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騎士

女騎士

安頓好父母和谷雨，離婚第二天，林毓做了一份嶄新的簡歷，投到各個游戲公司。

一周過去了，發出去的郵件沒有任何回音，她打電話給HR詢問情況，得到的是各種推脫和不确定的答案。

最後，是曾經在她手下幹活，被她親手帶出來的一個徒弟，現任某游戲公司測試組長，跟她說了真話。

她在徐馳公司幹了這麽多年，他是最懂她能力的人，又怎麽肯放她去其他公司，成為他的競争對手。

以現在他在這個領域的地位，他一句話，她的學歷和工作經歷再光鮮，也沒人敢用她。

“林姐，我手上有幾個私活，小公司升級系統，要不給你，你先做，收入比不上你在徐氏，但也不會太磕碜。”

徒弟不忍她四處碰壁，想伸出援手。

林毓果斷拒絕了。

她恨過徐馳斷她後路，讓她在B市寸步難行，但轉念一想，她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大學畢業生，她滿了26歲，是一個四歲女孩的媽媽，她不年輕了，就算真的能進入五百強企業，她又能跟一般新人一樣，從程序員做起，在底層打拼嗎？

她做不到。

糾結一番後，她索性另起爐竈，從頭開始，一步步往上爬，跟徐馳拼個你死我活。

林毓沒想到，大學畢業那會完全沒想過創業，她會在這個年紀，有了放手一搏的沖動。

跟徐馳離婚，該拿的財産沒少拿，但她的積蓄，除去撫養谷雨和她爸住院的費用，租寫字樓、買設備，已經所剩無幾。

她還面臨創業最艱難的問題--人手。

網絡游戲是新興産業，一個新公司想要好的發展必須吸納人才，但她一個剛注冊的新公司，沒有業績，沒有資本支撐，拿什麽跟人才市場的其他公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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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月，正是各大院校秋招的時候，林毓就跟公司唯一一個願意跟她從零開始的姑娘—宋藝菲一起，沒資格開宣講會她們就用最笨的方法，死守在學校門口，發傳單，逮着人逐個攻破。

到最後，她倆的嗓子說不出一句話。

“菲菲，明天我買些禮物，吸引學生到我們攤位，我們也省力些。”

攤位的遮陽傘下，宋藝菲娃娃臉藏在栗色卷發裏，表情快哭了。

“姐，我對不住你，今天一個人都沒招到。”

林毓拍拍她肩膀。

“菲菲，你能辭職，跟我一起創業，我已經很意外了。”

“真的謝謝你。”

當初，宋藝菲一小縣城出身，剛畢業的姑娘進公司，沒有背景，資質平平，被前輩欺負，被同輩輕視，夾縫裏生存。是林毓看重她的溝通表達能力，把她招進組，一視同仁，手把手教她，她才能一年之內成長為業績最佳，在酒鬼父親的壓迫下，能有錢給她媽做乳腺癌手術。

在她眼裏，林毓不僅是她的伯樂，更是改變她們一家命運的人。

所以，林毓離開徐氏後，她二話不說辭職跟她創業。

“我們從頭開始，肯定不會一帆風順，沒事，我相信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天。”

“喝奶茶嗎？我請你。”

太陽照眯眼，林毓伸出手背擋去日光，她膚色白皙，白色Polo衫配牛仔褲，高馬尾被風吹起，學生氣十足。

挫折教會她堅強和樂觀。

又是一周，冷空氣侵蝕B市，宋藝菲已經穿上了棉襖，她們公司終于招到了一個人。

一個叫曹野的東北男孩兒，高壯直爽，笑起來憨憨的。他能來她們公司，多虧了宋藝菲。

據說，宋藝菲借同學飯卡，去食堂打飯的時候，多次碰到他。

好巧不巧，他總是排她前面，又總是把最後一個雞腿收入腹中。

“你憑什麽每次打兩個雞腿！”一個叉着腰，一臉不服。

“我樂意，打我進學校起一頓就是倆雞腿，你管我！”一個翻白眼，難以理解的眼神。

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在他們學校擺攤那段日子，曹野每次路過都忍不住嘲諷一句。

“姐姐，今天又沒招到人啊？”他嬉皮笑臉。

“給老娘滾！”她咬牙切齒。

一來一回，兩人一見面就吵的習慣被林毓摸透了，一天，她在攤位叫住曹野。

“同學，我寫的一段程序出了問題，能幫我改改嗎？”

舉手之勞的事，曹野不會拒絕，他也想不到，這是林毓對他的考驗。

她電腦上的程序不簡單，曹野人看起來吊兒郎當，寫程序又有着自己改不了的野路子，但他腦子靈光，遇到問題有條不紊地解決，效率極高。

短短半小時，林毓确認，這就是她想找的人才。

那天回去，她交代了宋藝菲：“菲菲，曹野是個好苗子，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把他留下來。”

第二天，宋藝菲又跟曹野因為食堂雞腿吵起來。

她舉着手機，揚言要跟他用游戲定勝負，不依不饒。

曹野一時激動，答應了她的挑戰。

大學四年他在宿舍躺屍，成績不出色，游戲他沒怕過誰。宋藝菲強調她來選游戲，她們都有一個小時熟悉上手，誰輸了就答應對方一個條件。

曹野正好想找一個人幫忙寫畢設策劃部分，這些天接觸，他清楚宋藝菲是這方面的翹楚，想着自己不會吃虧，二話不說答應了。

結果，他看到游戲界面，傻眼了。

一個簡單而複雜的養成類小游戲--《皇帝成長計劃》

宋藝菲說，他們要比在兩年內誰生的皇子公主多。

曹野：“.…..”

曹野嘴上嫌棄，但第二天自己主動加入新公司的招聘團隊。

說是團隊，也就只有三個人，林毓、宋藝菲、曹野。

成功招到曹野，她們在理工大擺攤一個月，也算不虛此行，當宋藝菲問她們接下來去哪，林毓低頭有條不紊地收拾資料，回了句：“去T大。”

她的母校，總好過其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曹野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林姐，你認真的嗎？”

T大計算機專業畢業生出來，哪個公司不是搶着要，年薪五十萬是最次的，他們一個剛起步的小公司，怎麽敢去T大招人？

事實證明，是他孤陋寡聞了。

林毓一頓操作猛如虎，直接讓計算機系專業第一的臭屁哥們，當場簽約。

曹野看林毓瞬間滿滿的星星眼。

他有種預感，這次的大腿他抱對了。

*

最近這段時間，她忙到很晚才能去顧與棠家接谷雨，經常他已經幫忙輔導完孩子作業，谷雨甚至開始吃晚飯了。

他給谷雨買了跟阿淩一樣成套的餐具，谷雨喜歡小豬佩奇，林毓見她捧着粉粉嫩嫩的碗，吃得很香，也不好打斷她拉她回家。

甚至到後來，她自己的晚飯也在這裏解決了。

顧與棠每次把菜端到桌上，林毓喜辣，他細心把最辣的菜擺在她面前。

“最近天冷，吃完飯廚房有排骨湯，記得盛一碗。”

“謝謝，麻煩你了。”

他搖頭，暖黃燈光下，長睫微彎，平淡溫和的弧度。

“不麻煩，以前我跟阿淩兩個人飯菜總會剩很多，你跟谷雨在，我做飯的量把握的剛剛好。”

林毓慢慢嚼着她最愛的香辣幹鍋，細細回味。

她不斷給自己洗腦。

不是她厚臉皮，是顧與棠做的飯菜先動的手，實在味道太好，是哪家餐館都比不上的家常美味。

而且，她也沒有白吃白喝，顧與棠不肯收錢，她就算再忙，林毓周末也會抽半天帶着兩個孩子逛超市，買一堆食材回來，算是她們娘倆這周的夥食費，阿淩和谷雨也很喜歡跟她一起購物。

林毓剛想叫顧與棠一起坐下吃飯，就看見他碗還沒拿起，嘴裏念念有詞地徑直往書房走去。

眼神像是被某種執念牽引，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她皺眉：“阿淩，你爸不吃飯？”

阿淩滿口飯菜，嘟嘟着腮幫子，搖頭。

“要月末了，爸爸要趕稿，沒有時間吃飯。”

“趕稿？”林毓無意間聽說顧與棠是自由職業，具體做什麽不得而知，但她心裏狠狠地不認同。

再忙不吃飯也不科學。

她洗完碗，準備帶谷雨回家的時候，看到書房裏依舊沒人出來的影子，再三糾結，林毓還是端起給他熱上的飯菜，推開了書房的門。

“敲門沒人應，我進來了哦。”

“你不餓嗎？個這麽高，不吃飯哪行……”

最後的話湮沒于唇齒。

林毓擡頭，看到的是她長到這麽大，從來沒見過的色彩斑斓的世界。

書房不大，但四周牆面都是色彩手繪，狂放生長的植物，從牆底蜿蜒至天花板，一瞬間把人帶入熱帶雨林的紛雜明媚。

最裏面一張桌子，上面的電腦和數位板擺放整齊，屏幕上還顯示繪圖軟件的頁面，凳子上，卻沒有坐人。

“林毓？”

她聽到聲音，才在一堆白紙和彩色的草稿中尋到他的身影。

他的指甲縫都是顏料，左手剛拿起的畫筆，普藍色的顏料沾滿筆尖，一滴滴落在地上，他也沒有察覺。

他神情完全是懵的，望向她的眼神陌生而疑惑。

她就像猝不及防闖入他世界的陌生人，兩兩相望，相對無言。

他擦臉，不知不覺手上的顏料全糊臉上，笑得像個孩子。

“沒事，我不餓。”

“有點亂啊，我沒靈感的時候，喜歡用顏料塗塗畫畫，你別吓到。”

林毓終于明白，顧與棠一個接近三十歲的男人，為什麽身上總能保留着幾分不谙世事的幹淨和少年氣。

他的眸子是琥鉑色的，心裏住着屬于他的水晶城堡。

他一直有自己的世界，并且小心地保存它，不被世俗污染。

她突然想起，阿淩曾吐槽過他。

“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帥最厲害的男人，但他只要畫畫，就會變成瘋子。”

是挺瘋的。

林毓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