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萬魂谷內, 黑暗和恐慌在無聲的侵襲。

空泯幾人先是被無邊無際的罡風侵襲,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卻不料遇到了實力依舊強勁的易無瀾。

一個傳聞中連面都不敢露的人, 竟然一招就将空泯引以為豪的招式無情破除!

驚恐、害怕在他們四人眼中呈現, 銜闕宗的男修先抗不住的出聲:“長老, 重臺長老過來了沒有?不若我們還是求助不夜城吧?”

他的師姐也提議:“重臺長老手中有不少縛靈, 定然能助我們脫身的。”

他們已在這裏提心吊膽的藏了近半個時辰,無論是重臺長老還是縛靈皆不見蹤跡,空泯長老一撩散落的發,冷笑:“他不會來了。”

明知他們幾人都敗在易無瀾收下,聰明如李重臺,又怎會來冒風險救人?

萬魂谷中不僅僅是易無瀾,還有個更好把控的沐言汐。李重臺就算要下萬魂谷,明知易無瀾與沐言汐被分開,目标也定然是沐言汐。

“不想死在這裏的話, 趕緊跟我找出路。”空泯長老摸向自己的靈芥, 想了想, 還是将手收了回來。

只要他能活着出去見到秦連殇,定會受到青睐。他已成縛靈, 修為不在顧枭之下, 只要秦連殇同意,整個歸天宗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令幾個修士已經被同伴之死吓破了膽,一人摸出千樽境,邊逃邊向內注入靈力, 企圖求救。

空泯長老察覺到他的動作, 一掌拍向他的手腕,千樽境掉落在地, 碎成兩半。

另外二人的驚叫聲響起,求生的意識令他們再也顧不得邀功,向着另一方向逃去。

空泯長老催動靈力用力向銜闕宗二人拍去,還未落到他們身上,劍光就自他的後方襲來,手臂上瞬間出現一道血痕,觸目驚心。

下一瞬,青色劍光直直劈向空泯長老的去路,在他身前劃出一道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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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泯長老的臉色一變,側身一轉,向着易無瀾攻擊而去,靈力相撞激蕩起環形靈力波,生生将逃走的二人也沖擊在地。

空泯看向他們:“不想死的話,還不快過來幫忙?”

那二人怎可能搭理他,慌忙爬起往前逃去。

青色的劍光再度自空泯身後而來,沿着他右肩劈下,空泯長老慘嚎一聲,咬緊牙關,任憑右臂鮮血淋漓,也硬生生擡起了劍。

劍光出竅,以蜃氣形成的強大威壓自空泯長老周圍湧現,向四周擴散而去,樹倒妖散,那兩名銜闕宗的修士被沖撞得爬不起來,骨頭根根作響,像是要被碾碎。

近乎大乘期的靈力威壓徹底擾亂了周圍罡風的走勢,本就淩厲的罡風夾雜着蜃氣的威力,每一擊都已達到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擊。

數十道罡風齊襲而至,易無瀾向半空一拂袖,左手快速掐訣,掌中無形的靈力化為巨網,形成一道靈力屏障。

凝聚起的罡風恰在此時若雲山般咆哮着升起,無形的陰影将易無瀾整個人籠罩其中,期間纏繞的蜃氣泛着紅光,詭谲異常,轟然往下吞噬而去。

與此同時,曳影劍被穩穩的握在右手,身形在不斷變換的罡風中變換,毫不猶豫的斬向罡風深處——

鋪天蓋地的古樹枝在罡風中炸開,易無瀾身形若閃電,在空泯的攻勢中步步緊逼,曳影劍劍氣貼着空泯耳畔橫掃而過,被操控的罡風有瞬間的停滞。

就是此時!曳影劍兇悍的氣勁挑開攔在身前的罡風,将空泯長老整個人都擊去了幾丈之外。

空泯長老一手撐地,勉強穩住身形,遠處罡風中,易無瀾揮劍破開他聚集起的所有罡風,掙脫糾纏後直往這邊而來。

罡風中殘存的蜃氣劇烈的激蕩,猙獰着想要阻攔易無瀾卻無果——好似有一層無形的氣勁将它死死禁锢在了兩側。

驅使罡風已用去了空泯長老幾乎所有的力量,在易無瀾的劍鋒照出他的臉時,他呼出一口氣:“但她也會陪我一起死。”

易無瀾神色一變,曳影劍向着空泯而壓下,劍氣刺入他的肩頭,血流不止:“什麽意思?”

空泯長老大笑起來,“李重臺已經帶着縛靈大軍去尋沐言汐了,明瀾仙尊,十年前你救得下她,十年後,你還來得及嗎?”

緊接着他一握拳,雙目被不斷積攢的鮮血染紅,映在易無瀾行至的劍鋒上,幾乎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更加強盛的罡風自虛空中向着他一貫而下,識海中瘋狂湧動的神魂終于沖破了空泯長老自身的桎梏。

随即整個人徹底獻祭給了縛靈,意識全消,無窮無盡的蜃氣向着他的身體瘋狂灌入,可怖的情景令那兩名奄奄一息的銜闕宗弟子掙紮着往外爬。

沒有自我意識的縛靈只會無止境的屠殺修士,直至死亡。

他将體內殘存的蜃氣強行驅動周圍的罡風,阻攔了易無瀾的近身,趁着易無瀾為沐言汐分心的瞬間,引爆識海,想要引易無瀾同歸于盡!

他的面色癫狂,好似已經看到天下第一的靈修死在自己手中的場景。

然而,一道劍光卻搶了先機,突然自空泯長老腦後刺入,劍鋒精準攪動,生生壓下空泯的招式,神識四碎!

浮光劍沐浴鮮血,自空泯身後而出,将人直直甩向罡風襲來之處,屍身在其中被撕裂成千萬片,

沐言汐半立在空中,長發随風獵獵。她甩了甩浮光劍上的血污,赤紅的靈力在浮光劍中彙聚,望着罡風散去的方向笑得格外張揚:“這個問題,不如你親自去問他?”

曳影劍化為一道流光鑽入易無瀾袖中,淡青袍裾迎風揚起,将淩空而來的沐言汐緊緊扯入懷中。

沐言汐伸手回抱易無瀾,手剛一擡起,鮮血就止不住的往下流,饒是她用清身訣也來不及阻攔那些鮮血沾染到易無瀾的身上。

她掙紮着想要推開人,卻被易無瀾抱得很緊。沐言汐微微喘息,偏過頭,對上易無瀾黑沉的雙眸。

良久,易無瀾的薄唇中吐出兩個帶着顫栗的字:“……言汐。”

沐言汐輕輕應了一聲,思及易無瀾的反應,很快猜到了:“李重臺也許是來了神殒之境,但他應當沒收到空泯長老的信號。”

她看向地上碎裂的千樽境,上面還殘留有蜃氣的氣息:“他在遇到你後仍不願讓其他修士向外求助,明知他修為不敵你,又怎會白白讓李重臺撿去功勞?”

易無瀾緩步上前,擡手擦了擦沐言汐額角上沁出的汗珠,自責道:“我不該離你這麽遠的。”

李重臺根本就沒出現,就算出現了也不是易無瀾的錯。她搖頭,下意識往易無瀾手邊蹭了蹭:“但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易無瀾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凝滞。

沐言汐‘哎哎哎’幾聲,故作驚訝:“玄酆秘境算是徹底消失了嗎?那以後我若是想要離家出走,豈不是都沒地方躲藏了?”

易無瀾垂着眼看沐言汐,琉璃般的墨瞳微顫。

李重臺本就是鬼修,鬼修成為縛靈後,可驅使無自我意識的縛靈為其所用。

然而空泯竟然真的沒有将她們的方位告知李重臺。

若是李重臺下了萬魂谷,剛渡完雷劫的沐言汐又怎能自保?

沐言汐還在那裏唧唧歪歪,加注在她身上的力道卻突然輕了,她疑惑的側頭,卻見安安靜靜地易無瀾猛地伸手,扣住了她的後頸。

沐言汐一愣。

易無瀾身上帶着罕見的那股驚慌與不自覺的占有欲,目光落下,那股熟悉的清冽雪融香倏地襲來。

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沐言汐因易無瀾的動作而措手不及,雷劫後虧空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在易無瀾的吻中有些失力的瞳孔渙散一陣,卻還是緊緊的擁着人不願松開。

無窮盡的靈氣溢入體內,漸漸充盈着沐言汐的經脈,助她真正回到大乘期的修為,好似從這三千年的經歷中徹底掙脫出來。

二人離得太近,沐言汐根本看不清易無瀾的面容,卻能從這個吻中察覺到易無瀾的情緒。

似乎,是在生氣?

易無瀾對外總是一副冰冷淡漠的模樣,以至于過去的三千年間,人人都以為她還修煉着無情之道,可沐言汐每次都能讓明瀾仙尊的情緒精準外洩。

沐言汐仔細反省着方才的話,難不成是因為‘離家出走’這四個字?她向來口無遮攔,按理說也不應該啊。

不過易無瀾這人不聲不響的,生了氣就會憋着,憋不住了就把她拖上床,最後吃苦的還是她自己。沐言汐權衡一番,熟練的張嘴去舔易無瀾的唇,讨好般的迎合過去。

這明明是個極為順從的動作,也不知是哪裏又招惹到了易無瀾,一道無形的靈力縛帶纏上了她的手腕,沐言汐‘唔唔唔’的反抗着,繞着手腕的靈力縛帶頓時纏得更緊了。

沐言汐的眉頭緊緊皺起,被動的承受着這個強勢的吻。那些駭人的罡風較方才失了不少力量,盡然被擋在青色的屏障外,只留下無處不在的草木氣息,略微沖淡了鼻息間的暧昧。

靈力順着靈力縛帶鑽入被綁住的手腕中,在進入的那一刻桎梏倏然散開,尋不到半點痕跡。

易無瀾一本正經的為沐言汐輸了些靈力,讓她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的皮膚擁有自愈的能力:“……空泯幾人死在這裏,遲早會有人過來查探,你剛剛受過天雷修為不穩,還是先找個地方靜修為好。”

沐言汐是渡雷劫又不是被廢了修為,來尋易無瀾的路上就吸收了不少靈氣,還不是因為對付空泯才又耗盡?

她幽幽望着易無瀾那張故作淡漠的臉,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假笑:“明瀾仙尊方才是怎麽了,我說我要離家出走,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易無瀾早已收拾好情緒,對着她淡淡一瞥,絲毫沒計較那句‘您老人家’:“你可以逃一個試試。”

沐言汐鼓了下雙頰:“您看我敢逃嗎?”

到時候若是半路遇上秦連殇,她是去跳昆侖山也洗不清了。

“一個人逃多沒意思,帶着你一起逃才有趣,唔,讓我想想帶你去哪兒好呢。”

要是在以前,易無瀾只會靜靜地等着沐言汐的提議,沐言汐想去哪兒就一同去哪兒。這回卻是破天荒的提了主意:“落川下,凡俗界。”

落川之路位于神殒之境中,是修真界通往凡俗界的唯一通道。凡人身負靈根者,若能在有限的壽命內完成煉氣,就能自落川之路直通更為廣闊的修真天地。

然凡俗界中,無論是靈氣還是魔氣都極為稀少,就算修士去了凡俗界修為也會被壓制,更不可幹擾凡俗界氣運,否則皆會在雷劫中一一反噬。

因此,修真界單向關閉了落川之路,常年有修士駐守,阻止修士下往凡俗界。

“凡俗界。”沐言汐自靈芥中取出一套淡藍色道袍,掐訣換上,随意答道,“怎麽突然想去凡俗界了,難不成誅魔大陣還波及到凡俗界去了?”

沐言汐身上遭受雷劫的痕跡随着她修為的恢複皆已消散,易無瀾取過沐言汐手中的發簪,為她挽發髻:“凡俗界同誅魔大陣無關,我懷疑有其他人去了凡俗界。”

沐言汐将腰帶系成花結的動作一頓,疑惑偏頭:“很嚴重?”

修士去往凡俗界并不是什麽稀奇事,沐言汐曾經還是煉虛期時,就拉着易無瀾偷偷下過落川。

能讓易無瀾特地跑一趟的,定不是尋常事。

易無瀾:“幾月前,泠鏡斂在落川附近曾遇到有實體卻只有一魂的縛靈,身上不見絲毫靈氣與魔氣,皆無神志。”

沐言汐:“只有一魂?”

縛靈本就是修士死後的魂魄,附身于活人身上後,活人體內便會同時存在兩個魂魄。

易無瀾擡眸肯定:“只有一魂。”

沐言汐皺着眉:“是從沒有附身他人,死後魂魄并未離體,還存在于原來的軀殼之中?”

她在目睹秦連殇成為縛靈重歸于世後,在縛靈一事上,并不會有太大的驚訝。那本就是被天道意識中途創造出來的物種,也許連天道自己,都不知道縛靈到底有多少種變數。

很快,沐言汐的注意力又落到了後半句:“想要成為縛靈,就必須是生前擁有修為的修士,怎麽可能沒有靈氣和魔氣的氣息?就連秦連殇如今,身上亦然還存在着魔氣。”

易無瀾低聲提醒她:“靈力的力量之源,不僅僅來自于靈力和魔氣。”

——還有蜃氣。

“……還有蜃氣。”沐言汐深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那些凡人修煉了蜃氣,死後通過落川之路來到了修真界?”

被沐言汐的目光盯着,易無瀾沉默了一下,回答她:“這樣的縛靈,淩霄宗也曾遇到過,并非是偶然,下落川就是為了去确認一些事情。”

沐言汐沉默着,腦中閃過曾經與秦連殇的對話:‘你這也只是從低階鬼修那裏得出的結論,與你那個洗髓丹一樣天方夜譚。’

如今看來,當初秦連殇的想法,似乎也并不是天方夜譚。

秦連殇研究縛靈數百年,一直想要找出他能修煉蜃氣的原由,陰差陽錯,研制出了名為‘洗髓丹’的丹藥,說是能令其他修士擁有修煉蜃氣的能力。

當時他抓了個叛亂的魔修,将丹藥強行喂進了魔修口中,将其丢入七絕鬼域。

那魔修不知自己吃了什麽,礙于秦連殇的威勢,就算知道蜃氣能要他的命,也還是嘗試着去強行吸納了。

蜃氣宛若水入枯泉,僅僅是一盞茶的時間,竟讓魔修的修為恢複如初。

秦連殇拉着人就往不夜城而來,想要将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沐言汐。

也許是因為他不再是孤孤單單唯一一個能修煉蜃氣的活人,也許是因為替開啓誅魔大陣又添了一份助力。

他甚至都忘記了易無瀾的存在,拎着人推開殿門時,看到易無瀾拔劍的動作,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堂堂魔尊深夜抓着一個七竅流血的死人闖進來,任誰都會覺得是來尋事的。

對,一個死人。

那魔修在回到不夜城時,就因為承受不住蜃氣而死了。

秦連殇的洗髓丹也因此空置下來。

沐言汐問道:“秦連殇的手稿,你給了銜闕宗多少?”

易無瀾替沐言汐梳理好長發,走回身前:“保留下來的,皆給了。”

秦連殇的手稿雜亂無章,有時一句話還需要從好幾份紙中拼湊出來,易無瀾并沒有研究縛靈的喜好,也沒有替銜闕宗擇選重點的善心。

尋了個機會讓銜闕宗的前宗主發現,便了了事。

沐言汐輕晃了一下頭,珠釵發出鈴叮聲,“你說得對,凡俗界也許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是時候下一趟落川了。”

*

不夜城。

玉蘭樹下,一身精致華服的秦連殇正悠悠躺在吊床上,玉蘭花瓣飄落在他臉上,風輕輕一吹,落入發冠間。

身體的疼痛讓他始終處在半夢半醒間,即使跟蜃氣打了幾千年的交道依舊不能完全适應。迷迷糊糊間,秦連殇聽到了熟悉的話音。

“……趕去神殒之境,在裏面大打出手,您是否要……”

“不必。”

“是。可靈修數量衆多,他們如今服用洗髓丹修為大漲,若是趁機……”

“他們不會。”

泠鏡斂的聲音輕而冰冷,聽得秦連殇忍不住傳音過去:“有警惕心是好事。”

腳步聲漸近,是泠鏡斂走入了院內,她看着已經冰涼了的茶水,皺眉用靈力溫了一邊。

秦連殇察覺到她的動作,絲毫沒有感謝之意,頤指氣使的指着茶杯:“這茶怎麽這麽苦,你會不會泡茶?”

他分明一口也沒喝過,泠鏡斂将茶盞往前一推,冷漠道:“不要我就倒了。”

“哎哎哎!”秦連殇忙制止她的動作,問起,“那些靈修都往神殒之境去了?”

泠鏡斂嘆了口氣,語氣中卻沒什麽擔憂:“就算你制止了曲南宮神識的查探,也依舊會被其他人知曉,大乘期雷劫的動靜太大了。”

秦連殇喝了一大口,神清氣爽:“能為她們擋住就行了,不枉我特意設下不夜城這一宴席,務必要将我在雷劫将停時對曲南宮出手的消息傳給神霞殿和淩霄宗,那小混蛋一定感動得稀裏嘩啦的。”

泠鏡斂:“你在不夜城做的事情,會更先傳到小殿下耳中。”

秦連殇臉上的笑意頓時一僵,他突然伸出手,掐住泠鏡斂的下颚将人拽近過來:“這不是還有你嗎?将大雍國之事透露給易無瀾的人可是你,若不是你支開了她們,我哪有這麽容易?”

泠鏡斂神色不變,淡淡道:“這些修士永遠不會受過的恩惠,只會記得什麽人擋了他們現在的路,也是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了。”

秦連殇‘哈哈’一笑,松開了手,眸中閃過一抹冰冷:“都要乖乖的啊。”

*

落川之外并無修士把守,可落川之路中的罡風卻比沐言汐上一回來時要強上許多。

想必也是人為。

沐言汐剛受過雷劫,靈力勉強充盈滿丹田,可修為與神魂的融合還需要些時日,才能真正躍入大乘期。

易無瀾緊緊的将沐言汐擁在懷中,不讓她受到絲毫罡風的影響,雄厚的靈力鋪展開結界,擋在二人周圍。

越是靠近凡俗界,罡風的威力就越大。易無瀾的結界倒是能擋去罡風的攻擊,可愈發稀薄的靈氣使得沐言汐的臉色也漸漸蒼白,細密的汗從額間浮現出來。

剛渡完劫,修為還未融合入體內,對于稀薄的靈氣最為敏感。易無瀾給沐言汐喂了粒丹藥,正要給她輸靈力,卻被制止了。

“不用。”

易無瀾的靈力一頓。

丹藥入體,沐言汐像是緩過一陣,那點拼修為的勝負欲上頭,就連道侶也要比:“我已經是大乘期了。”

易無瀾無奈:“這也要比?”

沐言汐:“要比。”

上一回帶着易無瀾‘私奔’去凡俗界,還是她撐着結界護易無瀾呢。

易無瀾顯然也想到了過去,沒有再勉強,小心翼翼的維護着沐言汐那顆脆弱的心。

沐言汐畢竟回到了大乘期,她受不住稀薄的靈氣也僅僅是在易無瀾眼裏受不住。但凡帶幾個化神期以下的修士,恐怕沐言汐都能算得上是面色紅潤了。

直到二人周身的結界撞上落川之路另一邊的屏障,‘轟——’的一聲,像是突然穿過了什麽東西。

瞬息之內,所有的罡風都消失不見,虛空的通道散去,光透進來,一跳跳延綿起伏的山脈映入眼中,好似蟄伏已久的巨龍,延向天際。

蜿蜒的水道清澈見底,穿過山脈,彙入一座座繁華的都城。

凡俗界,到了。

為了以防萬一,易無瀾在二人身上下了道靈訣,掩蓋二人修為的痕跡,除非來自修真界的高階修士,皆無法窺破這道障眼法。

二人的落腳點地處深山,荒無人煙,易無瀾正想動用靈力,被沐言汐攔了下來。

易無瀾:“不禦劍?”

沐言汐新鮮得緊,随意一擺手:“不是說修士不可在凡俗界動用靈力嗎?

她戳向易無瀾的胸口,指責她:“易無瀾,我們如今可是凡人,我理解你用靈力幾千年嬌生慣養慣了,但如今就算你改不過來也得改。”

‘嬌生慣養’的易無瀾将沐言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在玄酆秘境裏能抱就決不走路的小帝姬,竟然說出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話,真是難得的緊。

從這裏走到最近的城池,最快也要數十個時辰。

易無瀾又确定一遍:“你确定要走過去?”

沐言汐理直氣壯:“都說了不能用靈力。”

二人正要離開,頭頂的落川之門再度亮起靈力光,像是要再度炸開,一個龐然大物随之從天而降。

沐言汐以為又有修士入了凡俗界,拉着易無瀾往旁邊躲去。

那物體從天而降,正好落在一棵成熟的柿子樹上,柿子爆出漿果汁落了滿地,來人自樹丫間一路滾落,正好砸在上面,發出一聲慘叫聲。

“嗷唔唔唔!沐言汐你個沒良心的,等本座找到你一定咬死你。”

沐言汐僵硬的轉過頭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原本打算送回神霞殿的鴉不語嗎?

修士來凡俗界尚且會被壓制修為,對于鳳凰這類靈獸沐言汐不敢冒險,哪知鴉不語自己跟了上來。

鴉不語整只鳥都被柿子的汁水染得亂七八糟,翎羽耷拉在一起,活像是哪個山溝溝裏冒出來的野雞。

鴉不語被砸得呆愣片刻,‘歪’一聲将口中的柿子全吐了出來,看着慘不忍睹。

沐言汐遠遠瞧見,雖然很同情鴉不語,但還是沒忍住将腦袋往易無瀾懷裏使勁湊,忍笑忍得渾身發起抖。

易無瀾無奈的拍了一下她的背,指着鴉不語的方向。

沐言汐忙搖頭,假裝自己不認識。

甚至還捂上了易無瀾的嘴,兇巴巴的威脅。

可她跟鴉不語之間本就結有契約,鴉不語要尋她極為容易,身後很快傳來翅膀撲騰的聲音。

沐言汐硬着頭皮,準備迎接鴉不語的罵聲:“你……你怎麽跟過來了?”

鴉不語翅膀上全是粘稠的果汁,不用靈力,重得飛也飛不起來,委屈巴巴的看着沐言汐:“本座才不要走,就要跟着你。”

那雙金眸氤氲着水汽,沐言汐本想抱一抱它,但掃過鴉不語身上的果汁,只能猶豫的停在三步以外。

她皺着眉跟鴉不語商量:“我來這兒是有正事要辦,這裏都沒什麽靈氣你受得住嗎?你不是最喜歡看美人嗎?不如我送你去合歡宗玩?”

鴉不語猶豫着看向二人:“你們真不是要抛棄本座,好游山玩水?”

易無瀾的視線自重巒疊嶂的青山中收回,看向沐言汐,淡聲道:“這裏确實有過縛靈的氣息。”

沐言汐還未意識到危險來臨,也用神識去查探,還在擔憂道:“希望涉及範圍還不廣,你那裏補充靈力的丹藥應該還有一些吧,鴉不語要是不适應就……啊啊啊啊!”

沐言汐的話還未說完,鴉不語就賣力撲騰翅膀,雙翅展開,一把将沐言汐搶過來攏在懷中,将身上的柿子漿拼命往沐言汐身上蹭。

“嗚嗚嗚沐言汐,本座就知道你不忍心趕走本座的,來,抱抱!”

“啊——”

沐言汐身上原本剛換過跟易無瀾同款的灰藍裙袍,除去腰帶處的素羽刺繡,整套衣服難得素淨,頭發也是易無瀾親手挽的,根本沒有提前意識到鴉不語的勃勃野心,披散的長發和素衣直接被抱着染了滿身的果醬。

“鴉不語……”沐言汐痛苦的将鳳凰往外推,“你就這麽想變成烤鳳凰嗎?”

鴉不語樂颠颠的大笑着,将沐言汐蹭得像個深山野人,才大發慈悲的放過她。

它轉身去看易無瀾,見人不知何時離了自己三五步遠,一身素衣幹幹淨淨,不染纖塵,好似,仍是那個仙風道骨的明瀾仙尊。

心裏那點想拖明瀾仙尊下水的小心思只冒出了一瞬,就被它狠狠掐滅。

然後,它就聽沐言汐委屈巴巴的往易無瀾身上撲:“仙尊!仙尊你道侶被人欺負了,你管不管啊?”

鴉不語:……完了。

沐言汐不管不顧的撲到易無瀾身上,嗚嗚嗚把狀告個不停。

易無瀾也沒嫌棄她,接過沐言汐為她掐了道清身訣,見她話中根本沒有要懲戒鴉不語之意,也配合着應了兩聲。

沐言汐嚷嚷完,也給鴉不語施了道訣,金色的羽毛剛露出來不久,就變回了曾經灰撲撲的烏鴉模樣,美其名曰:“會吓到凡人。”

鴉不語‘嗷嗚’一聲,敢怒不敢言。

這地方的靈氣确實極為稀薄,兩人一鳥走了幾裏路後,稍作歇息。

鴉不語趴在沐言汐肩頭,聽她氣喘籲籲的說起正事:“哎,你說的修士不能破壞凡俗界氣運,可若是我們之後遇到了其他來自修真界的修士,在動手過程中傷到了其他人,該怎麽算?”

易無瀾替沐言汐拂去額角的細汗,拿出水壺給她喂了幾口水,淡淡道:“曾有一修士,殺害進村搶掠的土匪,在回到修真界後,原本渡化神期的四十九道雷劫生生又加注了七道,一道雷劫,一條人命,你也想試試嗎?”

沐言汐忙搖頭:“怎麽會,我很惜命的。”

無論在修真界如何燒殺搶掠,那都是修真界的事情,到了凡俗界,就該遵守凡俗界的法則。即使那修士是好心幫助村民,卻也奪走了此處人的性命,自當領罰。

天道無情,以蒼生為刍狗,對于破壞此方世界法則之人,皆一視同仁。

易無瀾摸了下沐言汐的腦袋,“能做到不動用靈力嗎?”

沐言汐:“自然。”

易無瀾看起來像是不太信。

沐言汐湊過去,吻在易無瀾的唇上,情話張口就來:“但若是你遇到了什麽危險,就算被天罰,我也要去救你。”

易無瀾摸她頭發的手一頓,不太自然的放下來。不遠處的鴉不語還在猶豫着要不要躲起來,易無瀾将沐言汐拉起:“繼續走吧。”

沐言汐跟在易無瀾後面,走了幾步還以為是自己晃了眼,她撩起易無瀾耳側的發,驚訝道:“易無瀾,你害羞啦?”

易無瀾:……

墨發被素白的指尖挑開,視線往下移,隐約可窺見耳垂上暈起的一團紅。

易無瀾向鴉不語招了下手,說正事轉移沐言汐的注意力,“凡俗界此行你切勿要牢記,就算遇到什麽險境也先用護身法器。”

沐言汐靈芥中的法器衆多,就算遇到化神期修士也能輕輕松松抵擋。她點頭:“行啊。”

易無瀾又看向鴉不語:“你也是。”

鴉不語對易無瀾一貫言聽計從,就差舉着翅膀發誓了:“等見到了人,本座就待在靈芥裏不出來。”

沐言汐:“你可千萬別連累我。”

鴉不語:“吱吱吱?”

見沐言汐似乎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易無瀾悄無聲息的松了口氣。

而後就聽在跟鴉不語拌嘴的沐言汐,又牽住了她的手,雙眼一眯,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貍:“仙尊走那麽快做什麽,是擔心走得慢了會讓我有力氣說話嗎?”

易無瀾腳步一頓,那聲‘仙尊’的尾音在沐言汐口中被拖得很長顯得暧昧至極。

她看了笑嘻嘻的沐言汐一眼,突然問:“你來這裏,可同帝姬彙說過了?”

沐言汐的笑容瞬間往下一垮,她目光幽幽的看着易無瀾,不知從何時起,高風亮節的明瀾仙尊也學會這般揶揄打擊人了。

難不成,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易無瀾近了她這個朱,變得越來越赤了?

“那得看你什麽時候有閑暇了。”沐言汐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

在玄酆秘境時,每一回她跟易無瀾修煉完,就會催着易無瀾同沐言清聯系。正事聊來聊去無非就那麽幾句,沐言汐在一旁巴巴的聽着,愣是沒敢開一次口。

好似這樣,她就無需跟沐言清交代她三千年前的過去。

易無瀾嘆了口氣,神色不自覺的柔和下來,溫聲安慰:“萬佛宗一戰時帝姬就出手幫了你,她不會因為你修魔氣而排斥你,你若是害怕,我可以替你跟她提。”

沐言汐趕緊搖頭。

易無瀾将她攬入懷中,沒說話。

沐言汐靠在易無瀾肩頭,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易無瀾:“那是什麽?”

沐言汐擡起頭,讷讷道:“姐姐要是問起你我之事,你打算如何跟她說,你在三千年前就入不夜城勾引蠱惑了尚在懵懂之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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