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笨蛋龍

笨蛋龍

因為帶着孩子,他們選了最近的麥當勞。

谷雨跟她小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性格有些孤僻,不愛跟同齡孩子玩耍,智商超群,上學不久一年級的算術題就能脫口而出,如果不是林毓希望她按部就班地成長,不被當作異類,她其實完全可以跳級。

但谷雨跟阿淩在一起,兩個孩子氣場很合,阿淩性格好,總是想出一些新玩意兒拉着谷雨一起,他們在麥當勞兒童區玩得很開心。

“谷雨媽媽,有事嗎?”

兩個人胃口平平,桌上的香辣雙層堡套餐沒有人動,顧與棠開門見山地問。

林毓清清嗓子,眼神躲閃,尴尬地開口:“顧先生,平時是你帶孩子嗎?”

“嗯。”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顧與棠眸光溫淡如水,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麥當勞橘色燈光下,他額前的碎發呈現淺淡的栗色。

“我能雇你幫我照看谷雨嗎?工資方面,你盡管提要求。”

“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是看谷雨很喜歡跟你和阿淩在一起,最近發生太多事,我實在沒有功夫照顧谷雨,當然,我可能本來也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林毓臉皮薄,提出這個要求她自己也難為情,越解釋越變得語無倫次。

而對面的顧與棠,卻沒有任何不耐煩或者憤怒的情緒,他的目光轉向兒童區兩個挨坐在一起的孩子身上,平淡溫和。

“好,我答應你。”

“倆孩子同班,我一起接到我家,你忙完工作再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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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谷雨每天放學一起走,阿淩也會很高興。”

林毓眼神驟然亮了,剛想道謝,他直直望過來,打斷了她。

“不用報酬,因為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林小姐能答應。”

“你說。”她語調急切。

“我們都是上一段婚姻的受害者,關于過去我不想追究,但孩子是無辜的。”

“宋藝生下阿淩就沒再管他,阿淩缺少母愛,也渴望母愛。”

“所以,我希望林小姐每周能抽出半天時間,陪陪兩個孩子,可以嗎?”

最後三個字,他語調放緩,鄭重專注,她一時失神。

林毓羞赧于自己對谷雨的失職,最後竟然是外人讓自己幡然醒悟。

她不知道顧與棠是不是個好丈夫,但他一定是個好爸爸。

他們最後商定,每周日下午,林毓履行承諾,好好陪谷雨和阿淩。

即使阿淩已經困到小腦袋已經歪在爸爸脖子處呼呼大睡了,顧與棠還是堅持送她們母女到小區門口。

雖然一天見了好幾次,她跟他還是關系尴尬的陌生人,告別時相對無言。

林毓扯扯谷雨的手。

“谷雨,我們回家了,要跟顧叔叔說什麽?”

“顧叔叔再見!阿淩再見!”

睡夢中的阿淩流着口水,迷迷糊糊回了聲:“拜拜。”

不常笑的谷雨對顧與棠笑得很開心,臉頰邊淺淺的梨渦,像她。

一米八多的顧與棠彎腰,伸出一只手,揉揉谷雨的頭頂。

“谷雨要聽媽媽的話,明天見。”

林毓在後面望着谷雨蹦上電梯,踮腳,費勁地按住電梯開門按鈕,等她進來。

小姑娘心情很好,今天一直在笑,眼睛彎彎地看着她。

林毓也笑了。

明天啊明天,往事不可追,眼前人尚在,好像,明天,也沒有那麽難。

*

谷雨是在傍晚的時候突然開始發高燒。

這孩子下午精神越來越蔫,甚至無知覺地倒在沙發上昏睡過去,林毓發現不對勁,體溫計一測,三十九度五。

怪她,顧與棠提醒她孩子可能低燒,是她沒在意。

以最快的速度開車趕到最近的醫院,半小時內護士給谷雨用上退燒的藥,林毓看着病床上的她慘白的小臉,額角不停冒冷汗,心刀割一樣疼。

針管插進她纖細的血管,手臂呈不健康的青色,細細一截,像是能掐斷。

體溫退得很慢,谷雨燒得有點糊塗了,開始不停說胡話。

“媽媽,爸爸呢?我想吃爸爸給我買的巧克力。”

林毓一愣,拉着谷雨的小手,溫柔地哄:“爸爸要加班,等谷雨好了,媽媽帶你去買巧克力好不好?買你最愛吃的費列羅。”

谷雨噘嘴,一直搖頭,眼眶裏蓄滿淚,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我不要,我就要爸爸!”

“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知道你們之前吵架了,是不是因為谷雨不乖,爸爸就不要我們了?”

“……”

這麽小的孩子,只有在生病時借着幾分驕縱,宣洩內心的恐慌。

她背脊瞬間塌陷,抱着孩子,硬生生壓下哭腔,雙手分明在抖。

“沒有的事,爸爸就是工作太忙了,我等會打電話叫他過來,谷雨別擔心,好好睡一覺。”

她的小手緊緊抓住林毓胸前的衣襟。

“好,谷雨睡覺,谷雨乖乖等爸爸過來。”

她終于安心睡下,林毓關上病房的門,調整好情緒,撥通了那個她原本不想多看一眼的號碼。

“徐馳,谷雨病了,在市一院,想見你,你能過來一趟嗎?”

徐馳支支吾吾了半天,沒給出準确答複,林毓依稀聽到有護士喊換藥的聲音。

“你也在醫院?”

“宋藝胎像不穩,我們在市一院婦産科。”

林毓剛想說那他來兒科不就是下個樓的事嗎?結果聽到宋藝的聲音。

“誰啊?剛來醫院就打電話。”

“過來給我削個蘋果。”

“是林毓,谷雨病了,在樓下兒科,我想去看看。”

宋藝臉色驟變,語調瞬間冷厲。

“小孩子感冒發燒,不很常見嗎?我跟你肚子裏的兒子不舒服,我也沒見你多緊張。”

“而且,你別忘了,你們已經離婚了,谷雨歸她林毓管,怎麽離婚第一天就不要臉地黏上來了!”

說到後面,她故意放大聲音,尖酸的話語,林毓聽得一清二楚。

“宋藝,你給我嘴巴放幹淨點。”

“如果不是我嫌棄徐馳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答應離婚,你就是枉顧家庭倫常,人人喊打的小三!你肚子裏的孩子還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怎麽,你生怕別人不知道你過去的光彩事跡嗎?需不需要我上樓來說一說啊?”

宋藝瞬間紅了臉,林毓的聲音從聽筒傳出,已經惹來病房裏其他人側目。

她羞憤交加,掙紮着要從病床上起身,擅自拔了手背的針管,把徐馳吓得夠嗆。

“我不活了啊!徐馳,我辛辛苦苦給你生孩子,你就由這個女人這麽诋毀我”

“我要告訴媽,說你們都欺負我!”

徐馳捂住話筒,唯唯諾諾地上前去哄,手機在争執中狠狠砸在地上,很快,電話斷了。

十分鐘後,林毓的微信收到徐馳轉賬的一萬元,他說他來不了,讓她用錢去補償谷雨,她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林毓冷笑一聲,沒領那一萬塊,毫不猶豫,把他拉黑。

從這通電話被挂斷起,徐馳就不配當谷雨爸爸。

可是,一推開房門,谷雨燒紅了眼,還滿臉期待地朝她笑,嘴唇的形狀像是在問:爸爸什麽時候過來?

林毓靠在走廊牆上,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

孩子成長裏父親的角色是不容缺失的,可徐馳那樣的人,不配為人父。

在她咬破嘴唇,糾結萬分的時候,微信突然彈出一條添加好友申請。

“會噴火的惡龍”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頭像是一只正在噴火的恐龍,明顯出自孩童之手的簡筆畫。

認證消息是:谷雨媽媽你好,我是顧與棠,冒昧在家長群加你的微信,以後聯系會更方便。

林毓馬上點了同意。

他們倆的聊天界面一直空白,兩邊都能清楚看到“對方正在輸入中”。

一分鐘後。

他發:你好,我是阿淩爸爸,顧與棠。

她回:你好,我跟谷雨在醫院,能麻煩你過來一趟嗎?

點完發送,林毓像被抽去全身力氣,癱軟地坐在走廊的長椅。

她驕傲一輩子,從來沒有跟任何人低頭,就算經歷了和徐馳失敗的婚姻,她二話不說掉頭離開,走得體面,顧與棠算是她人生的一個意外。

從第一次意外碰面的同情,到民政局再見時心底難以抑制的惺惺相惜,再到幼兒園一面時不成文的約定,他身上好像有種獨特的力量,讓她在焦頭爛額的時候穩下來。

他牽着阿淩在前面從容不迫地走着,她跟谷雨在後面跟着,看着他們的背影,就有種莫名安心的感覺。

就像有人在她耳邊說:你瞧,他跟孩子一樣活得很好,你也可以。

林毓從來不甘心當一個失敗者。

所以,在她唐突失禮地發完這句話,她懊惱地撓亂一頭長發,正猶豫要不要撤回,已經晚了。

他很快發過來:谷雨發燒了嗎?在哪個醫院?

她慢吞吞地打字:市一。

她心虛地補充:沒事,你當我沒吃晚飯低血糖了胡言亂語,你好好帶着阿淩,這邊我可以。

沒有回音。

二十分鐘後,手機再次響起,她看到他回:我到住院部樓下了,谷雨在幾樓?

“.…..”

半小時後,林毓去樓下領完外賣回來,病房的門半掩着,她看到顧與棠坐在床邊,低頭給谷雨溫柔講着ipaid上圖畫書的故事。

窗外霓虹閃爍,他的側臉若隐若現,眼角笑出細微紋路,是歲月溫柔的觸筆。

“顧叔叔,《會噴火的恐龍》真的是你畫的嗎?”

“是啊,叔叔家裏還有一整套圖畫書,等谷雨好起來,跟阿淩一起去書房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谷雨笑聲咯咯的,被子半掩的一張小臉,可能因為體溫過高,可能因為激動,顯得格外紅。

“顧叔叔,你說你會做手工巧克力,可以教我嗎?”

“沒問題。”他動作輕柔地把谷雨的小手藏進被子裏,“谷雨退燒了去叔叔家,叔叔教你。”

“可以教媽媽嗎?”

“我媽媽可笨了,外婆總說她這麽大人了還只會點外賣,偷偷告訴你,媽媽只會做蛋炒飯,她做的其他菜,外婆說是黑暗料理!”

林毓:“.…..”

握在病房門把手上的手僵住了,她一愣,瞬間不想進去了。

然後她聽到那個男人悶悶的笑聲,一如既往地低啞溫柔。

他說:“好啊。”

“媽媽也在學習怎麽當一個很好的媽媽,谷雨耐心一點,等等媽媽好不好?”

她忘了谷雨的回答,只記得那一室溫馨,像久旱逢甘霖般致命的溫柔,讓她歷盡漂泊的心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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