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第三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陳秋白大三那年,系裏跟一些海外高校開展交流項目,雙方互認學歷,去境外交流一年,畢業時就可以拿到兩個學校的學位。
對于班裏的很多同學來說,出國留學本來就在人生計劃裏,眼下有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會錯過。
家境比較優越的同學都選擇去英國或是美國,差一點的也打算去香港和臺灣。那陣子,大家關心的只有這一個話題,每次聚在一起都會興奮地讨論自己的留學計劃。
陳秋白從沒插過嘴,她知道,她哪裏也去不了。就算爸媽東拼西揍,恐怕也拿不出供她留學的錢。即便拿得出,她也沒有底氣向家裏要這筆錢。
同學們陸續離校,踏上了海外交流的旅途。班裏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十幾個,宿舍裏也只剩了她一個人。每天早晨,她抱着專業課本走進冷清的教室,總會被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主宰。即便妝容精致,精心打扮,她也覺得自己黯淡無光。她無足輕重,無能為力,依舊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鎮姑娘。
她在悵惘中掙紮了兩個月,又開始寫起了小說。寫作是靈魂深處的表達,當那些郁結于心的嘶喊和憤怒沖出胸口,她總能獲得片刻的安寧。而且,她也僥幸地認為,也許那裏藏着解開她人生困境的鑰匙。畢竟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往哪個方向努力。
小說寫得不算順利,初稿寫了大半年,改稿又花了兩個月,大三結束後,總算是寫完了。她忐忑地把小說投給了出版社,投了十幾家,全部石沉大海,暑假過完了,也沒有一家出版社回複她。
大四開學後就要開始實習,那些剛剛從海外交流歸來的同學,又憑借家裏的關系拿到了央媒和外媒的實習機會。陳秋白實在找不到合适的實習單位,只能在系裏的推薦下去了英語教研室當實習老師。
她教的是大一,青澀的臉龐讓她想起自己剛來學校時的情形。家境很好的孩子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身上總是光芒熠熠,眼睛裏充滿自信和希望。人群裏也坐着幾個卑怯又努力的女孩,是她十八歲時的身影。
在那半年裏,除了一周三天的實習和偶爾的選修課,其他時間她都在寫論文。她的選題沒選好,寫了一小半就寫不下去,天天被導師催進度,心裏焦躁又苦悶。
一天,她去超市買日用品時,莫名從貨架上拿了一瓶白酒。回到宿舍,室友都不在。她洗了個玻璃杯,打開白酒倒了小半杯,一仰頭喝了。
白酒并不好喝,一口下去,嗆得心口和嗓子眼兒疼,但也不知為什麽,她卻停不下來。醉意湧上來,暈乎乎的,感覺很舒服,她被一股虛浮的快樂包圍,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在這一刻短暫地消失了。
從那以後,她開始時不時喝酒。山東人大都好煙酒,她大概也有點酒鬼的基因。
有時夏宇來學校找她,兩人吃飯的時候也會點上兩瓶啤酒或是廉價白酒。戀愛談了三年,兩人感情越來越淡,沒分手的原因大概只是因為習慣了吧。
平安夜那天,兩人照舊一起吃了飯。出了餐館,夏宇拉住陳秋白,貼在她耳邊說:“別回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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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白沒有多做考慮,跟他一起去了附近的酒店。夏宇剛一進門就吻上了陳秋白,一邊吻她一邊把她往床上推。兩人胡亂脫了衣服,拆了安全套。然而,就在一切順理成章時,夏宇卻放棄了。
他們交往三年,從未突破最後一步。陳秋白不知道夏宇為什麽一直不碰她,她也沒問過,也許是不想問,仿佛這答案背後藏的是一枚定時炸彈。
這晚,夏宇和衣而睡,抱着陳秋白睡了一晚,第二天又帶她去吃了早餐。兩人依舊平淡地交往着。
這年寒假,他們像往年一樣一起回了家。晚上,兩家人出去吃了頓接風宴。席間,陳衛東開玩笑一般說起孩子的婚事,夏宇一家神情躲閃。
陳秋白隐隐覺察到什麽,散席後叫住夏宇,說晚上吃多了,想走一走。
兩人牽手在冬夜裏走着,朝信用社大院的方向溜達。
夏宇一路沒說話。陳秋白沉吟着,還是把話問了出來:“小宇,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夏宇沉默半晌,松開她的手,說:“我畢業後要去英國留學了,以後未必會回來,我們還是分了吧。”
陳秋白恍然大悟。原來這三年他沒有碰她,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她沒有未來,所以才要給她留個清白之身。畢竟在山東男人看來,這是女孩最重要的東西。
陳秋白難過極了,倒不是因為失戀,而是曾經跟她一起痛苦掙紮的人悄然逃脫了束縛,撇下她往前方走了,她卻還留在泥潭裏。
她羨慕又嫉妒,不由也動了留學的心思。
春節過後,她試探着跟家裏提了這事,說今年畢業生很多,有點難找工作,能不能讓她出去讀個碩士,不一定要去美國和英國,港臺或是新加坡都行。
陳衛東驚訝地看着女兒,發現她的神情是認真的,問了句:“留學要多少錢?”
“幾十萬吧,我會節省一點的。”陳秋白有些底氣不足。
果不其然,父親聽見這話,為難地說:“家裏哪有這麽多錢?等開春我和你媽就要調到縣城了,咱家也要在城裏買房了。況且咱家裏還有你弟弟,不比夏宇家,将來還得給你弟弟買房,到時候別說幾十萬,可能連幾千都剩不下了,說不定還得拉一腚饑荒。”
陳衛東說着,又氣憤地罵起夏傳志和夏宇,說這家人心眼壞,狼心狗肺,他一路提拔夏傳志,幫着他當上了隔壁鎮的信用社主任,他們卻恩将仇報,白白耽誤了女兒好幾年青春。
陳秋白沒有接話,下意識揪住身下的沙發巾扯穗頭。這套布沙發是她初一那年買的,用了快十年,早已塌陷下去,沙發巾也褪了色,但爸媽還是舍不得換。
三個人圍着茶桌坐了會兒,都有些不自在。
陳秋白起身說:“我有點打盹兒,去睡個晌午覺。”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環望一圈,房間小小的,家具舊舊的,床頭的白牆上,依舊有小時候抹上去的鼻涕印和鉛筆畫的小動物。十幾年來,這個房間沒有任何改變。
她的視線移到窗邊,瞧見暖氣片上烤着兩只金黃的橘子,應該是母親放上去的。她從書桌前搬了椅子坐到暖氣旁,撿起一只橘子,默默地剝了皮,把橘子瓣兒丢進嘴裏,暖乎乎的,甜絲絲的。她吃了一半,莫名有點想哭。
客廳裏,李麗君獨自坐了會兒,回想着女兒失落的神色,心裏不是滋味,于是推門走進女兒的卧室,在她身後站住,安慰她說:“我和你爸不是不讓你出國,咱家确實是供不起。你已經很優秀了,肯定能在北京找個好工作。”
陳秋白低着頭,眼淚差點落下來。
李麗君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說:“我再過幾年就退休了,到時候工資會多一些,我從現在開始就幫着你攢嫁妝,等你出嫁的時候全給你。”
陳秋白忍住眼淚,回頭白了母親一眼:“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結婚,你攢什麽嫁妝。”
“遲早的事。”李麗君喃喃說着,又從暖氣片上取下另一只橘子,剝了皮遞給她。
陳秋白接過橘子吃着,心裏似乎沒那麽難過了,至少,媽媽還把她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