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聲聲冗長的鐘聲很快轉了調, 化為短促卻不失肅穆的鈍響。塔內中空,層層不窺其內的樓層中,絢爛的靈力揚起一道光影。

碰撞産生的靈力光于塔中央激蕩開, 原本昏暗無光的塔樓內靈光四起。沐言汐一行人來到圍欄處往下看, 這才發現底下的幾層聚集了不少其他的修士。

塔樓內不見天日, 被困已久不得所出, 困境之下,修士之間的內鬥也開始了。

下一層中,一名滄梧宗的弟子執劍在手,正一劍刺向扶月宗的一名弟子。

劍在半空中被人截下。

“師弟你做什麽?我們好不容易來到了這一層,不抓緊時間往上突破,你為何要傷人?”

那人眼睜睜看着扶月宗的弟子逃走,心有不甘:“你攔着我做什麽?規則是以誰先出去為目的,不正是出不去的失去上天驕榜的資格嗎?”

兩者聽起來是差不多的意思,可實際操作起來, 卻相差甚遠。

滄梧宗在九大宗門中處于中下等, 可與其他小宗門和散修相比, 也勝在人多。與淩霄宗這般的大宗門争搶名額有些不切實際,卻可以斷了其他小宗門的取勝之道, 以增加自己的贏面。

恐怕淩霄宗也料到此舉, 才會将秘境設置在浮屠境,盡可能的分散各個宗門。

沐言汐正聽着二人的對話,一道劍氣已從她身後襲來,劍意擦過她的肩側揮向虛空, 又在欄杆上方消失得無蹤無跡。

沐言汐一偏頭, 看着白黎初放下手的動作,苦笑道:“白姐姐, 剛剛那個冒牌貨就這麽恐吓過我,你怎麽也這樣欺負人?”

“看到塔下其他人的鬥法,我就想試試中間是否可通行,一時情急。”白黎初輕咳一聲,收劍入鞘,“況且我有分寸,怎會真的傷到你?”

沐言汐可憐巴巴地按着胸口,做出一副委屈小媳婦的姿态:“沒事的白姐姐,我知道你想要殺人奪寶,以我們的關系其實你也可以直說,難道我還會不給你嗎?”

白黎初幽幽看她,“你不如想想怎樣才能早些去往塔頂、走出秘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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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後,她又打量了沐言汐片刻,叮囑道:“這回不準亂跳了。”

沐言汐:……

無論是一開始供給靈力的幻境,還是方才的仿制人,浮屠境中為他們量身幻化出來之物,其實更像是秘境中的引路者,總能給他們留下一線生機。

若非白黎初方才的一劍,沐言汐還真有想要跳出圍欄去的沖動。

沐言汐在白黎初的視線中被迫往圍欄反方向挪了兩步,神情似有些遺憾。

鴉不語幾次三番被沐言汐按進靈芥,在靈芥中感動得稀裏嘩啦,對着靈芥中金燦燦的靈石寶玉都失了興趣,大張着嘴憤怒的用它尖銳的小牙齒啃咬。

沐言汐的結界自然不會傷到它,卻也不會讓它出來。鴉不語咬久了連道縫隙都沒能咬出來,無能狂怒地回去吞了幾枚靈石,吃飽了又接着咬。

聽着白黎初指控沐言汐膽大妄為想要跳塔樓的話後,氣得差點磕到牙。

要尋死好歹也先将它的靈寵契約解了吧?

許是鴉不語求生的欲望感動上天,在鴉不語再一次用力咬下時,沐言汐布下的那道結界竟然奇跡般地開了個口子。

鴉不語:???

鴉不語眼睛都亮了,‘嗷嗚’又吞下一片虛空的靈力,吞完嚼吧嚼吧兩下,終于彈出了腦袋,露出一張嚣張跋扈的得勝臉,與沐言汐面面相觑。

結果視線落在四周黑黢黢的塔樓後,嚣張氣焰盡散的小腦袋只能問出一個問題:“你……你贏了嗎?”

沐言汐挑了挑眉,見鴉不語破了她設下的結界也有幾分意外,“還早着,就算我想打架也沒修士。”

“把你的爪子拿開。”鴉不語強裝鎮定,難得謙虛的沒接話,然後從那個狹小的結界洞口擠出一只翅膀,變着法子炫耀着瘋狂撲騰,“你們不是一起進來的嗎?怎麽會沒修士?哎,還真的沒別人。”

沐言汐往下指了指:“聽聲音,人應當都在下面幾層。”

鴉不語探頭探腦瞅了兩眼,沒能看出什麽,怒道:“你都上來了還能不知道怎麽下去嗎?”

“嗯?”沐言汐聽了它的話,笑了一聲,懶洋洋道,“我還真不知道怎麽下去。不過你提醒我了,同樣是從底層上來的,怎麽停留的塔層就不一樣了?”

白黎初聞言推測道:“會不會是一開始入的門不同,得到的機遇也就不同?”

“或許吧。”沐言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拎着鴉不語的翅膀将它強行又塞了回去,“這麽看來我們所遇的秘境難,也是有好處的。”

白黎初輕嘆了一聲:“自是有好處的,塔頂已經不遠,塔內危機四伏不如早些破境出去的好。”

“這聽起來确實不錯。”沐言汐眸光微動,忽而笑了起來,“只是不知道這份好處是對我有用,還是對将你仿制出來的那個人有用?”

白黎初臉上的表情未變,含笑道:“你果真很聰明。”

“你誇人的措辭可真夠俗的,多讀點書吧。”沐言汐面露嫌棄,還不忘譏諷一番,“但也多謝你沒腦子,幾次抱着為我好的名義偷襲我,十句話裏面八句都是在轉移我的注意力,試圖改變我的思維,目的性能不能不要這麽刻意?”

她用劍招挑選人的辦法看來也有所偏頗,她跟真正的神霞殿一行人分開這麽久,其他人自然也向秘境展現了其他的劍招,以至于如今在她身邊的,仍不是真正的同伴。

正如沐言汐方才所想,浮屠境中的人和物并非想害她性命,多多少少起着引路的作用。眼前這位白黎初,先是提醒她下面修士開始暴鬥,又是提醒她旁人都上不來,唯有她接近塔頂。

且不論從塔頂出去到底是被用困于此、還是回到真的浮屠塔,亦或者是真的出了秘境。

“想讓我出去?那意思就是說……”沐言汐手中的浮光劍忽而紅光大亮,劍光倒映在她的雙目中,“你不想讓我參與鬥争,也不想讓我死,對吧?”

白黎初往後退了半步,手中忽而拔劍迎上,遠超元嬰中期的靈力自空中卷起一道氣旋,猛地朝沐言汐襲來。

沐言汐只守不攻,連連後退,尤其是在她後腰撞到欄杆的那一刻,白黎初刺向她脖頸的劍卻陡然刺偏。

這人顯然是不想殺她。

沐言汐手中瞬間彙聚出磅礴靈力,浮光劍于手中翻轉,靈力飛濺,塵埃四起,劍尖碰撞劃過劍面,發出一道極為尖銳的聲響。

而後,劍尖偏移,一劍刺穿白黎初的心口。

浮光劍面上寸寸染血,沐言汐的臉上卻滿是冰冷無情。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這一招幾乎用盡了沐言汐的全力,陡然爆發的出招甚至還令她的丹田處傳來隐隐的鈍痛。可她臉上笑意未減,滿是暢快。

就算浮屠境的設置是出于好意,就算浮屠境對她沒有惡意。可如此冒充她親近之人,她又如何能忍?

“這對我确實有好處,因為陣眼其實在你身上,對吧?”沐言汐看着周圍眼神逐漸空洞的其他人,問倒在地上的白黎初,“下一關在哪?別耽誤我時間。”

白黎初望向傳來鐘聲的塔頂:“時機到了,你自然就能遇到了。”

沐言汐點點頭,卻沒着急走。

“離開前,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向前輩請教。”白黎初是由浮屠境隕落的佛子靈力所創造,沐言汐稱一句前輩倒也合适。

白黎初的目光又看過來,示意沐言汐開口。

沐言汐問:“你覺得你真能控制得了整個秘境嗎?”

白黎初沉默片刻,答:“你未能出去,自然是由我控制。”

沐言汐垂眼俯視着地上的人,“可你也失敗了。”

白黎初沉默了很長時間。

半晌,她才緩緩開口:“天命不可違,天機亦不可洩漏。有些答案施主比我更為明了,又何必多問?”

“不可違?”沐言汐忽而笑了一聲,“你騙人。”

“若真不可違,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出不去浮屠境了?”

浮光劍一旋,于空中挽出一道劍花,徹底了結了白黎初的生命。

她望着身形漸漸消散之人,像是為懸于心中的困惑找到了出路,輕輕一笑:“可我不信。”

話音落下,空氣好似在一瞬間全然停止了下來。

所在之處徹底暗了下去,一開始塔下相鬥而激蕩起的劍氣也陡然消失,沐言汐的神識也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氣息。

一切都消散了。

重回黑暗。

唯有肅穆的鐘聲,還在頭頂上方聲聲回蕩,不絕于耳。

沐言汐握着浮光劍的手緊了緊,上空忽而顯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随後,狂風大作,席卷而至。

整座塔樓獵獵搖響,好似一只沉睡過來的巨獸劇烈搖晃起來。

塔樓中橫梁一根接着一根地斷裂,塔層紛紛斷裂開來。

腳下的塔層徹底斷開,浮光劍還來不及承載她飛起,就已經被底下巨大的吸力,連人帶劍一起跌向了下去。

在意識徹底被帶離前,沐言汐望着上方刺眼的光芒,隐約看到了那口巨大的沉鐘于半空中翻轉。

張開的鐘口向沐言汐襲來,徹底将她吞噬,墜入虛空。

*

沐言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醒來時,身旁一片混沌,無形無型,就連她自己都是神魂之态。

她在這片混沌中起起伏伏,幻境她入得多了,又還能有什麽能令她害怕的東西?

混沌的虛空像是窺得她內心所想,拽着她的神魂開始往下落去,神魂熔于混沌中,神識漸漸被麻痹、禁锢。

在徹底失去自我意識的那一刻,沐言汐的身體終于停止了下落,意識被重新歸還,卻墜入另一場夢境中。

*

天邊雷劫降落,滾滾的天雷道道劈向天幕中渡劫的修士,滾滾靈力如同洪水般傾湧而下,頃刻間就像下方抵擋雷劫的修士吞噬。

因天雷喪命的修士并沒有步入輪回,他們的神魂被禁锢血池,重回世間,奪取其他修士的軀體,以血池中力量的供給,不斷攻擊修士,鮮血淋漓,血染大地。

畫面一幅幅切換,沐言汐閉上眼。浮屠境重塑過去的絕望與痛苦,将人永遠困在無止境的夢魇之中。

修為越高、經歷得越多,夢魇越為驚駭,足以将修士折磨其中,再無精力去尋求破鏡之法。

的确是個高明、又缺德的辦法。

識海中呈現的畫面急轉,一幕幕光影交錯變換,龐大而又悠久的過去以令人暈眩的速度襲來。

沐言汐在這記憶構成的漩渦中,輕聲道:“夠了吧?”

變幻的光影驟然停止。

最後一幅畫面,是前世仙魔大戰伊始之時,沐言汐在不夜城外被靈修千夫所指,打着正義的旗幟,要求交出靈氣魔氣雙修的秘籍。

她同過去的自己遙遙相望,眼底浮現出一絲嘲弄:“那一世我除去年少時光,盡數獻于此,你又為何覺得這一段是我最為痛苦的日子?”

她笑了一聲,問:“你真能挑得出那個‘最’嗎?”

話音落下,神識再度沉入黑暗,那些畫面接連破碎,最終飄散在虛空的混沌中。

混沌重啓,重現景象。

這一回,她整個人都仿佛置身其中,景象随身動而變。

陽光透過樹蔭落下,一排人型木傀儡恪盡職守的圍在山體外,空氣中泛着雨後潮濕的青草氣息。

沐言汐擡眼望向天際,隐隐還能觸到邊際,她大概知道這段記憶停留在何處了。

——這是三千年前的玄酆秘境。

一如浮屠境是由幾名佛子死後化成,玄酆秘境也是由沐言汐、以及承載《天衍靈訣》的玉簡之力化成的。

她以身祭七絕時,鳳凰涅槃保下了她肉.身,玉簡護住了她的神魂,卻也僅僅是沒有入輪回、沒有入血池而已。

她自恢複記憶起,便不止一次想要試探當年她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易無瀾始終避而不談。

沐言汐大概也能猜到,那多半不是什麽好的經歷。

只是沒想到,她最終竟會在浮屠境中,以這樣的方式,解開神魂最後的記憶。

沐言汐無聲的嘆了口氣,朝玄酆秘境最中央的山中走去。

先前未恢複記憶時,她已經來過一次玄酆秘境,對裏面的石室空間還算熟悉。沐言汐輕車熟路的往石室內部走,沒過多久,便看到了內裏高聳巍峨的石門。

她正想要踏入,卻聽虛空中傳來靈力的破空聲。

一道劍光自她身後亮起,劍身通體雪白盈滿寒光。劍主人廣袖流風,款款而來,像是察覺到什麽,略微側頭。

青衣玉冠,墨發輕揚,氣質若霜若雪。

與沐言汐記憶中的易無瀾一模一樣。

易無瀾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望,什麽也沒看到,轉身繼續往石門中走,踏上繁複的法陣,靈光暗暗自法陣邊緣傾洩。

沐言汐猜測得不錯,這裏的确是以她的神魂塑造出來的幻境,而且為了讓這段藏在她神魂深處的記憶更為逼真,浮屠境令她完全身處其中,好似身臨其境的走上一遭。

浮屠境最為缺德之處就在這裏。

它先窺探入境者的記憶,尋找出令其最為痛苦與難以釋懷的過去,再營造出同樣的幻境令人重臨,讓人在一次次絕望中深陷。

雖然此刻的玄酆秘境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沐言汐清楚,過不了多久,一定會有大事發生。

可這段記憶,偏偏是之前藏于神魂中,未完全解開的。或者說,是替她解開記憶的易無瀾,特意藏匿的一段記憶。

沐言汐踏入了石室,走進了法陣中。

如同當初在玄酆秘境中遇到的那樣,地上的陣法構成複雜,每一筆都好似凝聚着一個古老的法陣。耳邊響起易無瀾或遠或近的話語,沐言汐尋着聲音,很快去到法陣最中央。

法陣的最中央并非沐言汐之前來時那樣,只剩下獸骨與玉簡。

一襲紅衣的她躺在上面,面色蒼白沉靜,仿佛只是睡着了。

易無瀾半跪在旁邊,目不轉睛的望着沉睡的人。

那雙琉璃般的眸瞳褪去往日裏的肅冷,眸光中滿是化不盡的柔和溫意,桃花眼透出別樣的深情。

沐言汐站在易無瀾側後的位置,望着她的背影,發現自己很難将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

她忽然有些後悔。

當初易無瀾入不夜城時,她就應該果斷的将人送回淩霄宗,也不至于令易無瀾越陷越深,孤寂的度過那漫長的三千年。

她聽到易無瀾又開了口:“……靈霧峰上設置了歸墟殿,用以清掃逃逸在七絕鬼域之外的縛靈。”

“魔域休養生息,我已在各城挑選樂于止戰的魔修,希望能為修真界帶來一段和平的時光。”

“上一回玄酆秘境開啓時,便有人來闖秘境外的法陣,他們說這裏是一位大能留下的秘境,或有突破飛升之法。”說到這裏,易無瀾輕輕笑了下,“要是真有就好了。”

易無瀾絮絮叨叨的跟沐言汐的軀體說着話。

可在沐言汐的記憶中,易無瀾向來都寡言,可如今在這記憶中,易無瀾卻事無巨細的說着她的經歷,說着修真界日新月異的變化。

甚至連合歡宗新出了個怎樣的話本,都能将裏面的故事內容說上好長時間。

“……我來時遇到了神霞殿的後人,他即将突破化神期,是如今神霞殿的殿主,名喚沐川也,他告訴了我一些事。”

“他們将你引入了神霞殿的宗祠中,記下了你的功績,他們不會忘了你的犧牲。”

“可你并沒有犧牲,你只是、只是承載不了天衍之力,你還好好的活着啊。”

易無瀾靠在臺階邊,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蒼白的手腕,只是虛虛的握着,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我禁止他們進入玄酆秘境,沐川也覺得我瘋了,我只是将他趕出了玄酆秘境周區。”易無瀾嘆了口氣,“他下一回再提起來尋你遺物,我恐怕真的會對他下重手。”

沐言汐背靠石柱,輕輕閉上眼。

石室中回蕩着易無瀾低低的話音,絮絮叨叨的說着,不知道說了多久,直到最後沒有什麽可說的,她才沉默下來。

沐言汐擡眼望去,看到易無瀾低頭靠在她軀體的袖中,肩膀微微發顫。

時間流逝得很快,石室中不分晝夜,唯有易無瀾擺在旁邊的櫻花枝慢慢凋謝,才覺察出幾分光陰的流轉。

每每這時,易無瀾總會重新去外面帶回一束新的花枝,日複一日,枯燥而又冗長。

沐言汐越看越有些看不下去,她的确想知道她死後發生了什麽,但真實親歷時,她發現自己還是有些無法承受。

石室外又傳來腳步聲,沐言汐站起身正要去看看今日易無瀾的變化,卻聽對方忽然開口:“何人在此?”

沐言汐腳步一頓。

但很快,她意識到易無瀾并不是在同她說話,而是另有其人。

虛空中一道水鏡般的光幕顯現,視野一點點清晰,帶着令人窒息般的威壓。

那人的輪廓漸漸展現,自光鏡中凝出透明的實體,光鏡勾勒出她的身形,聲音寧靜而又柔和:“好久不見啊,明瀾仙尊。”

易無瀾對她似是極為提防,快步走到沐言汐的軀體前,曳影劍攔于身側:“你到底是誰?”

“你們總是将我稱之為天道。”那人聞言,長袖輕擡,撥開了環繞在身側的光霧,輕聲說,“我生之于天,長于天,承于天,世人皆以我為天之道法,那我便是天道吧。”

易無瀾眼一沉,身上的靈壓高漲,曳影劍泛起肅冷殺氣。

天道也明顯感覺到了她的變化,聲音缥缈而又清冽:“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回見面,我明明為你提供了解決之法,你又何必如此緊張?”

“你難道不想她活過來嗎?”

天道上一回來時,幻化成的是一個長須老者,輕易給人一種閱歷豐富的踏實感,為易無瀾指路。

這一回,天道的語調很慢,像是不太流利像人一般說話。她說話時語氣沒有絲毫的波動,神情柔和,好似一名極為耐心、善解人意的女性同輩,稍有不慎就會跌進她所籌劃的深淵下。

易無瀾皺了下眉,還是沒回答。

天道微笑:“你殺得完我創造的縛靈,卻殺不了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天道每次的出現都毫無征兆,又虛無缥缈,即便出現在眼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靈的氣息,也許她本來就是這樣,也許她每次來時只是分神。

易無瀾顯然考慮到了,漸漸冷靜下來:“可這一回,依舊是縛靈輸了,是人勝了天。”

“人勝了天?”天道輕輕念着這句話,語氣依舊是溫柔的,笑起來時,還帶了幾分無奈,“修真界幾番颠覆,每次幾乎都是毀滅性的重來,你覺得是你們勝了?高階修士的魂魄會化為強大的縛靈,而剩下的你們則太渺小了。”

易無瀾笑了,她看了眼身後沐言汐的軀體,在天道面前笑得淡然而又無畏:“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

天道沒有任何情感波動,指尖悠悠一點,幻化出一片萬裏高空:“你們人類總是抱怨天道不公,也許是抱怨我,也許是抱怨另外的生靈,但這并不重要。我只知道,在我有所意識的時候,我腳下生出萬裏河川,生出花鳥蟲獸,生出因果輪回,生出世間規則萬千。”

“人類和妖獸都被賦予修行,這本就是生靈之間為了生存的一種掠奪、競争,生時取,死亦還,時間的秩序才能源源不斷的流傳下去。”

她說到這,溫柔的外表像是被剝落了一角,聲音漸冷,露出身為天道規則冰冷無情的一面:“可你們汲取天地之氣修行,卻試圖排山倒海,試圖超脫這方世界,你們帶走了這方世界的本源之力,又憑什麽來責怪我的不公?”

易無瀾使勁握住曳影劍,穩住心神,“可修士飛升之時,亦将所學回饋大地,萬萬年之前,修士飛升皆會召集全宗弟子,以助突破進階。”

天道一字一句,隔着虛空靜靜望來,聲音平靜:“你未曾飛升,又怎知道那些回饋足以彌補他之前所汲取的力量?”

她确實沒有飛升過,可這也是天道的一面之詞。易無瀾平靜反問:“你可以直接關閉飛升之路,又何必創造縛靈一族,來殘害無辜之人?”

天道沉默了片刻,沒有正面回答,她只道:“可你們修士貪得無厭,弑而不盡,死亦輪回不止。”

她的語氣一冷:“我必須為這方世界的其他生靈,做下徹底的了解。”

沐言汐靜靜地在一旁聽着天道與易無瀾的對話,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沒有比此刻更為确定,那個天道意識瘋了。

或者說她不是真的瘋了,而是她有了獨屬于她自己的一套思維,她無法徹底切斷修士飛升之路的天梯,便狠心創造了縛靈,這都是她強加在這方世界的秩序與法則。

易無瀾往天道的方向走了兩步,質問她:“你真覺得你殺得盡所有修士嗎?”

“我是無法親手殺了你們。”天道輕輕一笑,擡袖一揮,收斂山河萬裏。

“但只要這世間再無人修道,便不會再有縛靈,世間生靈也會達到最初的平衡,衆生欣榮,天下太平。如今你們修真界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當年我斷天梯時,大乘期修士遍地,幾乎每一旬都有人在渡劫飛升,可如今只剩下你這麽一個大乘期。”

“如今的局面,難道不是對你們修士最大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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