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騎士

女騎士

檢查結果出來了,意料之中的不樂觀,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7歲上下的孩子,是兒童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最易發病的人群,拿到這個結果,在醫生辦公室,林母當場站不穩了。

“怎麽可能?不是感冒發燒嗎?怎麽會是白血病......”

“白血病”這個疾病的字眼,在普通人眼中太過沉重無情。

林毓垂眼,望着自己緊攥的拳頭,過了幾秒才回過神,嘶啞着嗓子,緊張地問醫生:“有治愈的可能嗎?”

醫生翻看檢查報告後,眉目松快了些。

“兒童急淋分多個基因型,不同基因型的治療方案和預後情況也不同。”

“有些情況通過化療就能治愈,有些則需要進行骨髓移植......”

“現在來看,孩子的結果不算最危重的,化療治愈的幾率在70%左右,具體要看進行化療後的效果。”

“但是,化療的副作用很大,孩子也會比較辛苦,你們大人要做好準備。”

走出醫生辦公室,林毓扶着醫院走廊的牆,像劫後餘生,整個人失了力氣,是顧與棠一把扶住了她。

全身像被抽幹了力氣,她只能抓住他手臂勉強支撐,然後埋在他胸口,小聲細咽着哭了。

“沒事的,不是最壞的結果”

“我們守着谷雨,她接受最好的治療,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毓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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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只能祈禱和等待。

化療一周,谷雨瘦了十斤。

原本瘦弱的體質越發像皮包骨,林毓那段時間一走出病房就止不住流眼淚。

好在,醫生說谷雨的骨髓血象有好轉,化療效果不錯。

他爸媽每天也在醫院裏守着,林毓見他們憔悴不堪,心中不忍。

“爸,媽,你們回去休息幾天吧,這裏有我和顧與棠守着。”

她話音剛落,林父林母還沒來得及應聲,背後傳來冷厲的男聲。

“我女兒,徐谷雨,在哪個房間!”

是徐馳。

是那個在被告知女兒因為白血病住院接受化療,仍然堅持在上海出差,谷雨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

經過護士指引,他進來,見到了已經熟睡的谷雨,站在病床前愣了許久。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開始質問。

“林毓,你就是這樣照顧女兒的?”

林毓冷笑。

“你有什麽資格質問我,你扪心自問,女兒生病,你有幾次是待在她身邊的。”

他恨恨地盯着她。

這段時間,新芒如日中天,把徐氏逼得節節敗退,甚至還拿到他們抄襲《花花世界的小野》的關鍵證據,已經提起上訴,徐氏被官司纏得焦頭爛額。

原本他以為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并沒在意,沒想到,竟然這麽嚴重。

晃神片刻,他記起公司裏讓人焦頭爛額的官司,看向林毓的眼神,淬滿恨意。

“我為什麽不能陪女兒,你心裏沒數嗎?”

“誰揪着徐氏之前的那幾個官司不放,林毓,你們那種小作坊的公司,就只會耍這些手段,我告訴你,所有人都盼着徐氏倒臺,但有我徐馳在,徐氏永遠不會倒!”

林毓冷笑。

“是嗎?那走着瞧吧。”

她心裏清楚,徐馳現在就是秋日裏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她在徐氏的時候他利欲熏心,自作主張抄襲其他公司的項目,現在成為衆矢之的,也是徐氏歷年來争名逐利的作風種下的惡果。

徐馳一時被她挑起怒火,伸手想掐住她的手腕,被顧與棠狠狠一掌拍落。

他把她護在身後。

“你對她動手試試?”

徐馳笑了,指着病床上還未轉醒的女兒。

“好啊,林毓,你每天裝得像一個貞潔烈女,說什麽全心全意為了女兒,剛離婚沒多久你就找到下家,你跟這個姓顧的是不是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啊?”

他不分黑白的質問讓林毓怒火中燒,顧與棠卻拉住她,擋在她身前,将激動發瘋的徐馳推到在地。

他眼神淬了寒霜,滿是嫌惡。

“徐馳,你再诋毀她一句,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林毓在後面氣紅了眼。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個不懂禮義廉恥的人渣嗎?”

他們的争執引來執勤的護士,護士一聲大喊:“這是在病房,肅靜!聽見沒?”

病房終于恢複久違的安靜。

“谷雨?”

回過頭,是顧與棠最先發現谷雨醒了。

她瘦削的臉,襯得眼睛愈發大,木然無神地盯着周遭發生的一切。

“谷雨,怎麽樣,哪裏不舒服嗎?”

林毓走到病床前,想探探孩子的額頭,卻被徐馳搶先。

“寶貝,爸爸回來了,爸爸來陪你,高不高興呀?”

谷雨眨眨眼睛,眼裏沒有過多情緒的波瀾,幹澀無力地叫了聲“爸爸”,眼神卻看向了顧與棠。

“顧叔叔,阿淩現在還沒放學嗎?”

最近這段日子,只要阿淩從幼兒園回來,一定在她跟前寸步不離。

知道她生病了,之後要一直住院,阿淩當場沒出息地哭花了臉。

谷雨每次的化療就像去煉獄經受一場磨難,她頭發掉了很多,小姑娘不喜歡臭美,但多少會心疼自己好不容易留下的長發。她雖然沒說,阿淩像是對她的難過感同身受,讓他爸爸給他剃了光頭,還傻傻地站在病床前問她帥不帥。

還有化療的副作用,每次她因為不良反應吐昏過去,或者沒有力氣暈在病床上時,他總是抓着她的手,哭得痛徹心扉,她一睜眼,看到他眼淚鼻涕糊在一起的樣子,真的難看又丢臉。

每天她難得清醒的那幾個小時,阿淩就一起坐在她的病床上,陪她拼積木。

他還會教她幼兒園新學的課程,雖然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雖然課本上的知識她已經滾瓜爛熟。

現在想想,雖然生病很難受,但這段時間,阿淩陪在她身邊,好像冰冷的醫院也多了溫情。

“現在下午兩點,阿淩還沒有放學。”

顧與棠摸摸她頭頂,溫柔地回話,谷雨點頭,下一秒望向了窗外。

雪後初晴,難得的晴天,外面陽光很好,醫院裏不少病人由家屬陪同着散步。

她伸手抓住了顧與棠的大手。

“顧叔叔,我想出去散心。”

“你能背我去外面曬曬太陽嗎?”

她難得化療之後精神尚可,林毓和顧與棠都不想反駁她的請求,連忙推來輪椅,又給她穿上棉襖,戴上帽子,圍好圍巾,小谷雨周身只剩下一雙眼睛暴露在空氣中,他們倆這才放心推她出去。

被晾在原地的徐馳,臉色難看到極致。

走出病房,林毓被護士叫去領藥,顧與棠是男人,力氣大便于扛人,由他帶谷雨去散心,谷雨很樂意。

走在住院樓前的林蔭小道,大雪初融,調皮的孩子故意踩着一個個水窪追趕,被媽媽追着責罵,谷雨呆呆地看着熱鬧的場景,小臉上沒有表情,也不說話。

“不高興嗎?”顧與棠蹲下來問她,“今天爸爸來看你了,還有太陽,可以出來散心,不開心嗎?”

谷雨眨眼,長而密的睫毛也比從前稀疏不少,她點點頭,又搖頭。

“顧叔叔,以前,爸爸總是特別忙,我很想他能來陪我,現在不想了。”

“為什麽?”

谷雨想起剛才爸爸媽媽在病房裏争執的場景,垂下腦袋。

“因為媽媽見到他就會很難過。”

“我不想媽媽難過,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

“而爸爸...他好像一直也不怎麽喜歡我......”

顧與棠一時愣住了,他難以想象這麽小的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一個人在心裏,又體會了多少心酸。

“谷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愛你,包括你爸爸,他也一定是愛你的。”

“還有顧叔叔,還有阿淩......”

“顧叔叔。”他的話還沒說完,谷雨提前打斷了他,“叔叔,你會一直對媽媽好嗎?”

“嗯?”

小姑娘眉眼裏滿是期待。

“顧叔叔,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一直讓媽媽像現在一樣幸福。”

午後的陽光,像上帝慷慨為人間鋪灑的金輝,映照小姑娘琥珀色的眸子,剔透,真摯。

顧與棠的心一瞬間狠狠抽痛,他握住谷雨的小手,把這個敏感早熟的小女孩緊緊抱在懷裏。

“不會的,谷雨,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跟你媽媽,還要一起看着你跟阿淩長大成人。”

“到時候我們跟媽媽,還有阿淩,真正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就像谷雨畫裏畫的一樣。”

“叔叔答應你,一定會給你們幸福。”

繞着住院樓散步了幾圈,正準備回去的時候,遇到一邊打電話,一邊從裏面焦急跑出來的徐馳。

迎面撞上自己的女兒,他也只是目光停了一瞬,之後步履匆匆,繼續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他來了一趟,一個下午都沒待夠,連句告別和問候都沒有,就這樣走了。

背對光的方向,跟谷雨擦肩而過時,他不知道他的親生女兒低垂眉目沉思時在想什麽。

只見下一秒,她眼裏恢複光亮,即使面色蒼白,笑起來依舊像落入凡間的天使,朝顧與棠伸出了雙手。

“顧叔叔,背我回去吧,有點兒冷。”

“好。”

“阿淩是不是要放學了。”

“對呀,快了。”

“有點兒想他了。”

雖然他在旁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時,她又特別煩他。

顧與棠笑了。

“那小子聽到你說想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樣尋常的生活碎片,錯過了,再也拼湊不成完整的情感與寄托。

正如現在的徐馳,不清楚自己失去了多麽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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