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玄酆秘境的第五場春雨降落時, 即使還未渡合體期雷劫,沐言汐的修為已突破合體中期。
合體期的雷劫過于紮眼,容易将她們的蹤跡徹底暴露。
易無瀾與外界的聯系也愈發頻繁。雲宗主并非多事之人, 剛開始半年也不會打擾易無瀾一回, 可這個月, 已經是第二回。
易無瀾有意避着她, 可沐言汐想要知道的有關易無瀾的事情,向來都沒有不得手的時候。
幾年時光,雲宗主突破了大乘期,堪堪震懾住來犯修士沒多久,曲南宮也進了階,而不夜城也傳來消息,泠鏡斂成為當世唯一一名大乘期的魔修。
整個修真界人人自危,風聲鶴唳。
魔域本就內鬥不止,就連當年秦連殇執掌魔域時, 其餘十一城城主也暗自争權奪勢。如今因為秦連殇重歸于世的消息傳開, 多年勢弱于靈修的憋屈, 也令魔域內部也分為了兩派。
魔修不再安于魔域一隅,他們越過神殒之境, 與靈修的沖突徹底正面化, 整個修真界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地方發生戰亂,無一宗門能置身事外。
這裏面少不得有秦連殇的手筆,可她并沒有能聯系秦連殇的傳聲法器, 就連聯系其他人的, 也被易無瀾全部收走。
美其名曰: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鳳凰大人。”沐言汐剛結束修煉, 趁着易無瀾去為她摘靈果,偷偷摸摸将鴉不語召出來,小聲叨叨,“你現在也能随意出入玄酆秘境吧?秦連殇可能附身到別人身上了,你應該記得他的氣息吧?”
鴉不語:……
即使叫‘鳳凰大人’也沒用,鴉不語眼睛一閉,趴在樹丫上裝死不理人。
沐言汐仿佛并未察覺,繼續薅着鴉不語的毛,喋喋不休的煩着鳥:“你就幫我找找他,讓他尋個月黑風高之夜來偷襲秘境,我就能知道境門在哪了。”
易無瀾的身影快看不到,沐言汐肆無忌憚自認為已經很小聲。實則易無瀾的神識一直鋪展着,在她說得越發離譜之時,終于忍不住偏頭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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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言汐仍以為易無瀾聽不到,沖着人乖巧一笑。
蜜糖似的陽光透過枝葉,斜斜灑在沐言汐的側臉上,耳飾上漂亮的翎羽映得臉好似暖玉雕成,精致異常。
易無瀾洗好了靈果,掐指作訣,蜿蜒盤結的古樹幽幽而開,藤蔓向兩邊蔓延,于虛空中展出一道環形光門。
她沖沐言汐招了下手。
沐言汐樂颠颠的貼過去,直接抱上易無瀾的胳膊:“易無瀾!易無瀾我要給你生孩子!”
易無瀾:……
易無瀾蹙眉,不知道這祖宗又被什麽話本荼毒了腦子。
她神情冷淡,不動聲色:“你知道生孩子是什麽意思嗎?”
沐言汐滿臉古怪的看着易無瀾,如此淺顯的事情,随便去凡間抓個成年之人誰會不知?
易無瀾這種質問小孩子的語氣,令沐言汐心頭冒上火氣,不高興道:“我自然知道,人倫□□,魚水之歡,十月懷……”
易無瀾突然低聲打斷:“沐言汐。”
沐言汐吓得一哆嗦。
易無瀾性子清冷得很,平時對待她時語氣平緩好似沒什麽脾氣,此時卻突然沉下聲,周遭好似也彌漫上幾分威壓。
“你。”沐言汐懵了,“你做什麽這麽兇啊,有話不能好好說?”
“你可還記得自己的道侶是個女子?”易無瀾冷淡道。
“我當然記得!”沐言汐瞪了她一眼,人家話本裏的道侶一聽這個就心血沸騰,被迷得找不着北。
怎麽到了她這裏,易無瀾還較起真來了?
男子女子有區別嗎?
不都是哄道侶的說辭嗎?
難不成……易無瀾是嫌棄跟她在一起不能生?
沐言汐這就來勁了,直接忘了自己來讨好易無瀾的目的,大聲嚷嚷:“我是女子我當然能生,明明是你生不了,你還兇我!我就要說,是你不行你不行你不行——”
易無瀾霍然往前一步,沐言汐當即慫得一縮腦袋,卻還是不服氣的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你不行。”
易無瀾的目光自那張可惡的嘴往下掃,順着衣襟,停在今早還在打顫的細腰上,手指下意識摩挲袖口來壓抑住情緒。
她只能默念幾句清心經,省得當着鴉不語的面将人就地正法。
沐言汐挑釁完也知曉不對,幹巴巴的拽着易無瀾的衣裳,低頭時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穿的外袍是易無瀾的,渾身上下裏裏外外,全是眼前人的氣息。
頓時間更尴尬了。
哄易無瀾開心的話那麽多,她怎麽就選了個最不靠譜的?
她正想找個理由将這話頭揭過,就見易無瀾側過了身,似是要關上顯現出來的秘境之門。
沐言汐忙拉住了人,狀似不經意的發問:“哎仙尊,這道門是每日未時三刻開啓嗎?”
易無瀾偏頭:“問這個做什麽?”
“随便問問啊。”沐言汐面對易無瀾時沒臉沒皮慣了,很快重拾笑臉,“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也算是半個家了,我總不能連家門都不知道在哪裏吧?”
易無瀾:……
沐言汐滿臉真誠。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再打擊沐言汐,易無瀾縱容的回答她:“并非未時三刻,也不一定是在這裏開啓。”
“啊,這麽麻煩。”沐言汐又問,“是秘境自主變化的吧,你應當知道變化法則?”
易無瀾:“我。”
沐言汐:“啊?”
易無瀾冷冷和她對視:“制定境門開合的人是我。”
沐言汐徹底蔫了,“哦,哦是這樣,挺好,挺好的。”
她妄圖逃走去秘境外透透氣的打算被易無瀾看破。其實沐言汐也不是輕重不分的人,只是偶爾幾回易無瀾趁她睡着後用千樽境與外界聯絡,情況似乎都不樂觀。
易無瀾将清洗好的靈果遞給她。
沐言汐一看沒剝皮,将靈果又扔回籃子裏,抓起易無瀾的手就往石室的方向走。
易無瀾回握過來:“去哪兒?”
“生孩子。”沐言汐十分記仇,兇巴巴的瞪她一眼,“肯定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
終年如一日的修煉中,仿佛連時間都被吞噬扼殺。合體後期的屏障沐言汐已經沖擊過好幾回,可靈力卻遲遲難以繼續吸收,在易無瀾再度将靈力灌入她體內時,她的意識漸消。
神魂好似在這世間飄飄蕩蕩,跨越山河,穿越時間,最終停留在魔域的城池中。
沐言汐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
珠簾被人暴力揮開,噼裏啪啦響了一室,來人似是對寝殿極不熟悉,在原地轉了好幾個方向,才往一個方向走。
床榻上之人面色蒼白,襯出一股區別于往日豔色的病弱風情,正是沐言汐自己。
秦連殇毫不客氣的往床邊一坐,從不懂憐香惜玉這個詞怎麽寫,直接上手捏上沐言汐的雙頰:“喂!我聽人說你已經醒來過,快醒醒!”
沐言汐眉頭皺起,卻沒有醒來的跡象,像是還沉在夢魇之中。
秦連殇伸手就要去掀被子,快觸碰到時猛地想起沐言汐是個女子,像是什麽燙手山芋一般,氣得狠狠踢了一腳床。
“咚——”的一聲,帶着大乘期修士的暴躁威壓。
“我可是給你輸了好幾夜的魔氣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幾百年沒特意分離過魔氣和蜃氣了?你該不會真被我養死了吧?你要真死了,我就把水牢裏那個叫易無瀾的靈修一掌拍死!”
不知道是不是‘易無瀾’三個字起了作用,沐言汐終于有了點反應,羽睫顫動,伴随着一聲吸氣聲,雙目猛地睜開。
秦連殇若無其事的坐回床鋪,踢床的腳上還隐隐傳來幾分痛感,他強忍着,端起架子,漠然問:“醒了?”
沐言汐迷迷瞪瞪的側過頭,嫌棄的拍掉秦連殇探她脈搏的爪子:“嗯,遠點。”
“嘿不都說你們靈修從小被教導禮義廉恥,極為懂禮嗎?你就這态度?”
“小點聲,我頭疼。”
秦連殇剛要發作,見沐言汐那副病怏怏的可憐模樣,頓時又歇了火氣,“就坐你一下床至于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為誰守活寡呢。”
沐言汐強撐精神:“那些縛靈……”
“關在我那兒呢,我用夠了就會殺,但估計也沒什麽不一樣的。”秦連殇随口道,“早知道他們幾個存這麽大志向,當初我就該直接拿他們做試驗,還好你警惕性高。”
沐言汐敷衍的應了一聲,神色恹恹。
“別閉眼啊!”秦連殇拽着沐言汐胳膊就要把人拉起來,“你剛剛沒聽到嗎?易無瀾在魔域呢!”
“你話好多啊。”在入魔域前,沐言汐根本難以想象,秦連殇一個兩百歲就進階大乘期、在魔修眼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尊,為何嘴比她還碎。
白瞎了魔尊的架子。
但想到秦連殇年少時就被送入七絕鬼域,之後就算逃離出來奪權上位,也無任何親近之人後,沐言汐嘆了口氣。
算了,她勉強不跟秦連殇計較。
“我知道她在魔域啊,藏書閣裏就遇到了,我不是在發現那幾個城主是縛靈後就把人送走了嗎?她又不能禦劍,自然就慢一些。”
秦連殇幽幽道:“她又回來了。”
沐言汐頓時清醒:“她在哪?”
秦連殇心虛的幹咳一聲:“……水牢。”
沐言汐‘啪’一聲拍開他,不可置信的重複一遍:“水牢?是我知道的那個水牢嗎?我不是告訴過你她是我好友嗎?”
“我生氣。”秦連殇冷冷道,“我趕她走的時候她把劍架我脖子上了,她竟然敢這麽對我,我都多少年沒被……”
沐言汐氣得直接将人踹了下去。
秦連殇掌心成爪狀一抓,沐言汐身邊的枕頭頓時飛向了他,變成了坐墊:“好了消消火,她那個水牢裏沒有水,我特意吩咐了。”
沐言汐揉揉眉心,起身披上外袍:“水牢那地方對靈修修為有所壓制,就算沒水也夠嗆,我這就去尋人。”
秦連殇看着她穿上鞋,小聲叫了聲:“那我陪你去?”
沐言汐板着臉,眼神卻有些飄:“你說,她是故意不走的?”
“是啊,她說要帶你一起離開。”秦連殇試探道,“你想把她留下來?”
被看穿了心思,沐言汐沒忍住瞪過去一眼:“你閉嘴。”
秦連殇想起沐言汐收到個鳳凰蛋就樂得找不着北的賠錢樣,終于反應過來:“那有什麽難的,不就是看上個人嗎?魔域又沒有不準通婚的習俗,來哥哥替你做主,今日就把道侶契結了,她保準跑不了。”
沐言汐簡直被他氣笑:“不可能,淩霄宗那群老古板不會同意的。”
“他們派了那麽多次細作來魔域探聽虛實,本座今日就給他們個現成的機會。白衣仙君忍辱負重,你不是也很喜歡嗎?”
沐言汐有所松動,卻不願讓秦連殇太高興,沉着臉道:“那還不快去。”
“你先把這些丹藥吃了,鞏固好你的修為。”沐言汐剛修煉魔氣時,将魔氣修得亂七八糟,尤其是每回動過手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秦連殇按住了沐言汐的肩膀,不容她掙脫半分:“想跟她在一起,就給我好好修煉。”
沐言汐抓着他胳膊求饒:“秦尊主,講講道理啊,您但凡把招惹我的時間花在研究縛靈上,早就能知曉如何控制它們了,那誅魔大陣早就啓動了。”
秦連殇誤以為自己下手真沒輕重,猛地收回手,又看沐言汐在哪兒笑。
他輕‘啧’一聲,往外走去,“小沒良心的。”
*
一股股虛無的力量從神魂中蕩漾而來,沖入沐言汐的經脈中,一直桎梏在丹田之中的屏障倏然散開,身上閃現出一道赤紅的靈力光芒。
“易無瀾——”
沐言汐睜開眼。
下一瞬,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往床外倒的身體。
白衣翻飛,将她擁入懷中。
沐言汐渾渾噩噩的,還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直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萦繞鼻間,沐言汐茫然無措的心才終于落了實處。
是現世。
她還在玄酆秘境裏。
魔域早已是三千年前的事情。
“還好嗎?”易無瀾蹙着眉,眼中有揮之不去的擔憂。
沐言汐擡起手渾身無力,忍不住往下滑,“看來有你的靈力作輔,修為也沒那麽容易恢複。”
易無瀾輕拍着沐言汐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是我不該把你逼得太緊,修煉之事先放一放罷。”
沐言汐感覺渾身的靈力都在沸騰,好似下一刻就能沖破她的壓制,召來雷劫。
她對着易無瀾向來疼一分就要賣慘十分,“易無瀾,好疼啊,我不會撐不過去吧?”
易無瀾周身萦繞着還未散去的靈力光茫,語調依舊柔和:“若是真受不住,我們可以提前破境離開,讓你早日渡雷劫。”
沐言汐垂着腦袋:“那也行。”
易無瀾不會拿她的身體開玩笑,沐言汐得了這句話後,渾身都松懈下來,發出一聲極為細微的:“我害怕。”
并不是怕自己熬不過這些靈力,對易無瀾說的話也只是随意找個害怕的理由。
前世她消耗生機以身殉七絕,此世卻對這方天地有了更多的留戀。
七絕鬼域的暴動由天而定,每次縛靈大規模傾巢而出,皆是為了打壓修士的力量,令修士無法進階、更無可能修補天梯。
三千年前七絕鬼域大開,即使她及時将其封印,依舊令修真界生靈塗炭,就連高階修士也隕落無幾。
若是再度重來……
“別怕。”易無瀾将人摟緊,掌心在沐言汐背脊輕輕撫過,“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沐言汐閉上眼,強行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她側頭含住了易無瀾的唇,緩緩深入,纏綿輾轉一番後,緩緩擡起頭:“要不然,我不進階了吧。”
易無瀾輕撫她後背的手一頓。
沐言汐也不在乎,自顧自道:“這裏的靈力出自你曾經的修為,說不定吸收完時會對你有所反噬。而且就算我們出去了,修真界也容不下我,到時候再來一次內戰,給了縛靈有機可乘的機會,豈不是後患無窮?”
易無瀾還是沒有回答。
沐言汐眉眼微蹙,擡頭:“易無瀾,說話。”
易無瀾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言汐,這真是你想要的嗎?”
沐言汐神情一滞。
她趴在易無瀾的肩頭,心髒的震動随着貼合的身體傳遞過來,輕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與秦連殇前世就得到了誅魔大陣的下落,也許你們還有過其他的計劃,也許希望渺茫。”
“可如果真因為那些修士無法接納你而放棄,你真的甘心嗎?”
沐言汐的眼眸斂下。
她怎麽可能甘心。
被困在這裏,終日提心吊膽,看着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繼續殘殺修士,甚至徹底毀去飛升之路,她怎麽能甘心。
可一旦離開了玄酆秘境,她将面臨的,又是何其殘忍的抉擇。
在玄酆秘境的這些年,她就是再遲鈍,也漸漸反應過來。
在浮屠境中,秦連殇逼她使用魔氣,那時她驚訝于秦連殇成為縛靈重歸,滿心在試探秦連殇是否在成為縛靈後改變了立場。
下意識的也就以為,秦連殇是在試探她是否還會使用《天衍靈訣》。
可之後各宗門的圍攻,将靈修本就虛與委蛇的表象徹底揭開,自萬佛宗一戰,銜闕宗與淩霄宗徹底站在了對立面。
戰亂無法避免鮮血,卻是鏟除異己、制造縛靈的最好機會。
秦連殇的靈力或許不及萬年前的北霄帝尊,但他只要能控制縛靈,就有開啓誅魔大陣的幾率。
而當年在魔域,卻是她向秦連殇提出的計劃。
“哎哎哎!話還沒說完,你着急走什麽?”秦連殇瞬移攔住人,“你打算怎麽除縛靈?那東西可頑固得很、難殺盡得很,你告訴我呗,或許我也能幫你呢。”
那時沐言汐對于魔氣的掌控不佳,第一回經脈紊亂暈厥受秦連殇所救,她蹙眉:“你不是也修煉蜃氣嗎?”
秦連殇哈哈大笑:“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過往嗎?就為了得到縛靈的力量,我及冠那日被至親丢入七絕鬼域人不人鬼不鬼的折磨近百年,難道我還要燒高香去感謝天道創造的蜃氣?哪有這樣的道理?”
沐言汐一怔,讷讷道:“可你也因此突破大乘期,成為了魔尊,你不應該去報複當初害你的人嗎?”
話剛說完,沐言汐就止住了聲音。她怎麽忘了,上一任魔尊全家被屠戮——盡出自秦連殇之手。
秦連殇嗤笑一聲:“只殺了那些人多沒勁啊,把那些惡心的東西都毀了不好嗎?”
兩人沉默對視許久,突然,有人輕聲道:“那你覺得,縛靈能毀了縛靈嗎?”
秦連殇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意斂去,目光深沉,像是要将沐言汐看穿。
燭火光在牆上巍巍然而顫,滾燙的辣油滴落下來,吞噬金黃的燭臺。
在沐言汐進入魔域後,秦連殇對她的态度一直很是微妙。他故意将沐言汐高高捧起在不夜城,他會在沐言汐修煉出岔子時相幫一二,卻又縱容所有魔修的敵意。
可從那一日開始,二人開始長達數千年的謀劃,不夜城也自那日起,真正迎來了第一位靈修的主人。
但這二人的謀劃也不是一帆風順,自從易無瀾入魔域後,沐言汐每回尋秦連殇都顯得偷偷摸摸。
“叫我聲哥哥呗。”秦連殇每回看到她那副不值錢的樣子,就忍不住嘴瓢。
沐言汐掌心翻出靈力,向他襲去:“你還沒睡醒?”
秦連殇哈哈大笑:“誰讓你年紀這麽小的,而且我用魔氣救你這麽多回,你叫聲哥哥怎麽了?”
沐言汐:“閉嘴。”
秦連殇偏不,掐訣直接将被劈開的案桌化為齑粉,走上前給她指了個方向:“喏,那個細作是不是在尋你啊,你才過來多久。”
“她不是細作!”沐言汐看着易無瀾蹙起的眉眼,沒好氣道,“我走了。”
“啧,快滾,下次等夜深了再來尋我,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成日不幹正事呢。”
沐言汐踢了他一腳,往易無瀾的方向小跑而去。
秦連殇看着那二人的身影,突然嗤笑出聲:“靈修的無情道也不過如此嘛,嗤。”
在沐言汐徹底掌控魔氣,修為至大乘中期之時,秦連殇也有了突破。
“鬼修!鬼修成為縛靈後最難殺,每次都成群結伴,定是有所玄機。”
可當初鬼修并無任何宗門,人修的功法也對他們并不适用,要找到一個能化神期以上修為的鬼修、并且被縛靈附身的,無異于大海撈針。
沐言汐十分冷靜:“你這也只是從低階鬼修那裏得出的結論,跟你那個洗髓丹一樣天方夜譚,再試試其他辦法吧。”
但很快秦連殇真找到了一個化神期的鬼修縛靈。
一切都應驗了。
化神期的縛靈能保有自主意識,可到底有限,很快就被蜃氣全然侵蝕。
秦連殇又提出了一個更為大膽的想法——他去成為縛靈。
沐言汐本以為他在開玩笑,可在他拿出各類古籍的記載、以及數百年對于縛靈這個物種的研究後,沐言汐竟也覺得那有成功的幾率。
但她還是保持了冷靜:“不行,你若是失敗了呢?這并不值得你賠上一條命。”
她這話不說還好,話音剛落下,秦連殇的的眼瞳一動,方才那點志得意滿的笑意仿佛在一瞬間散去,在瞬間變為那個冰冷無情的魔尊。
“怎麽會不值得?毀過我的東西,我都會狠狠報複回去,況且我這條命……”秦連殇忽然笑了一聲,“早就爛透了。”
他将沐言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示意沐言汐探入靈力。
沐言汐起先不明所以:“對我這麽信任,也不怕我趁機毀……”
她臉上的笑意一收,猛地擡眼看向秦連殇,神情冷肅。
秦連殇按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她掙脫:“蜃氣和魔氣在我體內的平衡早已被打破,我的時間不多了。”
沐言汐猛地抽手,靈力随她的動作落在秦連殇的袖袍上,劃出一道痕。她嘴唇輕動,平日裏的伶牙俐齒在此刻什麽也說不出來,磕磕絆絆,嗓音嘶啞到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沒別的辦法了嗎?”
“有啊,誅魔大陣。”明明命不久矣的人是秦連殇自己,他卻平靜了下來,“誅魔大陣能除盡縛靈,傳聞是通過淨化蜃氣。”
“我知道了。”
靈修越過神韻之境的那一日,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七絕鬼域血池沸騰,縛靈大出。
秦連殇一襲黑衣,在大雨中攔住了沐言汐的去路,厲聲道:“你給我回來,我已經找到高階鬼修了!”
縛靈的天性便是攻擊修士,尤其是在血池周期性沸騰之時。沐言汐手持浮光劍,沖他搖頭:“他們已變成縛靈,又怎會站在修士這邊,別白費力氣了。”
沐言汐明明修為比秦連殇低上一個小境界,大乘期的小境界猶如鴻溝,平日裏根本打不過,可此時卻生生破開了秦連殇的結界。
秦連殇下手不再留情,浮光劍更是兇悍不已,哪怕再為艱難也要沖出不夜城。
只是片刻,二人身上皆負了傷,秦連殇終于停了手:“你難道……不想跟那個叫易無瀾的在一起了?”
沐言汐的眸光有些許松動,她閉了閉眼,故作輕松:“沒了我,她的無情道能走得更遠。”
秦連殇聞言笑了聲,他一身玄色冠服,發絲全然被淋透也依舊帶着高高在上的尊貴:“你聽我的話,現在就帶她去凡間。你們走後,我會封上通往凡俗界的門,等過幾年回來時,一切就結束了。”
沐言汐瞳孔一縮:“你讓我逃?這麽多縛靈現世,你讓我逃?”
“神霞殿真把你腦子教壞了?你還想去救人?”秦連殇的眸子閃過一抹狠厲,“找不出誅魔大陣,我是不會停手的,你難道也要同我動手嗎?”
“锵——”琅邪劍出鞘,停在沐言汐喉前一寸。
沐言汐臉色絲毫未變:“我有辦法,能為你快速找到誅魔大陣。你若是真刺下來,我可就不幫你了。”
秦連殇将信将疑:“真的?怎麽做?”
“你當北霄帝尊的《天衍靈訣》是白修的?”哪怕抱着以死一搏的想法,沐言汐也不肯對他說半句真話,言笑晏晏道,“要不你拜我為師,我教你?”
秦連殇見她還能插科打诨,暫時放下心來:“要幫忙嗎?”
沐言汐若有所思:“不用,有易無瀾就行。你就準備好丹藥,要是不慎受傷,可千萬不能在她身上留疤。”
秦連殇笑罵道:“快去快回,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跟她辦道侶大典嗎?這事若成了哥親自壓着她給你辦,給她在魔域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沐言汐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去。雨淋過眉梢,沒入口中,似有些鹹:“就你婆婆媽媽的,說出去都丢死人,靈修都打到你家門口了,也不見你上心。”
雨淅淅瀝瀝,終究停在了七絕鬼域上空。
玄酆秘境內也在下雨,和沐言汐最後在七絕鬼域內聽到的落雨聲一點一點重合,沐言汐靠在易無瀾身上,眸光閃過一抹波光。
“高階鬼修成為縛靈後雖能保持自我意識,但無法為我們所用,縛靈的天性便是攻擊修士,更何況蜃氣給了縛靈更強大的力量。”
“當年即使秦連殇找到高階鬼修,也無濟于事,我便利用了血池。天衍之力攻擊血池,巨大的沖擊力短暫的喚醒了誅魔大陣,秦連殇便以不夜城的陣眼為輔,找到了所有陣眼開啓後留下的痕跡。”
“……就是這些了。”
沐言汐腦中仿佛有無數縛靈的聲音撕扯着她,令她腦中嗡嗡作響,頭痛欲裂。
“言汐。”易無瀾在耳畔低聲喚她。
沐言汐這才注意到自己緊緊的握着易無瀾的手,白皙光潔的手背被五指陷入,留下幾道青痕。
她忙松開手:“對不起,是我……”
易無瀾并不在意,擡手一撫,靈力掃過又恢複成原樣。
她沒有再追問三千年前的細節,也沒用指責沐言汐瞞着她同秦連殇謀劃的一切,只是重新握上了沐言汐的手,将其攏在掌心裏。
“所以,你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麽了嗎?”易無瀾道,“你如果不想再經歷那些,除了留在玄酆秘境,你還有個選擇。秦連殇曾經的提議依舊有效,我可以帶你去凡俗界,以我們如今的修為,足以安然再度千年。”
凡俗界靈氣稀薄,她們隐姓埋名,如一對凡俗界的普通夫妻,遠離修真界的紛擾。玉簡亦會尋找下一個有緣之人,代替沐言汐去做該做的事。
清除縛靈拯救蒼生,修補天梯得道飛升,從不是某個人的責任。
沐言汐問她:“那外面的一切,都不管了?”
易無瀾淡淡道:“ 不想管便可以不管。”
易無瀾自幼修無情道,年少時無情無感,忘情淡漠,仿佛一塊永遠也無法被暖化的千年寒冰。
可三千年前,她為了沐言汐只身入了魔域。三千年後,又為了沐言汐與衆仙門為敵,自始至終能讓她破例的,只有沐言汐一人。
她會如同過去的三千年那般,清除殘害修士的縛靈。可是,啓誅魔大陣、修補天梯從不是屬于某個人的責任。
沐言汐若有所思的垂下眼:“你說的對。”
她已經為此死過一回,于情于理,皆已盡力。
她沒有多說什麽,回握住易無瀾,像是下了什麽決定,擡頭朝她笑:“那些縛靈害你我分離三千年,不報複回去我也難消這口氣,這些事,總得有個了解。”
易無瀾回望她:“想好了?”
“想好了,當初是我向秦連殇提出使用縛靈之力。無論他挑起戰禍是為向天道示好表明立場,還是為了布局之後的事情。那些無辜的性命,其中罪惡,無論我逃與不逃,皆有我的一份。”
沐言汐的唇蹭過易無瀾的臉頰,羽睫斂下,好似空洞毫無光亮:“我已做了劊子手,只能将這大逆不道之事做到底,這片天,終究是要變的。”
易無瀾擡起她的下巴,眸光沉沉同沐言汐對視,“修真界的對峙從不會真正因為某個人而展開,秦連殇只是給了他們展露欲望的契機。”
玄酆秘境中的雨漸漸停了,飄進雨後青草的清冽氣息,傳來幾聲鳥鳴。
易無瀾終究軟了心,不再逼沐言汐改變想法,她低聲道:“将誅魔大陣收為己用的人是我,将秦連殇手稿洩漏給銜闕宗放任他們研究縛靈的人也是我,你若是劊子手,亦有我的一份。”
沐言汐的眼睫輕微一顫,她抿着唇,勾出一抹慘白的笑意。可易無瀾本就是被迫卷入其中的,秦連殇在三千年前的研究成果,就算沒有易無瀾的插手,能顯形的天道亦會将其交給另外的修士以驅使。給了銜闕宗,至少掌在可控的範圍內,不至于無跡可尋。
“可那都是…… ”
“沒有可是。”易無瀾沉聲打斷了她的話,走下床,傾身過去,在沐言汐眉間落下一吻。
“天罰也好,人責也罷。史書若有你一筆,他朝我與你共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