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 23
頂着四個小時的擔憂和煎熬,江意濃和父母于午夜十二點到達蘭市機場。師弟提前幫他們叫了網約車,又經過了半個鐘頭的急行,他們終于抵達蘭市人民醫院。
在路上,江意濃又跟師弟通了一次電話,師弟說江曼吟手術已經做完了,挺成功的。江意濃是進礦井時被采礦的機器壓到,同時受傷的還有兩個本地工人,不過那兩個中年男人傷的比較輕,也已經進行過包紮治療。
江意濃把江曼吟的傷情和手術結果轉達給爸媽,林偀聽完雙手合十,一個勁兒地虔誠地感謝上天。
師弟在醫院大門口等着他們,江導對師弟以及研究所的人都表達了感謝之意。師弟一邊說着不客氣,一邊帶着江導去找主治醫生。
江意濃帶着林偀直奔病房。
盡管已是夜深,但病房并不安靜,走廊不時有家屬和醫護人員走動,病房內傳來各式各樣的痛吟聲、說話聲、打鼾聲……此景此情,讓林偀眼睛又是一熱,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江意濃緊抿着唇跟緊媽媽。
江曼吟在1號房,走廊盡頭。林偀輕輕推開門,看見一間擺放着三張病床顯得十分擁擠的房間,三張病床都躺着人,她們的動靜吵醒了另外兩個病人的陪護,江意濃很小聲地道了個歉。
江曼吟睡在最裏面,右腿打着石膏,臉上、手上布滿了細小的傷口。
麻醉藥效已過,江曼吟正在承受鑽心之痛,根本無法入睡,恍然之間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睛,借着暗淡的光線,看見了林偀和江意濃。她想到她們會來,但沒料到會來得這麽快。
不過她并不想見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江曼吟重新閉上眼,神情格外冷漠。林偀看見她醒着,走到床頭附身在她耳邊很小聲地說:“寶貝,媽媽來了,你感覺怎麽樣了?”
江曼吟冷硬道:“出去,別打擾別人休息。”
林偀身體明顯僵硬了幾分。
江意濃手緊握成拳,她生氣,替媽媽感到委屈。她拉住林偀的胳膊,輕聲道:“我們先出去吧。”
林偀既痛苦又心疼,不過她深谙她待在這裏不僅起不到作用,還會惹女兒心煩,便無可奈何地跟着江意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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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默契地沉默着,這個時候誰都沒有心情開口。她們原路返回,半道碰到江導和師弟,江導把醫生的話複述一遍:“小腿骨裂,手術很成功,恢複得好不會影響日後生活,只是小腿肚被鋼塊穿過,日後必然會留下疤痕。”
林偀又忍不住落淚:“那該有多疼啊。”還不說女孩子留那麽一大塊疤,有多讓人難過。
出于本能,江意濃也很心疼。
得知江曼吟不肯見她們,江導坦然接受。旁邊的師弟滿臉困惑,遲鈍如他,也在今天發現了師姐對家人态度十分僵硬,師姐甚至不願意見他們。但是師姐的家人又很在意和關心師姐,他想不明白這家人之間究竟是怎麽了。
江導忽視掉師弟的表情變化,和氣感激地對他說:“這裏我們守着,你快回去休息,改日再好好答謝你們。”
師弟客氣一番後打着哈欠離開了。
夜裏有值班護士和醫生,有什麽情況他們會解決。江導帶着妻子和小女兒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家賓館,開了兩間房。他和林偀住一間,江意濃單獨住。
擔憂奔波了一天,江意濃身心俱疲,簡單漱洗後,上床躺下,閉上眼嘗試了幾次沒睡着,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再過兩個小時天就會亮,倒也熬得住。
江曼吟的狀況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雖然醫生說康複得好不會影響日後工作生活,但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
心煩意亂。
她不想做別的,點開微信,翻開與賀成周的聊天界面,他昨天傍晚跟她說他訂了今天下午一點半的航班,按照他們今天的速度來看,他到達醫院也得傍晚了。
盯着這些文字看了很長時間,江意濃才把手機黑屏,大字平躺着,先前因為擔心江曼吟的狀況,一直緊繃着神經,這會兒神經松動,才感覺到腹部的細微痛感。她對自己很無語,但心理層面的問題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想到明天還有場硬仗要打,她就開始打心底裏懼怕。
不過怕也得面對,只希望明天不會在爸媽面前發作露餡。
胡思亂想着,天兒漸漸亮了。
三個人都沒怎麽睡,一早就趕往醫院。不過他們一直等在病房外,怕打擾到江曼吟,也擔心江曼吟看見他們會情緒激動。醫生查房時,他們才跟着進病房。醫生在,江曼吟沒說什麽,默許了他們的出現。
醫生查完房嘩啦啦很快走得一個不剩,江曼吟也沒下逐客令,她一言不發地吃着護工給她帶來的早餐。因為腿吊着,她坐不起來,只能搖高枕頭半躺着,餐食由護工喂給她吃。
病房裏的病人和家屬時不時地看向這一家四口,他們樣貌和氣質本就很惹人注目,現在的氛圍又是那麽的奇怪。
如此沉默良久,江意濃手機震動了下,是賀成周發消息詢問江曼吟的情況,她正想出去透透氣,便去樓道間給他回了個電話。
在賀成周的溫柔撫慰下,江意濃氣順了不少,返回途中看見江導也出來了,江導走向她,又把她叫去樓梯間。
江意濃知道爸爸有話對她說,做出傾聽姿态。江導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像是給她加油鼓氣,江意濃回之一笑,江導才開始說:“我和你媽打算留在這裏照顧曼吟,你先回北城,你婆婆壽辰快到了,我們趕不回去,你到時候替我們送個禮,跟她賀個壽。”
江意濃點點頭,她留在這裏說不定還會成為爸媽的負擔,江導內心很強大的,她相信爸爸能陪伴好媽媽。
見女兒點頭,江導道:“我給你訂了下午的機票,成周公務繁忙,不用讓他專門跑一趟。”
江意濃心情沉重地“嗯”了聲。
江導叮囑道:“回去收拾收拾,看着點時間走。”
江意濃點頭。
江導沒再說別的。江意濃跟着他返回病房,把林偀叫出來,林偀看上去沒太受打擊,對她道:“回去吧,這裏有我們。”
“……”江意濃默默地看了媽媽好幾秒,才說:“那媽媽我走了,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林偀道:“放心。”
江意濃拾步慢慢離開了醫院。
回賓館收拾好行李,江意濃又返回醫院。她在住院樓樓下等着,趁爸媽出去吃飯的時候,去到江曼吟的病房,放低音量對她道:“我想跟你談談。”
江曼吟叫護工幫忙讓她坐上輪椅,她們去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江曼吟讓護工先離開,護工依言退開。江意濃決定長話短說,放低姿态道:“爸媽會留下來照顧你,我求求你不要再對他們冷眼相待。”
江曼吟跟江意濃七分像的臉上布滿諷刺笑意,傲慢道:“心疼了?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既然你求我了,我可以成全你,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留下來照顧我,直到我痊愈出院。你做到,我今後一定對他們笑臉相迎,冰釋前嫌。”
江意濃思維卡頓了好幾秒才重新運轉,咬咬牙正要答應,又聽江曼吟道:“其實他們後來的表現已經能讓我原諒他們了。可因為你,我又不想了。”
怒火直沖天靈蓋,江意濃氣得口不擇言:“江曼吟,你是不是有病。”
江曼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很諷刺地說:“是啊。”
江意濃倏地僵住。
江曼吟面龐忽然有些猙獰,冷聲道:“我就是有病,所以才想讓你也生病。”
這話的潛臺詞不言而喻,“病”指的是心理層面的。江意濃頓時感覺腦子嗡嗡作響,江曼吟竟然真的生過病。
江曼吟滿意地看到江意濃露出痛苦神色,她繼續往火裏添柴:“病因就是你啊。我本來都接受了他們對我的無視和抛棄,但誰讓你出現打破了我的認知。他們可以為了你放下工作,日日夜夜陪着你,順道開始對我上心。我心理好不平衡啊,我好委屈,我想不明白,我嫉妒得快發瘋,然後我就生病了。只有看到你痛苦,我的病症才會減輕。”
江意濃顱內持續轟鳴,江曼吟的話像是從黑暗裏傳來,喚起那些不堪的記憶,可面對一個剛做過手術的人,她恨不起來,她輕輕地問江曼吟:“那你現在還那樣嗎?”
“早就好了。可是還是看不起你。”
随便吧。
江意濃不想跟她掰扯以前了,她的生氣卷土重來,語氣變得有些冷:“你以為我看得起你嗎?幼稚得要死,在健康的情況下明知爸媽已真心悔過,想真心待你,你卻在玩這種無聊的游戲。江曼吟,希望你信守承諾,我照顧你,你以後好好對他們。”
江曼吟唇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覺得敢跟她叫板的江意濃有趣極了,她道:“小丫頭,半年不見,變強了啊,你早這樣不就好了。話說,你肚子還會疼嗎?”
江意濃倔強地不吭聲,眼裏迸發出冷意。
江曼吟按了按因睡眠不足而發脹的太陽穴,輕飄飄道:“行了,你走吧。我會遵守規則。”
江意濃毫不猶豫就走,她知道江曼吟會信守承諾,因為她是游戲的掌控者,游戲環節由她內定,她自己制定的規則,她會遵守。
況且她都說了,她早就原諒爸媽了。
江意濃走後,護工推江曼吟回病房,不一會,江元賦和林偀回來了,給她帶來了特訂的營養餐。護工喂她吃完,林偀小心翼翼地問她感覺怎麽樣。
江曼吟不鹹不淡地說:“還行。”
即使只是這樣,林偀也足夠欣慰了。
江曼吟有些別扭地把視線轉移到窗外,根深蒂固的東西一時難以改變,但做起來感覺似乎還不錯,她的神情不自覺地變得柔和。
江意濃在醫院門口打車前往機場,心頭亂糟糟的,江曼吟今天的話信息量好大,她還沒有完全消化幹淨。
她以前懷疑過江曼吟或許生病了,但沒有進一步确認,主要是因為她害怕江曼吟,還小的時候,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怕到一聽到她的名字就瑟瑟發抖。
得知江曼吟是因為生病了才會對她做下那些事,她反而釋懷了一些。不過她很快意識到這想法真夠自虐的,江曼吟後來好了依舊沒停止啊,所以根本用不着為她開脫。
累了,毀滅吧。
她揉揉眉骨,給賀成周發消息告訴他別來了,她要回去了。
賀成周讓她把航班信息發給他。
江意濃發了,賀成周又回了信息,但她沒看,不用想也知道他大概說的是會去機場接她。她把頭扭向窗外,白天看得清楚,此時正值秋收時節,蘭市黃土地上,到處是黃燦燦的莊稼。
北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來回這麽一折騰,江意濃累到快暈厥,出站看到賀成周屹立在接機人群裏,她拉着小行李箱,幾乎小跑着走到他面前,旁若無人地伸手抱住他。
一路的颠沛流離和倉皇無措,一下子找到了流洩的出口,江意濃把臉埋在賀成周胸膛處,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沉木氣息。
賀成周合攏左臂把她安放在懷裏,右手輕柔地摩挲着她的後頸,無聲安撫着他情緒躁亂的妻子。
來往旅客駐足觀望,但他們毫無所動。擁抱了好久,臉被捂得滾燙,江意濃才依依不舍地退出賀成周的懷抱。
賀成周什麽也沒問,接過行李箱,拉着她去往停車場。
賀成周自己開車過來,VIP停車場車少人也少,江意濃打開後座車門坐進去,沒有放開賀成周的手,只是擡眼無聲地看着他。賀成周明白她還需要撫慰,順着她的意上了後排。剛坐穩,江意濃就跪在座椅上,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勾着他的後頸,矮身深深地吻住他。
他很快反客為主,毫無保留地給予她回應。沒一會兒,嘗到滑落到她唇邊的鹹澀眼淚,他心口一窒,一恍神就咬破了她的唇瓣,淡淡的血腥味在貼合的唇瓣間流淌,他急忙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輕輕推開。
江意濃不想賀成周看見自己這麽脆弱難堪的一面,就把腦袋埋在他頸間,眼淚怎麽也抑制不住,嘩嘩流個不停,很快打濕了男人的皮膚。
未知因緣,賀成周沒有亂說話,他輕輕拍着妻子的背,一遍一遍地說:”沒事了,沒事了。“
這丫頭今晚把他心疼壞了。
這是得多委屈才會這樣失控,他不敢想象他的寶貝姑娘這一趟經歷了什麽。他早就猜出她和江曼吟之間有着難以跨越的隔閡,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一點,江曼吟沒來參加過他們的婚禮,她也從不主動提及江曼吟。
被人哄着,難受反而被放大了,江意濃被如潮的委屈淹沒,她的心髒承載不了這麽多痛楚,急需釋放。賀成周用幾個月的時間打開了她的閘門,她邊哭邊開始斷斷續續地傾訴:“她好過分,從小就只知道欺負我,偏偏我還又笨又傻,每次都讓她有機可乘。成周,我生病了,她把我弄生病了。她也生病了,所以才要報複我。那天下着好大的雪,她把我關在家裏最偏僻的雜物間,那裏沒有暖氣,好冷好冷,我冷的全身都痛,肚子最痛了。我快被凍死時,她才把我放出去,她背我去烤火,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我發高燒好幾天,腦子都要被燒壞了,她半夜溜進我的房間警告我別告訴爸媽,還說如果我不聽話,下次就把我丢進水裏,淹死我……”
後面的話,江意濃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回憶好痛好痛。
賀成周的眼眸不知不覺布滿了血絲,滔天的憤怒擠壓他胸腔的空氣,逼得他額角青筋直跳。看着他的寶貝哭得泣不成聲,他卻沒辦法幫她拿走一點半分痛苦,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沒用。他甚至連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如此殘忍的事實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
他憎恨江曼吟,甚至連岳父岳母都開始怨恨,他們這個爸媽當的,一點也不合格。這麽多年,他們竟然都沒發現小女兒所經歷的一切麽?真是枉為人父人母。
江意濃很快就哭累了,接近三十個小時沒睡覺,沒吃晚飯,又經歷了那麽巨大的情緒波動,她身心都已經處于超負荷的狀态,身體各項機能沒法再正常運轉,她四肢發軟,虛弱地靠着賀成周,陷入半昏迷的狀态。
賀成周立馬察覺到了懷中人急轉而下的狀況,低頭去看,見她臉色發白如紙,他渾身都泛起涼意,心急如焚地晃動她的肩膀,江意濃被晃醒,看見賀成周模糊而布滿擔憂的臉,聽見他顫聲道:“別睡,堅持一下,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她有氣無力地說:“我沒事,不用看醫生,我就是太累了,你帶我回家。”
從機場回家至少得一個小時,江意濃現在的狀況不适合再長時間折騰,賀成周決定帶她去最近的酒店住一晚。
他親親她汗津津的額頭,下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副駕,給她系好安全帶,他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
大概十分鐘就到了最近的酒店。賀成周停好車下來,繞到副駕打開門,江意濃下車,見他還打算抱她,搖搖頭說:“我可以自己走。”
賀成周不聽她的,不由分說地攬着她的腰把她打橫抱起。
江意濃拗不過他,也沒力氣再逞強,由他抱着疾步走進大堂。
賀成周把身份證和金卡丢給前臺,言簡意赅:“幫我開最好的套房。”
前臺職業素養很高,沒有多問多看,低眉順眼道:“好的,請您稍等。”
這家酒店的經理認識賀成周,看見他,連忙親自過來接待,前臺在辦理手續,賀成周便對經理說:“麻煩盡快幫我備一份清淡點的餐食。”
經理殷勤應下,立馬去準備了。
前臺開好房,把房卡并身份證金卡一塊返還給賀成周,賀成周道了句謝,一刻不停地帶着江意濃往頂樓套房去。
餐食很快送來,江意濃勉強吃了一點,力氣稍微恢複些許。她一身粘膩想洗澡,賀成周說:“先睡一覺再洗。”
她嘟囔道:“不洗難受。”
賀成周妥協了:“好的小祖宗,洗完再睡。”
江意濃輕輕牽了牽嘴角,乖乖地被賀成周抱進浴室。她沒有洗頭,就用溫水把身上的薄汗沖走,賀成周也順道一塊兒洗了。
擦幹穿上浴袍,江意濃自己緩步走進卧房,賀成周跟在她身後。躺下後,江意濃用泛紅濕潤的眼眸看着他,軟聲請求:“你陪我。”
賀成周沒有猶豫,上床把她撈在懷裏,并把手掌輕輕貼在她的緊致光滑肚皮上。
江意濃在心理暗示下,感覺腹部的痛感在慢慢消減,她伸手環住賀成周的腰,感覺體內升騰起一股溫柔的力量,千言萬語彙成一個萬分鄭重的“謝謝”。
盡管說謝謝總是顯得官方又生疏,但很多時候真的很想說謝謝,這一生,謝謝遇見你,謝謝你在我身邊。
賀成周未置一詞,只是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潮|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