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難愈
難愈
2023.12.20
文/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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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淮,媽媽帶你去游樂園哦,給我們小公主穿最好的裙子。”
……
“溫予淮!你發什麽瘋!?”
“裝出那個樣子給誰看啊……?”
……
“淮淮……是媽媽不好……媽媽沒有照顧好你……”
溫予淮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她随手梳了梳頭發,擡眼看了下表,兩點十二分。再擡眼看看窗外,窗外一片黑漆漆的,什麽也沒有。
侍人察覺到動靜,輕輕敲了敲門,隔着門低聲道:“小姐,又做噩夢了嗎?”
溫予淮沒吱聲,她吮了吮手指,然後小聲道:“沒事啦,安妮。”
陳安妮嘆了口氣,又把門掩上了。
溫予淮摸出手機,點亮屏幕,找到那個頭像。
她慢慢的在輸入框裏敲字。
溫柔的魚:言醫生。
對方幾乎是秒回。
Yac:睡不着嗎?
溫柔的魚:嗯。
思索良久又打出幾個字。
溫柔的魚:所以我想,您有空的時候,可以來看看我。
Yac:好。
溫予淮這才重新躺好,順手把手機放在旁邊的梳妝臺上。
翌日。
雖然說是重新睡了一覺,溫予淮的精神狀态還是沒太好,她雙眼明顯的黑眼圈使她整個人看上去都很疲憊病态。
草草吃了頓早餐,她又爬到床上去躺好,等着心理醫生過來。
或許要多加點藥了。她百無聊賴地刷了會手機,然後又沉沉睡去。
直到。
“溫小姐?”
溫予淮感覺到耳邊那個溫柔的男聲後睜開眼,她慢吞吞地坐起來,終于看清了來人。
來人五官很标致的一個男孩,大概二十五六歲,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唇角微微揚着。
察覺到那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她下意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言醫生,你怎麽不敲門??”
“陳媽讓我進來了啊。”言瓷眨了一下無辜的眼睛,本就深情的桃花眼襯的似乎更加富有誘惑力。
而後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補了一句:“溫小姐,您這不是穿的挺整齊的麽。”
溫予淮:“……”
他媽的真想弄死這人。
言瓷直接忽視了溫予淮滿是怨恨的目光,輕笑一聲,然後把一瓶一瓶的小藥瓶從随身帶的藥箱裏拿出來,塞給她。
“這是安眠的嗎?”
溫予淮挺好奇地扯過毯子,被丢在毯子上的藥瓶全都滑落到她那邊。她随手拿起一瓶把玩着。
“可能吧,”言瓷一邊給她丢藥一邊說,“是讓你安穩一些的。”
“謝謝你,言醫生。”
溫予淮忽地站起身來,她站到床上差點碰到天花板,言瓷皺着眉看着她給自己行了個不太标準的軍禮。
“……”
言瓷彎着唇笑了一下,溫和道:“溫小姐請坐。不用謝啦。”
溫予淮低着頭彎了彎唇,然後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着。
“言醫生,你的電話。”
他轉頭去看手機,看清來電人時,言瓷嘴角很明顯的抽搐了一下。溫予淮注意到他這一動作,不安地問道:“言醫生,是怎麽了嗎?”
言瓷扯了扯唇,雲淡風輕道:“沒事,溫小姐不要擔心。”
溫予淮:“……”
“喂——?”
沒等他說完,對方就急匆匆地開口:“言瓷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女人的聲音有些急躁,聲調激越高昂。言瓷用手按了按眉心,低聲道:“您小點聲,我不在家。”
“哼,”女人笑了一聲,“我可不管,我就在你家外面。你什麽時候回來還債?”
“晚點。”他捏着手機的手出了點汗,但還是極力壓抑着語調:“您別去打擾奶奶了,她老人家年齡大了,容易受刺激。”
“老太太狀态不錯,吓不着。”女人的聲音越發張狂:“倒是我啊,你不還賬,我可得向老人家好好談談她的孫子幹了什麽事兒。”
言瓷愣了一下,然後幾乎是不受控制的露出那些不好的言語:“你——我勸你幹人事兒,不然你死了也沒法上天堂只能下地。”
而後啪的一聲挂斷了電話。
溫予淮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察覺到身後小姑娘關切的目光,言瓷淺笑一聲:“溫大小姐不用擔心我,家常便飯啦。”
“……”
溫予淮呆愣片刻,然後轉身去拿自己六歲生日那年母親送給她的大兔子玩具,她猛地塞到他懷裏。
言瓷很明顯的怔愣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那只舊舊的毛絨玩具,好多地方都因為經受歲月的洗禮而發黃了,可是還是被小姑娘當個寶貝一樣抱着。
“淮……溫小姐。”言瓷克制了一下脫口而出的稱呼,心疼道:“溫小姐要是喜歡,我可以再給您買一個的。”
她咬了咬唇,“……是我媽媽送給我的。”
言瓷努力克制着想去抱抱她的沖動,只好說點什麽轉移她注意力:“溫小姐,昨天,是因為什麽失眠的呢?”
良久,才等來她的回複。
“我夢見我媽媽了。”
小姑娘的話斷斷續續,“還有以前那些,說我不好的人……我媽媽帶我去游樂園了,還坐摩天輪來着……然後那些人就……”
言瓷忍不住摟了摟她,小姑娘受驚地盯着他。
“不想說咱可以不說。”
溫予淮咽了口口水,喃喃道:“有助于治療。”
“我沒那麽差,還需要從患者的講述裏得到線索和治療方案。”
言瓷對她這種理由的态度只是輕哼一聲,然後繼續給她拿藥。
“我去打個電話?”
言瓷舉着手機,邊說邊往外走。溫予淮想了想,“你好像沒必要打個電話都跟我報備。”
他忍着笑:“行,那以後不說了。”
“有事?”
對方不緊不慢地回答:“我聽說岑桑又上你家去鬧騰了?需要幫忙不?”
言瓷非常客氣:“滾。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對方語氣也很友好:“不需要幫忙?那我挂了。”
然後電話裏傳來‘嘟’的一聲忙音。
言瓷暗罵了句草。
【你有一條新消息!】
他莫名其妙地點亮屏幕,打開衛星。
‘喬沅’向你轉賬500元。
五百夠吃屁啊。
出于最基本的禮貌,還是很感激地發了句謝謝。
喬沅啞着嗓子,心不在焉道:“下次需要幫忙就找我,兄弟我随時在。”
言瓷扯了扯唇,不甚在意。
身後忽地傳來砰的一聲,言瓷轉身。
溫予淮高舉着雙手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裏,地面上是一只碎掉的陶瓷花瓶。小姑娘一副被吓得不輕的樣子,瞪着茶色的眼眸看着他。
言瓷一下子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麽。
他慢條斯理地把碎片推到一邊,自己則坐到床沿上,輕柔地抱了抱她。
溫予淮把自己整個人都丢進他懷裏,什麽也不想。整個世界都是清香的香皂味。
“淮淮,我在。”
溫予淮安靜地被他這麽抱着,一句話也不說。
是安心的。
似乎,有一種不可抗力。
再不想離開你。
言瓷知道她這是怎麽了,情緒的突然失控,大概率也和小時候母親的死脫不開幹系。
他對溫予淮的過往越來越好奇了。
他心疼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她長着一張粉嫩嫩的小臉,雖說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紀,也許是身為溫家小姐的緣故,稚氣仍未脫。小姑娘漸漸睡熟了,言瓷注意到她的眼睛,是一雙有着漂亮長睫毛的杏眼,一颦一笑格外勾人。
這麽好看的姑娘,談起戀愛的樣子是怎麽樣的呢。
言瓷彎了彎唇,為自己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諷刺的笑了笑。
她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
他只是她的心理醫生罷了。
別的一概不要管。
不知過了多久,溫予淮才開始有點動靜,小姑娘撒嬌般的哼了兩聲,然後下意識把人往自己懷裏一拉。
言瓷完全沒意識到她會有這麽的動作,整個人猝不及防的被小姑娘拉入懷裏。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拉錯了,反而睡得更安穩了。伴随着一句一句不明含義的言語。
言瓷愣了愣,想把自己從她懷裏抽出來。然後就聽見小姑娘輕輕的夢呓:
“媽媽,不要再丢下淮淮了好不好……”
言瓷小幅度地動了動,然後換了個姿勢抱着她。
他甚至有點想笑。
怎麽可能?他之前的二十幾年,一向以冷酷難以接近著名,現在的莫名其妙顯露出的溫柔動作,算是什麽啊。
算個例。僅對她有效的個例。他小聲回答自己。
言瓷一直在觀察這小姑娘的一舉一動,看來童年的記憶對她傷得很深,這小姑娘連睡覺的時候都是緊鎖着眉頭的。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她腦袋上,而後輕輕揉了揉。
溫予淮對此給出的反應只是輕哼幾聲,又沉沉睡去。
“淮淮,媽媽相信我們阿淮不會幹那種事的。”
“溫予淮,你怎麽不和周染染一起死啊??”
“就是,殺了人還想狡辯。她怎麽這麽讨人厭啊?”
像是陷入無盡的黑暗中,溫予淮極力想逃離,卻似乎擺不脫、逃不掉,媽媽的哭泣聲,圍觀者的竊竊私語,诽謗者的調侃,她一時間竟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我沒殺她、我沒殺周染染,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啊!?”
溫予淮不受控制的大喊起來,緊接着,她舉起保姆陳安妮放在書架上的陶瓷花瓶,用力的砸向床腳。
伴随着清脆的陶瓷破裂的聲音,她的夢境也由此清醒。
此時的溫予淮,就如同炸了毛以後忽然軟下來的小奶貓一般無措,她呆愣愣地看向那些碎瓷片,直到言瓷過來清掃掉。
睡了大概十五分鐘後,她醒過來,對着言瓷眨了眨眼睛,不安道:“言醫生,我有做什麽不對勁的舉動嗎?”
言瓷輕笑了一下:“沒有,你很乖很乖。”
像只貓一樣。
豎起尖刺後也會想努力地去保護別人。
溫予淮抿了抿唇:“你說實話好不好?”
“真的,可乖了。”
溫予淮眼裏似乎帶着光,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的,我以前睡覺的時候總是不安穩,安妮已經說過好多次了。”
言瓷彎了彎唇:“我的治療起作用啦,溫小姐。”
“謝謝你,言醫生。”
注意到小姑娘又要踉踉跄跄地站起來,言瓷一把按住她,随口表示了感謝後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落吻如蜻蜓點水般,帶了點試探的意味。
“?”
溫予淮站在床上,此時她看起來比他高了一個頭,她稍稍俯下身子,語氣裏略帶了點暗昧,但因為眼神裏的稚氣顯得她格外清純而不是魅惑。
“言醫生,你喜歡我呀?”
“溫小姐說笑了,即使真是那樣,您也不是我能夠染指的姑娘。”
溫予淮眼裏閃過一絲失落,但她還是用力地繃直了唇線,彎着腰去捧言瓷的臉:“言醫生這麽好的人,什麽樣的姑娘才能染指啊?”
說完她就後悔了,這幾乎要接近表明心意了。
言瓷淺笑了一下,露出好看的酒窩:“可能是個長得漂亮的、挺溫柔的小姑娘吧。”
溫予淮輕輕把手貼到他臉上,有點燙,一時分不清是她的手指還是他的臉。
她連忙把手收回來,用力的捂了一下發燙的臉頰,細聲細氣道:“言醫生,我想出去玩,可以嗎?”
言瓷擡眼看了眼窗外。
此時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卻也有幾顆星星明晃晃的挂在天際。如同身邊小姑娘眨着的眼。
言瓷:“……”
溫予淮就這樣得到了言醫生的默許。
天氣雖已是仲秋,可還不是很冷,溫予淮只穿了一件風衣,後來在言瓷的強烈要求下加了一條圍巾,兩人就慢慢地溜出溫家的花園。
花園只有一個園丁在修剪花草,那位老人一見了溫予淮就剪下一枝玫瑰遞給她。溫予淮推辭不過只好收下,玫瑰很香,帶了點露水的清涼。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質問老人:“張伯,這不是我家的花園嗎!?”
老人笑了一下,他的臉很瘦很瘦,都已經露出了下顴骨:“都是多餘的剪掉了,小姐不要擔心。難道我會折自家的花送自家小姐?”
溫予淮點了點頭。這時候,老人注意到兩人相互挽着的手,笑容愈發燦爛:“大小姐眼光真不錯……”
“張伯!!!”沒等說完,溫予淮就已經紅着臉打斷:“這是我的心理醫生而已!!”
老人就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道:“醫生啊,醫生好。以後溫小姐生病的話就有醫生了。”
“不是那個意思!是很純潔的醫患關系!!”
“哦?純純的愛情啊……那挺不錯的。你倆好好的,啊。”
老人自顧自說着,帶着手裏的園藝剪回了房間。
臨走還不忘嚷一句:“結婚了一定請我來啊。”
溫予淮沒答話。倒是言瓷很義正嚴詞地來了一句:“嗯,會盡早結婚的。”
溫予淮:“……”
走出門已經很遠了,溫予淮看上去神情不太自然,拉着言瓷的手也只是松松垮垮地牽着,并不實着。
言瓷覺得好笑:“溫大小姐這麽怕跟我扯上關系啊?”
“沒有,就是覺得……”
溫予淮有點語塞,扭扭捏捏支吾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個詞。
覺得你是不會看上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姑娘的。
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言瓷扯了扯唇:“行了,就是個玩笑。”而後又傷感地自嘲道:“我也沒那麽差吧?”
溫予淮踮着腳尖去拍他的臉:“我沒說你很差啊。”
畢竟你可是,
溫暖我一整個寒冷的冬季的人。
“行,言醫生要開始上班了。”
然後溫予淮就盯着他拿出手機,點亮屏幕後敲打了幾個字,按下搜索鍵。
她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屏幕上亮着幾個大字:
——“陪女朋友逛街注意事項”。
溫予淮:“……”
而後不懷好意地笑道:“言醫生。”
“嗯?”
“我是你女朋友啊?”
言瓷收回四處游蕩的目光,最終把視線落到她身上。兩人對視許久,言瓷才慢條斯理的回答:
“嗯不是嗎?”
“?”
“可是你們家園丁說——”
溫予淮有些急了,她擡手就去他臉,然後被他一把按住。
言瓷不緊不慢接着自己的話茬說下去:
“說你跟我還挺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