀾的視線。

她先按上了易無瀾的頸側,将發撩起,又從側方撩到後頸,動作也很慢,神情格外專注。

再繞回來時,易無瀾恰好低下頭,擦過沐言汐即将要收回的手。

沐言汐止住動作,易無瀾的唇在沐言汐的手指背上輕輕抿了一下,移開。

有意撩撥的是沐言汐,率先越界的卻是易無瀾。

風将櫻花瓣吹起,穿亭落于二人之間,那些無言的暧昧,流轉于呼吸之間。

片刻,沐言汐低低笑了一下,手攬過易無瀾的肩,再一用力,将她攬入懷中。

她們之間确實沒什麽好說的,她之前哄了易無瀾幾百年也沒能将人哄好,易無瀾這脾氣在當了仙尊後,似乎是越來越差了。

也不知道是誰慣的。

沐言汐将另一只手也圈了上去,算了,哄不好就不哄了吧。

*

正值梅雨時節,亭外毫無征兆,淅淅瀝瀝落下了雨,風起一陣陣花葉聲,日光還未來得及隐匿,照在雨上,浮光掠影。

空氣中彌漫着雨水浸透櫻泥的潮黏氣息,就連身處其中的她們,情緒也被感染,變得愈發瞅滞。

易無瀾離開了片刻,再回來時,手中提了個熟悉的食盒。最上層的,正是沐言汐早上特意交代的那條魚。

她往旁邊一坐,曬着爪子等易無瀾擺放碗筷。好在這種事情沐言汐曾經就做習慣了,只要她不開口,就不會覺得易無瀾伺候她有什麽不妥。

筷子入魚,才發覺魚中的軟刺早已被剔得一幹二淨。

“我不喜歡雨天。”沐言汐突然開口,筷子在自己盤中的魚肉上戳來戳去,“總是會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記憶。”

易無瀾放下筷子,廣袖流風:“比如?”

沐言汐回憶着:“比如你來不夜城的那天,雨下得極大。當時有人向我彙報,說一名白衣仙君闖入魔域,我當時還幸災樂禍的想着,這麽大的雨,說不定你連不夜城的位置都找不到,結果你還是來了。”

“是嗎?”易無瀾沒想到沐言汐願意主動提曾經的事情,“我去了不夜城,讓你不開心嗎?”

“不知道。”沐言汐夾起一只兔子甜糕,聲音幾乎被傾盆的雨聲掩蓋。

“可能吧,就覺得那時候我入了魔域,而你剛拿了天驕榜第一,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以後也不會再有人拿我們做比較。松了口氣,又覺得好像沒什麽意思。”

當年的仙門大比最後兩輪,一開始,她确實是打算跟易無瀾一較高下,一同在天驕榜上留名的。她們順利的從幾千名修士中脫穎而出,就差最終百名的排名。

當時人人都以為,她是因為鬥法時未能掌控好魔氣而暴露,其實卻是她自己改了主意,故意暴露。

魔尊秦連殇研究縛靈多年,當時已經能夠短暫操控。可當時的修真界,靈魔兩界的矛盾,遠大于修士與縛靈。想要接近不夜城,她這個被靈修驅逐之人,是最好的選擇。

至于當時看到易無瀾闖入不夜城時的感受,沐言汐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了。只記得那日天色灰青,易無瀾烏發雪衣,曳影劍尖滴着鮮紅的血,強行闖入了她的世界。

易無瀾留在不夜城後,其實也問過她感受。那時沐言汐面對易無瀾困惑不解的目光,也說不出将人留下的緣由,她們以朋友的名義相惜相伴,明明并肩,卻更覺意難平。

但當兩界大戰前夕,易無瀾被她送回到了靈修界,她又不覺得開心。心裏空蕩蕩的失落感,一直持續到仙魔大戰她們再度相遇,終止于後來的七絕鬼域。

最後來到三千年後,跟着那些記憶一起,演變為‘不愉快’的記憶。

“不會了。”易無瀾将一塊魚肉放到沐言汐的碗碟中。

像是在對她作保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這一次不會再發生了。”

沐言汐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嗯。”

其實有關易無瀾的那些記憶中,不愉快的還有很多。但沐言汐并不想說了,也說不清。她跟易無瀾糾纏了幾百年,那時候易無瀾修的是無情道,即使易無瀾特意為她入了魔域,她也不想買賬。

如果不是她們之間空缺了三千年,她可能會一直跟易無瀾維持表面上的朋友之誼,在心中的某個角落,也可能會一直與易無瀾無法和解。

現在這樣,倒沒什麽不好。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鋪天蓋地般。二人掐個訣就能将雨簾遮擋在院外,卻如凡人般被困其中,誰也沒有想要離開。

待沐言汐用完膳後,易無瀾整理石桌,問:“不回屋?”

“方才不下雨時,你也沒走。”沐言汐的聲音裏夾雜着明顯的笑意,“你就是故意想跟我待在這裏。”

易無瀾向來說到做到,在沐言汐還未真正接受她前,二人進了屋後,大多都會各住一間,無所交集,倒不如待在這小小的亭子裏。

易無瀾蓋上食盒的蓋子,沐言汐正垂着眼,令她看不清神色,卻從這熟悉的笑聲裏聽出了沐言汐不懷好意的暗示。

“言汐。”她問,“剛剛下雨前,你為何要抱我?”

“你覺得呢?”沐言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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