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農歷臘月初八這天,是溫酒二十五歲生日,但都晚上十一點多了,又是數九寒天最冷的時候,而她卻還拉着乘客,從市中心開往郊區機場。本來她今天不用開夜班,但她的搭檔趙東因為家裏有事,跟她換了一下。
她剛把一個乘客送到機場,正停在路邊等新的乘客,突然車窗被人敲了下,她轉頭看去,當場就愣住了,車窗降下來,車外的男人也愣住了。
“溫、溫酒?”男人擡了擡眉,不太确定的開口。
溫酒驚得一抖,心跳剎那間仿佛漏了一拍,指間夾着的煙掉在了腿上,燙得她大叫一聲,慌亂地把煙丢出窗外。
看着眼前這張印刻在心底深處的臉,熟悉卻又陌生,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搓着手尴尬地笑了笑:“哈哈,是、是我,好久不見啊,華老師。”
她口中的“華老師”,正是車外站着的男人,一身黑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很随意地搭着一條淺灰色格子圍巾。
男人眸光深邃,眉峰剛毅,薄唇微揚勾起點若有似無的笑,一如當年清俊儒雅,只是這層儒雅的氣質下隐含着凜冽肅殺的味道。
八年前的他,溫潤儒雅、英俊倜傥,通身氣質幹淨陽光。
可如今,他單是往那裏一站,英挺的身姿冷冽逼人,像是雪山上的一株勁松。
男人名叫華尋,曾是B大的風雲人物,不僅帥,還是學霸,十六歲以理科狀元的成績考入B大,轟動一時。
溫酒跟他的相遇相識很平常,一點也不戲劇化。
當時教他們的英語老師兼他們的班主任,因病住院了,至少要兩個多月才能來上課,一時間又找不到新老師,于是就找了華尋來給他們代課。
教溫酒他們的英語老師叫歐陽,恰好也是華尋高中時的英語老師,并且教的第一屆學生就是華尋他們那屆。
華尋當年炮仗般的學習能力,深得所有老師喜歡,歐陽自然也不例外。
當時他剛大學畢業出來任教,就遇到了個天才般的人物,可想而知內心有多震撼,又自豪又歡喜,因喜生愛,對華尋自然就偏愛一些,感情也更加深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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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後面他桃李遍天下,但華尋在他心中的位置卻無人能代替,每教一屆學生他都會驕傲地把華尋當範例提出來表揚兩句,以此激勵自己的學生。
溫酒還沒見到華尋本人之前,就已經從各大老師口中聽了無數遍他的名字,學校各大表彰欄裏都貼着他的照片并寫着表揚他的宣傳文章。
當年他們誰也沒想到,歐陽竟然會把華尋請來給他們一群高中生上課。那年華尋研三,雖然才二十二歲,但已拿到了碩士學位,以他的能力給本科生上課都夠資格,跑來給高中生上課,純粹大材小用。
回過神來,溫酒笑着咳嗽一聲化解尴尬:“咳,沒想到會在這遇見華老師,上車吧,我送您一程。”
華尋溫和地笑了笑:“別再叫我老師了,我跟你一樣,都是歐老師的學生,只是替他給你們上了幾堂課,并不是你的老師,以後,還是叫我名字吧。”
“嗯,好。”
後備箱打開,華尋放好行李後,走到副駕駛旁,拉開車門彎身坐了進去。
溫酒偏過頭去問:“去哪兒?”
華尋說了酒店的名字跟地址,那是一家很豪華的國際酒店,溫酒絲毫不驚訝,她動作熟練地握着方向盤,轉個彎緩緩駛出機場。
車內暖氣開着,烘得溫酒的臉有些燙,她不自然地咳了咳,正想開口打破尴尬的氛圍,華尋卻率先出聲:“你怎麽會在安城開出租車?”
溫酒的臉更燙了,又羞燥又尴尬,恨不得找個鼠洞藏起來。
當年她頭腦發熱向他表白,鬧得沸沸揚揚,整個八中人盡皆知。
時隔八年再見面,他英俊帥氣,穿的人模狗樣。而她卻灰頭土臉,穿得又土又破。
她臉上火燒火燎的,握着方向盤的手用力收緊,指關節捏得有些發白,沉默了會兒,她輕聲開口:“我要生活啊,自然就得出來賺錢。”
華尋深邃的目光一閃,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你一個女孩子,怎麽……”
不等他問完,溫酒急促又慌亂地打斷他:“我沒讀大學,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了。”
華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有很多話想問,但卻不知該怎麽開口,最終沒再繼續問下去。
出租車在環城高速上行駛着,大雪天,又是晚上,出行車輛并不多,因而四周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中發慌。
溫酒緩慢地開着車,掌心全是汗。她舔了舔幹燥的唇,想說話打破寂靜,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一路無言。
一個小時候後。
“到了。”溫酒松了口氣,将車停靠在霓虹閃爍的豪華大酒店門前。
“溫酒。”華尋突然喊了她聲,“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溫酒垂頭咬着唇,雙手用力緊緊地握着方向盤,聲音很輕:“我過得挺好的。”
華尋沒說話,低頭點了根煙,淡藍色火焰蹿進眼中,剎那的花火後是深不見底的憂郁。
遠處高樓霓虹閃爍,黃綠漸變的光暈下,他清俊的臉在光暈中忽明忽暗,襯得他整個人若即若離,仿佛不染塵煙的世外仙。
缭繞的煙霧自鼻息間徐徐散開,朦胧煙霧下透出一股深沉的落寞。
煙草的味道彌漫開來,混合着男性荷爾蒙氣息的青白煙霧灌入肺中,嗆得溫酒連連咳嗽。
他按下窗戶,手伸到窗外,修長的兩指夾着煙,指間星火明明滅滅,香煙自燃,冷風吹過,不一會兒就燃得剩了半截。
溫酒緊張得手心都冒汗,她低頭盯着方向盤,盯得眼睛都發酸了,始終不敢擡頭看他。
華尋仰頭吐了口煙霧,白煙噴出來又被吸進鼻腔,在鼻端形成一圈回籠的青白煙霧。微微偏頭,看着她清瘦的側臉,心髒像是在砂石裏滾了一圈,細細碎碎的疼。
當年給他們上課時,她還是個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笑容明媚,眼神清亮,一晃眼,都過去八年了。
而如今,她滿眼滄桑,像一株飽經風霜後的枯樹,看得他心髒驟縮,胸口堵得慌。
溫酒頭低得脖子發酸,她擡起頭看向窗外,細碎的劉海被冷風吹得偏到一旁蓋住了眼睛,也遮住了眼中的水霧。
她抿了下幹燥的唇:“酒店到了,華老師快下車吧,我還得繼續拉客。”
“嗯,好。多少錢?”
“白天是一百二,晚上一百五,給你算白天的價吧,一百二就行。”
華尋摁滅了煙頭,正準備掏錢夾,聽着她生疏的語氣,指尖一顫,薄唇撩起淺涼的笑:“好。”從錢夾中掏出二百元遞給溫酒,想要說句不需要找零,但話到嘴邊,又及時咽了回去。
溫酒接過錢,把小票與零錢一并遞給他。
華尋下車取走行李,拖着行李箱走向酒店,然而正要邁臺階時,他突然轉過身,看着已經緩慢往前駛去的出租車,忽然大喊出聲:“溫酒!”
“刺啦”一聲,出租車在雪地裏剎住,車窗降下,溫酒探出頭來,朝華尋揮了揮手:“華老師再見。”
華尋勾起嘴角,再次強調:“別再叫我老師,我不是你的老師,叫我華尋就行。”
“好,華尋再見。”
華尋走上前,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張白色卡片遞了上去:“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私人電話,以後有事,打我電話。”
溫酒看着眼前這只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盤的手再次緊了緊,她微愣片刻後,在褲腿上擦了擦手,笑着伸手接了過來。名片上只有華尋的名字跟電話,沒有标明身份與職業,可越是如此,越顯得身份不簡單。
“謝謝,那、那我走了。”她再次向華尋揮了揮手,笑容明朗。
“天黑路滑,你開車小心點。”說完後,他轉身便要朝酒店走去,突然想起什麽,又急忙轉過身來,笑着說了句,“溫酒,生日快樂。”
溫酒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顫,喉間發澀,只覺胸腔好像裂開了一條縫,有股溫熱的暖流緩緩滑了進去。
她壓抑住情緒,故意裝出一副很輕松的樣子:“謝謝啊,沒想到華老師竟然知道我的生日。”
華尋撩唇輕笑了聲,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我記得當年下課後,你專門來問過我的生日,你說你的生日是農歷十二月初八,我的生日是農歷八月十二,你說我們兩個很有緣。”
溫酒尴尬地笑了笑:“那都是年少不懂事時說的胡話,華老師別放在心上。”
“生日快樂,禮物明天補送給你。”
“不,不用了。”溫酒慌亂地擺擺手,“華老師你不、不用送我禮物,我平時都不過生日的。要不是你剛才的一句生日快樂,我都不記得自己生日。”
“溫酒。”華尋喊着她的名字,有很多話想問,一時間又不知該從哪裏問起。
“華老師你趕緊進酒店去吧,外面冷,別感冒了。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出租車在大雪中揚長遠去,華尋在雪地裏站了會兒,直到出租車再也看不見,才轉身走回酒店。
溫酒透過後視鏡,看着他颀長挺拔的背影在大雪中逐漸模糊,心裏又苦又澀。
八年前,她向他表白被拒後,他一聲不吭去了英國留學,她轉校離開了渝城,以為永生都不會再見,卻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前方的遠光燈照進迷蒙的眼中,刺得眼睛又酸又漲,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難過,但眼淚終究還是不争氣的往下流。
當初她向他表白,他揉着她的發頂,玩笑性的說了句,“等你考上B大再來找我”。
可後來……
他們再也沒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