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七絕鬼域外的靈力封印已盡數消散, 本應的沖擊而出的縛靈只有寥寥,顯得有些蕭瑟。

泠鏡斂手持長鞭,面不改色的踏入鬼域中, 蜃氣的濃度令她極為不适, 迎面而來的陰風像是滲入骨髓, 寒意遍布全身。

她繞過石柱, 往匿光處拾級而下。

耳邊傳來水流延綿之聲,朵朵碧花開在其上,彙入一汪血色的泉池之中。

周遭的魔氣被蜃氣吞噬無幾,暗紅色的水池潺潺而流,其上的碧花成絲狀瓣盛開,詭谲萬分。泠鏡斂緩步而下時,眸光都被映成赤紅的血色。

一張寫滿宗門和修士名的案紙自她手中出現,被壓在一旁的石砌上。泠鏡斂冷漠的開口:“請帖皆已分發出去。”

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血池中央池水忽然沸騰翻湧, 那血池深處竟然存着落着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玄色華袍, 頭戴彼岸花雕成的血玉冠, 淩空飛躍而來,冰冷的面龐之下, 壓抑着血腥與肅殺。

離得近了, 才發現來人的身形依舊有些透明,周身彌漫着一層駭人的血霧。靈力光不經意落到他來時的路,血池中央的人影仍安靜的盤坐着,面色蒼白如鬼魅。

泠鏡斂看了一眼, 便低下頭:“尊上。”

秦連殇俯身去拿那張案紙, 寬大的袖袍垂曳入血池中,撤離時帶起粒粒血珠, 在空中揚起若虹彩,美雖美,不慎落至石砌外,将草腐蝕入土三分。

那血池中央,赫然就是秦連殇的身體。

“淩霄宗和神霞殿有人接請帖嗎?”秦連殇緩緩往前走,對身後一切毫不留念。

“這兩個宗門近兩年清理了不少修士,離開之人有七成投了銜闕宗的陣營,如今無一人應承。”

秦連殇冷淡的‘嗯’了一聲,轉過頭看泠鏡斂眉眼皺起的模樣,唇角忽現一絲笑意:“無妨,神殒之境裏不就有現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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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鏡斂不欲與他起争執,淡淡道:“你若要動手,十年前便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秦連殇意料之中她的答案,掀起眼皮望向萬魂谷的方向,語氣中帶着興奮:“不過是把她們修為養得再高一些罷了,等改天……改天我就把那小混蛋的身體奪過來。”

自從秦連殇回魔域,泠鏡斂從一開始的敵對到後來的妥協,如今已經能極為平靜的面對秦連殇口中出現的,對于沐言汐或是易無瀾的惡意。

魔域的這座主城重新迎回了它的主人,不夜城如今十分熱鬧,偌大的城池人來人往。

秦連殇除了去七絕鬼域時勉強像個正常人,畢竟那裏幾乎不會有活人踏足,其餘時間瘋得要命,輕而易舉的将整個魔域重新收入囊中。

玄酆秘境的境門愈發稀薄,算算日子,将五月初二要辦宴請八方的消息散播得全修真界皆知,不僅僅是魔域,就連修真界裏那些成立不足百年的宗門也都收到了請帖。

當雲景和将送入淩霄宗的一打請帖送到雲宗主處時,甚至覺得秦連殇是不是又要開始發瘋。

修真界的戰事也生生被他這舉動叫停,罕見的又恢複到十年前萬佛宗一戰還未爆發的時候。

沿着張燈結彩的主幹道踏入不夜城,秦連殇向泠鏡斂招手:“再多挂些彩燈,她喜歡花裏胡哨的東西。”

每一條街道都張燈結彩,不見一點硝煙的痕跡,像是在拼命掩蓋過去幾年的戰亂,泠鏡斂故意問:“要挂到神殒之境去嗎?”

秦連殇還真心動了:“那地方陰氣确實有些重,你快吩咐下去。”

泠鏡斂:“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那兒,好再圍攻一次?”

“啊——”秦連殇突然沉默下來,像是很不高興,“那她真要拔劍來砍我了,雖然她在浮屠境就對我動了手,算了,本座勉強原諒那個小混蛋,你替她跪下謝恩吧。”

泠鏡斂沒動。

秦連殇轉頭看她一眼。

泠鏡斂只是俯身行了一禮,中規中矩,挑不出任何錯。

秦連殇一想到這人是易無瀾培養出來的魔域下一任接班人,也許與沐言汐關系也不一般,強忍火氣,拂袖轉身:“易無瀾又給你傳消息說她們什麽時候破境離開嗎?”

泠鏡斂猶豫:“并未。”

秦連殇蹙眉道,“難不成我真把這群人留在這裏數月半載的?啧,我得去一趟玄酆秘境。”

泠鏡斂這些年下來,也對他的臭脾氣有所了解,知道秦連殇去玄酆秘境八成又要跟易無瀾打起來,忙阻止他:“尊上且慢,小殿下的修煉正是要緊的時候,不若再等等吧。”

“誰管她修為斷不斷了?就算她修不到大乘期我也不嫌棄她,你看我這些年都沒奪其他人的軀體。”

秦連殇一本正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為誰守身如玉。

泠鏡斂剛開始還會當真,如今已經對秦連殇的這類話無感,就當秦連殇大費周章真的只是為了附身到沐言汐身上。

總歸秦連殇如何折騰,沐言汐和易無瀾都不會出現在不夜城,他踏入不夜城主殿,随手拿過壁挂上的一粒夜明珠,漫不經心的看着:“那些不願意來的不用勉強,這兩年跟着曲南宮動過手的可要一個不落的請來。”

泠鏡斂颔首稱是,其實無需他們挨個發請帖,但凡覺得縛靈可控、并想借助縛靈來鏟除異己之人,在得知不夜城的消息後皆趕了過來。

“都過來吧。”夜明珠散發出清幽的光,映在秦連殇的眼底,“定會叫你們不負此行的。”

來的人越多,才會越熱鬧。

讓那些觊觎縛靈力量的人,得償所願。

*

玄酆秘境于沐言汐來說,是最為合适的修煉之所,她的修煉速度越來越快,修為也愈發精純。

《天衍靈訣》在她體內快速的運轉着,将雄厚的靈力運轉至全身筋脈,開始沖擊合體後期最後的屏障。

時間一日日過去,易無瀾一直在一旁輔助沐言汐的修煉,一股股濃郁充沛的力量從玄酆秘境彙入易無瀾體內,再經過煉化輸送給沐言汐。

在某一次易無瀾陪她修煉完一個大周天剛要收回靈力時,沐言汐身上的靈力突然向着四周擴散而去。

靈力沖擊撞到石室的內壁,令這座有數千年歲月的陣眼震蕩不休,碎石紛紛落下,于半空中又被靈力碾碎。

然而這股力量還在不斷的往外擴散,一波比一波更為強悍,到最後,竟生生沖開易無瀾關上的石門,靈力洩漏出去,席卷整座玄酆秘境!

耀目的靈力光将整座秘境籠罩,劇烈的震蕩與轟鳴聲咆哮如雷。一道更為奪目的身影自石室中飛出,古老而又磅礴的力量自身上湧現,引天地生靈,聚天衍之力,劍光轟然撞上天際降落下來的雷劫,綻放萬千光芒。

壓抑已久的合體期,與大乘期的雙雷劫一同降落,無數醞釀已久的天雷仿佛震怒般,發出陣陣響徹雲霄的雷鳴聲。

厚厚的黑雲再度席卷天穹,緊接着,第三道、第四道天雷以更快、更為驚人的速度降落下來。

沐言汐曾歷過合體期的雷劫,也歷過大乘期的雷劫,明明是早已有所經驗之事,此刻面對一齊降落的雷劫,從未如這一刻般覺得渺小。

創造縛靈、斷裂天梯的是天道意識,而制造雷劫、制定這個世界法則的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秩序。

天道想要阻礙修士的飛升,将修道之路永遠毀去,可這方世界的秩序法則,依舊在為修士提供飛升之路。

蒼生刍狗,道在人為。

沐言汐手中浮光劍随降雷而動,上揚的眼尾微微下壓,平靜的對上巨大的雷雲,好似不知道懼怕是什麽。

易無瀾退至雷劫外圍,神識鋪散至玄酆秘境外數百裏,握着曳影劍的手漸漸攥緊。

雷劫一道比一道更為酷烈,而沐言汐的回擊也一劍更比一劍狠厲,玄酆秘境內的山川接連損為平地,江河倒灌,沼澤遍地。

當合體期的最後一道雷劫降落時,赤紅劍光撞上天雷,玄酆秘境的屏障生生破開,觸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亮光。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的震蕩才堪堪勉強平息,天光收攏,回到神殒之境,正值戌時。

合體期雷劫已停,大乘期的雷劫卻還未落完,不留一絲淬身煉體的時間,更為強勁的雷劫再度當空劈下。

而在千裏之外的不夜城,燈火通明,自入夜起便喧鬧不休,靈修和魔修絡繹不絕,不少人皆紛紛猜測這是秦連殇重登魔尊之位所設的宴席。

秦連殇身着玄色暗繡鑲金紋魔尊袍,整個人懶洋洋的倚靠在主位上,暖橘的燭光柔和了他五官中的戾氣,側頭露出半張俊美的臉龐。

他支着腦袋,像是正在看什麽樂子,笑個不停。

“我說什麽來着,那兩個渡劫的人定要死上一個。”泠鏡斂之前就喜歡裝成江湖術士擺攤算命,第一回見沐言汐也是在春風樓外扮成‘妙神算’,方才天雷降落時有人好奇,她就算上了一卦。

不夜城無法窺見神殒之境的天雷,可在場也有好幾個大乘期,神識可捕捉天雷的蹤跡。

“這不還有一個嗎?萬一也沒了,可就不準了。”蒼梧宗的墨欽長老端着酒盞走過去,“你們魔修的雷劫總是要多上幾道的,左右幹等着,不如魔君趁機替我算上一卦?”

泠鏡斂算卦看眼緣,不是美人不算,聲音粗曠的也不算。若是平日裏遇到這位長老,恐怕直接被她一掌掀出去。

此刻卻看了他兩眼,竟爽快的應下:“手給我。”

墨欽有一瞬間的猶豫。

泠鏡斂嗤笑一聲:“怎麽,這麽多人看着,你連手都不敢給我嗎?”

墨欽的臉‘唰’一下脹紅,魔域此番的态度恭敬,再加上坐在主位的秦連殇相比較魔域,明顯跟銜闕宗更為親近,以至于他篤定泠鏡斂不敢在此刻翻臉。

可當泠鏡斂讓他伸手時,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對方是個大乘期的魔修,能有無數種方法不動聲色的毀了他的修為。

墨欽支支吾吾:“我……我……”

泠鏡斂轉頭看向蒼梧宗宗主的方向,揚聲笑:“厲宗主,不知道的還以為魔域虧待了你們,讓你們來赴一場鴻門宴呢。”

厲宗主舉起杯盞,笑道:“泠城主莫要說笑了,墨師弟他膽子小,你別同他計較。”

神殒之境的雷劫還未停,泠鏡斂只能繼續虛與委蛇,她上下掃了一眼那個叫墨欽的,指尖掐訣像是隔空蔔了一卦,淡淡道:“等你雷劫的那日,可千萬要當心。”

墨欽驀然凝住,喧鬧的大殿內仿佛有剎那的凍結,厲宗主張了張口,勉強擠出點聲音:“……你說什麽?”

泠鏡斂修剪整齊的指甲塗着豆蔻,一下一下的敲擊着案桌,向墨欽湊近了些,一字一句清晰的說:“等你雷劫的那天,可千萬要當心啊。”

短暫的死寂後,第三城主突然出聲呵斥她:“瞎說什麽,不就是個合體期的雷劫,有什麽渡不過去的?”

若是往常,墨欽長老自是會附和下去,可他一想到剛剛有人渡合體期雷劫失敗,整張臉慘白下去,神情有些恍惚。

泠鏡斂端起酒盞一飲而盡,神情一絲不動,袖袍放下時,陰影自眼角往下落,周圍幾大宗主看着她的動作,心中不約而同升起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雷劫向來與修士的修為、道心聯系在一起,無情道之所以被奉為大道之首,便是因為修道者不為外物所困的心境,能助其順利渡劫。

過去幾年的戰亂令幾個修為低的修士開始竊竊私語:“我聽聞墨長老殺了不少靈修,該不會是孽債過多無法渡劫吧?”

“什麽孽債,天道給了縛靈二次性命,我們分明是在拯救那些無辜的縛靈,雷劫乃天授,天道不僅不會對我們降下責罰,還會減輕雷劫的強度!”

“那人将渡劫之所選在神殒之境,分明是對縛靈不敬,才會引來天道降下責罰。”

“啪——啪啪——”

泠鏡斂突然鼓起掌來,聲音裹挾着靈力,傳入每個人耳中。她笑了起來,方才臉上的陰霾在頃刻間消散:“墨長老,你的雷劫到底怎麽渡我可不知道,還得謝謝你如此捧場,我見你有緣,不若改日我送幾個上好的法器給你賠禮道歉啊。”

墨欽早就聽說秦連殇瘋瘋癫癫,沒想到就連泠鏡斂也如此,對于魔修頓時有了新的認識,敢怒不敢言:“不用,不用。”

“渡雷劫生死有命,這種話還是別說了,不若來談談,如何早日将那群道貌岸然之人都剿殺了比較實在。”歸天宗的一名女修開了口,她口中要剿殺的對象,正是以淩霄宗為首殲滅縛靈的人。

“就是就是,我早就看不慣他們淩霄宗那副作派了,若不是當年易無瀾運氣好活了下來,淩霄宗還指不定會不會存在呢。”

秦連殇半斂着眼,指節時不時敲擊案桌,像是在數什麽數。

“有什麽要避諱的。”數到一個數時,秦連殇緩緩開了口,突然肯定地道,“肯定會的。”

曲南宮端坐在他下首,終于開口問:“會什麽?”

“不就是一個雷劫嗎,瞧把你們吓的。”秦連殇笑着,“天道是不會虧待祂的孩子的。”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一直對泠鏡斂有所警惕的厲宗主察覺到身側的動靜,在看到泠鏡斂突然瞬移過來時瞳孔劇縮,擡袖拉向墨欽長老的肩,妄圖阻止他。

“住手!”

泠鏡斂掌心躍出長鞭,勁掃墨欽的方向,靈力從她掌心源源不斷的灌入長鞭中。

可怖的威壓令墨欽下意識召劍阻擋,就連他身後的厲宗主也來不及出手相救,靈力沖撞席卷整個大殿,案桌上的杯盞茶盤滾了一地。

泠鏡斂敢在此處動手,定是得了秦連殇的授意,秦連殇又是個可以随時附身他人的大乘期縛靈,比修士更不可控,誰也不敢輕易得罪,此番墨欽定然兇多吉少。

當那股靈力飓流散去後,所有人都看見長鞭撤落在地,而墨欽的劍卻還穩穩的握在手中。

下一瞬,墨欽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主動起招,毫不留情的向泠鏡斂攻擊而去。

泠鏡斂長鞭收起,執掌徒手一擊,墨欽胳膊劇震,長劍落地,倒回座椅中。

可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被突然襲擊的不滿,劍光映襯着他難以置信的神情:“你,你方才…… ”

泠鏡斂收手,狀若無事般走回自己案桌邊坐下,與秦連殇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淡淡道:“三成。”

魔修紛紛入殿而來,手捧新鮮菜肴,像是早已預料到了此局。

“三成,三成!”墨欽突然大笑起來,看向厲宗主,“師兄,你聽到了嗎?我接住了三成!”

厲宗主問:“什麽三成?你們在說什麽?”

曲南宮的視線在幾人之間來回打轉,腦中閃過方才發生的事,突然頓悟:“方才你用了三成的功力?”

泠鏡斂從魔修新遞過來的果盤裏擇了粒葡萄,慢條斯理的剝着:“曲宗主真是好眼力。”

一語驚醒夢中人,當即在大殿內炸開了鍋。

修士修為的差距猶如天塹,萬佛宗一戰時,易無瀾被數十名合體期圍攻,若非因為沐言汐被偷襲出手相救,恐怕修真界也不會是如今的局面。

墨欽長老為化神期後期,與泠鏡斂這個大乘期相差兩個大境界,即使泠鏡斂只用了三成功力,也足以令墨欽身受重傷。

偏偏墨欽用劍擋住了泠鏡斂長鞭的一擊,就連墨欽自己也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周圍的議論聲漸重,終于将墨欽長老的思緒喚回,他看向秦連殇的方向,嘶聲問:“這是為何?”

秦連殇沒有反應。

墨欽走過去,俯身鄭重一禮,若是仔細看,他渾身皆發着顫。

沒有人能抵抗這種力量。

“晚輩愚鈍,還望秦尊主明示。”

其餘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了秦連殇身上,迷茫仰望片刻,聽秦連殇道:“不是擔心雷劫嗎?那有什麽值得你們膽戰心驚的嗎?”

他掌心攤開,一枚丹藥浮于其上:“想要擁有縛靈的力量,不僅僅只有成為縛靈一條途徑,洗髓丹能令你們短暫的擁有轉化蜃氣的力量,令你們的修為突飛猛進。”

蜃氣當初能令當初丹田被廢的安烨長老重拾力量,如今又能令化神期的墨欽擁有對戰大乘期的實力,仿佛無形的巨石砸入深水,激起沖天水花。

“那、那豈不是跟成為縛靈一樣?”

“不用成為縛靈就能像縛靈一樣使用蜃氣?”

“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秦連殇安靜的聽着衆人的你一言我一語,神殒之境的天雷已經落到七十七道,即将結束。

終于,有人指着墨欽,問出了最為關鍵的問題:“你是什麽時候服下丹藥的?”

泠鏡斂蔔卦時,是墨欽主動上前搭的話,不然以他一個化神期,怎會跟泠鏡斂有交集?

墨欽那些舉動顯然不是演出來的,泠鏡斂一開始也不會将目标鎖定在一個化神期,難不成是在方才的言談之間,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将丹藥下在了墨欽身上?

坐得離泠鏡斂近的修士紛紛警惕起來,手中召出長劍,頓時劍拔弩張。

泠鏡斂也不覺得冒犯,她攤了攤手,不見任何法器:“諸位,冤枉啊,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能當着你們的面給墨欽‘投毒’。”

‘投毒’二字像是當頭一盆冷水澆入墨欽腦中,令他發熱的大腦完全冷靜下來:“所以這個丹藥有什麽副作用,我會變成縛靈嗎?”

他的神情癫狂,絲毫不亞于那些無自我意識的縛靈。

泠鏡斂在他出手時輕飄飄一揮袖,大乘期的威壓随即而出,将墨欽壓在案桌邊上,說:“不會。”

“那是什麽時候?”厲宗主查探了自己的修為,臉色沉下。

玄酆秘境的第七十九道天雷降下,秦連殇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什麽,呆呆的盯了他半天,才開口:“你們的酒壺裏都有。”

宴席開始之時,衆人曾與秦連殇齊舉杯,無人不敢不給這個面子。

“你有。”

“他有。”

秦連殇指了幾個人後頓了頓,說:“所有人都有。”

整座大殿內鴉雀無聲,不知過了多久,曲南宮突然緊盯着他問:“後果呢?”

“獲得蜃氣擁有力量的後果,是什麽?”

秦連殇已經很多年沒被人這麽質問過了,上一回還是幾年前在玄酆秘境外。

第八十道天雷落下,秦連殇藏于寬袖下的手指輕撚,突然向着曲南宮的方向一抓。

靈力從他掌心源源不斷的鑽出,直襲心門。

“唔——”曲南宮突然悶哼一聲,體內丹藥短暫性吸收的蜃氣像是得到了牽引,他猛地捂住心口踉跄着跪倒在地。

秦連殇垂眸瞥了一眼,突然掀起地‘啧’了一聲:“你剛剛問的什麽,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曲南宮藏于袖中的手攥緊,低頭不言。

秦連殇看向他身邊的另一名銜闕宗長老:“你聽清了吧,你重述一遍。”

那長老顫着身:“我,我……不要,我說,我說。曲宗主方才詢問,這這丹藥有沒有,有沒有副作用。”

“自然是有的。”秦連殇做事向來只憑喜惡,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對,他看着大殿內衆人驚恐的神情,沖着他們溫和一笑。

“這洗髓丹可是我萬裏挑一選出來的配方,我都說了能像縛靈一樣,自然就不會讓你們成為縛靈,藥效過了養幾天就好了,你們也可以将其當成提前透支靈力的丹藥,只不過它是用了蜃氣作為媒介。”

“那那能維持多久?”第七城主緩緩開口,“尊上,如果我一直服用,是不是就能一直擁有力量,避免之後的修複期了?”

泠鏡斂眨了眨眼睛,沒想到魔界還有這麽個蠢貨,這話似乎把秦連殇也難倒了。

那魔修又問:“可以嗎?”

秦連殇身體微微前傾,懶洋洋地道:“我可沒說,這洗髓丹會無限量的供應,諸位切勿貪心啊。”

能來赴宴的皆是在過去幾年聽命于秦連殇,想要利用縛靈的力量去達成自己私欲之人。即使剛開始得知秦連殇在他們酒中下了藥,如今得知其副作用不過只是提前透支靈力,對于洗髓丹的敵意也漸消了。

貪婪和欲望在心中滋長,偏偏秦連殇又告知他們,這并不是人人可得無限供應的。

第八十一道天雷終于降下,秦連殇臉上難得露出真實的歡喜之色。

他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清晰刺骨:“諸位不妨在魔域停留一周,一周後若是無異樣,自會相信秦某的話,本座就在此處靜待各位歸來。”

*

神殒之境,萬魂谷。

沐言汐受下最後一道雷劫,渾身經脈幾乎被雷劫焚毀,緋紅的衣袍滿是暗紅的血漬,經由雷劫淬煉的神魂更為強大,任由那天賜的力量在體內肆虐。

她丹田之中的變化仿佛在瞬息之間,沐言汐終于重歸大乘期。

而在萬魂谷的入口山崖上,歸天宗與銜闕宗的幾名長老聚集于此,正準備往下突破。

萬魂谷上罡風淩厲,稍有不慎就會墜入險境,自崖上往下看,是深不可測的黑色深淵。

空泯長老自十年前萬佛宗一戰被易無瀾毀去丹田,便入神殒之境成為了縛靈,十年來遍尋沐言汐與易無瀾的蹤跡而不得。

如今神殒之境深處的雷劫,令他恍然頓悟:“沐言汐和易無瀾定是藏身于此處,快傳音給曲宗主,她們在此渡劫無論成敗皆是最為虛弱之際!”

旁邊歸天宗的男修有所猶豫:“萬魂谷有去無回,就連古籍中也從未有過記載,若是她們真在下面,對于地形也定然比我們要熟悉。”

另一人毫不在意的笑着:“如今修真界可不止有易無瀾一個大乘期,淩霄宗的護山大陣開了這麽多年也不見她出現一回,分明是被萬魂谷的罡風折磨得不敢露面。”

“況且我們也不是要殺了她們,只需要确定人在下面便好。”

重臺長老釋出的靈力在崖下盤旋,很快不見了蹤跡。聽了這話,他笑道:“萬一那沐言汐的雷劫是渡的大乘期,你們等會兒又當如何面對?”

這次不等歸天宗的人開口,八棂宗的一名修士便不以為意的揚起下巴:“別忘了沐言汐還修煉着魔氣,魔修渡劫生還率也不高,她先從雷劫下留下命來再說吧。”

另一人附和:“就算她活下來了,我一掌就能将她拍回天雷裏。”

二人相視一笑,笑聲在崖上回蕩,久久不散。

李重臺擡眸睨了他們一眼,在他們催動法器準備進入崖底時,沉了臉色:“你等切勿不可放松警惕,若是因此喪命,可別指望有人下去救你們的命。”

八棂宗的修士哈哈一笑:“總歸我已經是化神期,就算遇到危險,我就尋個縛靈合體,到時候還能修煉蜃氣。”

他看向空泯長老:“長老,您說是吧?”

空泯長老拍了下李重臺的肩膀:“李兄不必擔憂,我随他們下去就是了,你就在此等候,若是下面真是易無瀾那二人,我定傳音給你,讓你分一杯羹。”

話音落下,空泯長老帶着另四名修士一躍而下,往崖底而去,周身隐約可窺見升起的防護法陣,各色的靈力交纏,在崖底的黑霧中泛着詭異的光。

然而就在下降到懸崖一半高度時,五人就遭受到了一道極為猛烈的罡風,險些将他們沖散,天雷落下的餘波劈在其中一人身上,他痛呼一聲。

“這什麽鬼地方,下面真有活人嗎?”

“越難進就說明是她們的可能性越大,易無瀾在這種地方待了十年,恐怕功力也有所下降。”

空泯長老冷着臉打斷他們:“想活着下去就別廢話了。”

其餘四人紛紛點頭,也不敢再如一開始那樣托大,持着法器不斷催動靈力,渡過此方罡風遍地的地方。

直到腳落實地,五人身上皆狼狽不堪,他們尋着天雷降落的方向走,一路上遇到不少妖獸,罡風卻依舊在不斷的襲來。

銜闕宗的女修一邊仔細探查黑暗中的每個角落,一邊與同門的師弟說:“若是今日真尋到了那二人,千萬不可向外聲張,如今不夜城內各宗門雲龍混雜,免不得會被分去一杯羹。”

她的師弟立刻道:“此事我心裏自然有數,秦尊主想要這二人的軀體已久,功勞定是我們銜闕宗的。”

旁邊八棂宗的人笑罵道:“你們這可就不厚道了吧,怎麽着也得分我一杯羹。”

“放心,少不了你們幾個的好處。”

一道人影慢慢地出現在了五人身後,但他們并未有所察覺。

八棂宗的修士繼續道:“你說那秦尊主到底是想要沐言汐的還是想要易無瀾的?當初在浮屠境裏瞧他對沐言汐上心的程度,我總覺得不太對勁,你說他該不會是求而不得,所以想占用易無瀾的軀殼吧?”

“哈哈哈哈,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那到時候沐言汐還認得出來與她行魚水之歡的人到底是誰嗎?三千年前,秦連殇都能把魔域拱手送給沐言汐嗎,那時候……”

一道微不可查的劍光自八棂宗修士腦後閃過,另一女修興致正好,并未發現有所異常,繼續道:“那時候易無瀾還殺了秦連殇,精彩,真是精彩啊。”

血色自八棂宗修士腦後方漸漸彌漫開來,女修見無人應和,轉過身去查看。

只見方才還活蹦亂跳之人目光渙散,額間湧出鮮血,不敢置信的面朝前方:“救……救我……”

聲音戛然而止,那死去的男修轉瞬沒了氣息,當着四人的面倒落在地。

周圍罡風又起,像是從地獄刮來的陰風,令人膽寒。空泯長老蹲下去查探屍體,同時厲聲呵斥:“誰在那裏裝神弄鬼!滾出來!”

他雙眉緊皺,在察覺到男修傷口上的劍氣後,面色微變,十年前丹田碎裂的恐懼彌漫上來。

他本以為他已經忘了,他本以為他已經忘了!

可當這股劍氣再度出現時,他發現那十年如一日噩夢般的經歷,從未消失過!

“快走,定是她們二人!”他一邊催動法器通知李重臺,一邊往後避去,但剎那間已經來不及。

曳影劍劍光鋪天蓋地,裹挾着巨大的氣勁迎面而來,幾人身後的懸崖壁瞬間爆出萬千龜裂,其上樹藤轟然碎成齑粉!

長劍破空聲響起,靈力呈環形狀向四方掃蕩——

幾人驚駭的擡頭,只見易無瀾身着淡雅青衣,神色淡淡,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曳影劍翻轉,下一道攻擊毫無間隔的向他們襲來。

曳影劍雪亮的劍身翻轉,映出易無瀾的眉眼,眼梢閃過一星微光:“縛靈。”

這一聲像是提醒了空泯長老,他自從成為縛靈後在戰場上從無敵手,即使修為不及大乘期,他的威壓與劍招也早已超過合體期。

“我确實成為了縛靈。易無瀾,如今縛靈與修士和樂共處,你就算殺了我們也出不去這裏,萬佛宗的圍剿定然會重現,你殘殺縛靈多年,才是最該死的人。”

空泯催動長劍,兩側風裹挾着蜃氣向他凝聚而來,他面容猙獰,仰天長嘯一聲,蒼茫鋒銳的招式直撲向易無瀾。

易無瀾眼一利,快速出手,青袖拂動間,清寒的劍光幹脆利落,直直将空泯的劍招碾碎。

空泯長老手中避息珠往下一擲,漫天的迷霧自地上升起,模糊了視線。

易無瀾展袖一揮,視線重歸時幾人已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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