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溫酒抿了抿唇,聲音很輕很輕:“八年前,我幼稚無知,跟你開了個荒唐的玩笑。”

“哦?是個什樣的荒唐玩笑?”他臉上雖然還帶着笑,但夾着煙的兩根手指卻微微收緊,緊繃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溫酒臉上的笑有點挂不住,但仍舊強撐着讓自己看起來笑得很輕松:“就、就八年前向你表白那事。我那會兒叛逆不懂事,整天跟你作對,故意當衆向你表白想要氣你,一時荒唐毀了你的名聲,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後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是你出國了,之後就再也沒機會見面。今天正式跟你說聲對不起,當時年紀小,考慮不周,真的很抱歉。當年那件事,我一直很內疚,如果時光能倒回,我一定不會向你表白,不會再讓你當衆難堪。”

華尋耷拉着眼皮,抖了抖煙灰,低聲笑道:“沒關系,我并沒放在心上。”

他兩指用力,未燃盡的香煙被撚碎,火星子飛揚,細細碎碎的煙絲散落地上。捏變形了的煙頭,被他用腳狠狠地踩扁。

溫酒看着地上被踩得稀巴爛的煙,心髒狠狠一顫。仿佛他腳下踩的不是煙,而是她的心。

“華老師,對不起。這聲遲來的道歉欠了你八年,我不指望你能原諒,只是想要當面親口跟你說句對不起。”

華尋沒看她,也沒說話,他彎身撿起地上的煙頭,用紙包着起身走向垃圾桶。

夕陽下,他迎着寒風的身影看上去分外的蕭瑟寂寥。

再回來時,他已很好的斂去情緒,微笑着在她頭頂揉了一下:“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抽煙了,否則……”

“否則怎麽樣?”溫酒刷一下擡起頭,微擡着下巴與他對視,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激了,她又趕緊低下頭,“好,我知道了。”

“女孩子抽煙對身體不好,別再抽了。”

“好,我以後盡量不抽了。”

看着她乖巧聽話的模樣,他心口像是梗了根細小的刺。

“溫酒,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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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華老師是為我好,謝謝。”重重地呼了口氣,她站起身笑了笑,“我朋友還等着我呢,華老師要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後,她起身就要走。

華尋一把握住她手腕:“晚上我送你回家,吃完飯過來找我,我就在這裏等你。”

溫酒心尖一抖,卻故作淡定:“不用了,我男朋友會過來接我。”

深邃的眸光一緊,他沉聲問道:“有男朋友了?”問完後,又覺得有點多餘。

“嗯,不出意外,明年國慶應該就能結婚。華老師到時候要是還在安城的話,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

華尋松開她的手腕,低下頭慌亂地點了根煙,青白缭繞的煙霧徐徐散開,模糊了他英挺俊朗的臉,指間明滅的星火刺進深沉的眼眸,香煙入肺,卻嗆進了心底。

心口軟肉上像是被煙頭用力杵了一下,疼。

疼過後就是漫無邊際的空虛,好像整顆心都被挖空了,空空的疼。

溫酒繼續僵硬地笑着:“華老……咳,要不我以後就叫你尋哥吧,當時班上很多同學都愛叫你尋哥。”

他猛吸了口煙壓住疼楚,聲音嘶啞:“好。”

低醇嘶啞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哽咽。

溫酒笑得很明媚:“那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哦,記得帶上嫂子一起。哎對了,嫂子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華尋擡起頭朝她吐了口煙,挑起眼角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覺得呢?”

溫酒偏頭一躲,不敢去看他眼中的寒涼:“我哪知道,尋哥你要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華尋再一次拉住她手腕:“他,對你好嗎?”

“誰?哦你說我男朋友呀,他、他對我很好,他很愛我,很寵我。”

“做什麽的?”

“他以前是大酒店的廚子,現在是一名保安,每天都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

“那就好。”他摁滅了煙頭,擡手揉揉她的發頂,“好好過日子,那小子要是對你不好,跟我說,我去給你出氣。”

“好,哪天我要是過得不好時,一定找你,那我先走了。”說完,她轉身就走。

再不走,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哭成狗。

看着她着急慌亂的背影,華尋呼吸一窒,心口疼得發緊:“改天,把他帶過來讓我見見。”

溫酒腳步一頓,聲音悶悶的:“好呀。”

青春那場盛世煙火,燎起幾點火星子後,徹底熄滅,再也無法燃起來。

若是一直沒見,也就罷了,見到後心頭卻刀剮火燎般痛,痛過後是無邊無際的空落,荒蕪得像是霜打後的原野。

她擡腿正要往前走,只見一個漂亮的女人,正笑着朝華尋走來,一邊走,還一邊揮手跟華尋打招呼。

華尋笑着向溫酒介紹:“她是我在倫敦讀留學時的學姐。”

“好,那你們聊,我走了。”溫酒笑了笑,低着頭大步往前走。

鐘若汐看了眼溫酒的背影,笑着打趣華尋:“你喜歡的女孩?”

華尋看了眼溫酒的背影,苦澀一笑:“是我學妹,也是我以前代課時教過的學生。”

正大步向前走着的溫酒,聽見華尋的話後,鼻尖一酸,眼眶發澀,壓抑了又壓抑的眼淚,終于還是沒壓得住,奪眶而出,她深吸口氣大步跑遠。

八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就把他忘了,可再次見到才發現,愛上或許只需要一瞬間,忘記卻要一輩子。

至死方休。

八年前,她向他表白,鬧得轟轟烈烈,他摸摸她的頭,一臉溫和地笑着規勸她。

“學生就該有學生樣,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等你考上大學,有的是時間談戀愛。要是真想追我,你就更應該認真學習,等你考上B大再來找我。”

可她的成績,別說考B大,考一般的重點大學都成問題。他說那樣的話,無非是讓她知難而退。

*

鐘若汐看了眼已經跑遠的溫酒,抱着手臂笑道:“你跟我解釋什麽,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說到這,她以手撐着下巴,“說真的,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孩?認識你這麽多年了,從沒見你交過女朋友,真要做個單身貴族不成。”

華尋兩指夾着煙,正要點,動作一頓,忽的低笑一聲:“不知道。”

然而說完“不知道”三個字後,他腦中卻閃過八年前的一幕。

那是他給溫酒他們上課的最後一天,剛下晚自習,他正在收拾教材準備回家,隔壁班一個男同學急匆匆跑來跟他說,溫酒在操場上跟人打起來了,臉都被抓爛了。

下午下課後,溫酒跟他請假,說是來例假肚子痛,要出去買藥,女孩子這種事,他也不好多問,就批了她的假,讓她晚自習不用來了。沒想到她卻跟人打起來了,一聽到她被人打了,想也不想,他慌慌張張的就跑了出去。

然而來到操場後,看到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操場中央擺了一圈圍成桃心形狀的粉色蠟燭,溫酒站在桃心中央,臉上帶着笑,手裏抱着一個絨毛小熊。

她一改往日的非主流叛逆少女打扮,齊腰的長發披在身後,白色連衣裙襯得她身體玲珑有致,裙子外面套了件開襟的長款針織毛衣,腳下是一雙圓頭單跟鞋。

深秋的晚風吹得她長發一下一下輕輕飛揚,他的心髒也随着她柔順的發絲一下一下跳動。

她臉蛋紅撲撲的,淺淺地笑着:“華尋,我喜歡你。”

她眼中閃着精亮的光,笑起來時嘴角兩邊有兩個深深的小酒窩,兩手捧着絨毛小熊傻傻地等着他接。

操場上圍滿了人,喊聲震耳欲聾。

男生們輕.佻戲谑的口哨聲、如狼一般的吼叫聲,女生們的尖叫聲、吶喊聲。

溫酒的朋友們,一邊高舉着熒光棒搖晃,一邊大聲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句:“老師,老師,我愛你,我是溫小雨。”

溫酒的小名叫溫小雨,跟她玩得好的朋友都知道她,所以平時大家開玩笑的時候會叫她溫小雨。

接着便是“哈哈哈”的大笑聲,還有各種流裏流氣的順口溜,什麽“溫酒斬華尋”、“抽煙燙頭追老師”、“老師學生一杯酒,喊聲哥哥跟我走”等各種痞裏痞氣的社會話。

那天的表白事件鬧得很大,不僅八中人盡皆知,甚至都傳遍了B大,連B大校長跟各處領導都知道了,B大校園論壇上鋪天蓋地全部都是“溫酒斬華尋”的标題。

原則上,他一個即将畢業的研究生,別說被女孩表白,就算是談戀愛結婚都沒問題,可問題是溫酒當時還是個未滿十八歲的高中生,而他又是溫酒的代課老師。

這一傳出去,就成了老師跟學生……

雖然他跟溫酒并不是真正的師生關系,但是人言可畏,衆口铄金……

風言風語的一傳,溫酒的高中生涯就算完了。

B大校園論壇裏,全是些“B大才子跟渝城高中生……”“老師跟學生……”

他無所謂,可溫酒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學生。

為了把表白件事壓下去,他找了上頭,并以出國深造、學成之後回來效力為條件,讓溫酒能繼續在八中讀書。

事後,他火速離開去了倫敦。剛去的頭一年,他沒敢聯系她,怕打擾她學習,耽誤她高考。

一年半後,在她高考前一天,他連夜坐飛機回到了渝城,原本是想見她一面,然而他剛到機場就接到緊急任務,于是匆忙趕去雲城邊境。

兩年後,他再次回到渝城,卻得知歐老師得食道癌去世了。歐老師的家人,也離開了渝城,聽說回了老家陽縣。

他去了溫酒以前住的地方,但那裏已經被拆了,新建的大樓高聳入雲。

他不知該去哪裏找她,問過她的同學,但沒人知道她的去向。聽說她在向他表白之後,沒多久就轉校走了,一家人悄悄離開了渝城。

轟轟烈烈的來,悄無聲息的走。

其實他要真的想找她,不是找不到,稍微動用點關系,就能找到她。

只是,他不知該以什麽樣的理由找她……

後面的四年,他天南地北、風雨飄搖。

從此山長水遠,再無資格打擾她。

他青春最絢爛的一刻,終止于她向他表白的那一夜。

他承認,那個晚上他差點就沖動了,當看着她滿臉歡喜的說出“華尋我喜歡你”時,他心跳得像過山車,那一刻,他真的想不顧一切擁她入懷。

可理智告訴他,不能。

她向他表白,或許只是因為惡作劇。

但他愛她,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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