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挾恩圖報
挾恩圖報
燕回家的生活在陳家伯父上山後一天終于恢複正常,田裏的稻谷已開始彎腰。燕歸看過稻谷之就知道産量不會高,稻穗好短。
生活恢複正常,燕回的日子就輕松很多。她爹每不是在後院做木匠活就是給別人送家什。她娘向麗華身子骨好,做家務農活都是非常麻利。夫妻二人勤快持家,對兒女慈愛有佳。燕歸家的日子總的來說不算難過,糧桶有糧,菜園有菜,家裏二十來只雞産的雞蛋大部分上了餐桌,三五天還能吃上一頓葷菜。燕回認為這不算錯的日子全是因為父母勤勞,“不怕家裏窮,只怕出懶蟲”這句話說得沒錯。
燕回每天幫娘做飯,平常她娘要她多熟悉針錢。地裏的活都不讓燕回幹,只有上山采山貨的時候才帶着她,她娘的目的就是燕回多認識些山貨,山貨就是些銀耳、木耳、香菇之類的,偶爾撿些松子。采山貨也是一門學問的,燕回母子每三天進一次山,每次上山娘倆會備好幹糧,一進山就是一整天,只有這樣才能走得遠,近村的山上早已什麽都不剩。
那天燕回跟着她娘一早上山,前往一個前幾天都沒有去過的方向。中午的時候,在一片樹木不多的山坡上看到一大片小紅的果實。燕回認真看一下,像是野山椒。她前世是川渝人士,對辣椒有特別的嗜好,後來知道辣椒并不是木土農作物,感到十分吃驚。在網上扒過,見過一種說法,說野山椒本土也是有的,只是未被人們發現不知道能吃,從而也沒有被馴化。後來外域傳來辣椒才被人們廣泛種植食用。
所以,這有沒有可能就是野山椒?燕回仔細辨認,樹株外形跟前世家裏種的辣椒有些差異,果實外形跟前世的完全一樣。燕回摘了一顆扒開輕輕的嘗了嘗,好辣,确認沒錯。她很驚喜,可又不知道如何跟她娘說,就偷偷摘了一包放在自己背簍裏。晚上燕歸主動做晚飯,她做了面條,把自己采來的野山椒洗了些,跺碎用點油炒了一下。吃面的時候加在自己碗裏,加的有些多,吃的時候辣得嗘裏哈啦的。她娘很是奇怪問她怎麽了,燕歸吞吞吐吐地說在山上采了一種果實,她放在了自己面碗裏。羅家父母生怕她吃了不能吃的東西,吓得罵她亂吃東西。燕歸只得扯謊說自己在山上已經吃過,半天過去肯定沒事,這東西加了雖然辣但味道不錯。她爹聽說吃了沒有事也就要嘗嘗,這是燕回沒有想到的,她以為會奪掉她的面碗,把這東西丢掉。想來他們是不知道這東西有多辣,燕回也只是象征性地嘗一下。爹嘗過說味道是不錯,然後家裏人都說要深度,燕回只給他們加一點點。只加一點,面的味道也好很多,家裏人吃得很是歡快。
次日中午,羅家正好吃肉,燕回做木耳炒肉切了幾個辣椒加進去。這個時代調料甚少,尤其像羅家這樣的普通農戶人家,就只有地裏産出的蒜和蔥,連姜都沒有看到。加了辣椒的炒肉讓羅家人食欲大增,米飯都不夠吃。飯後燕回跟她娘說:“媽媽,我們明天再去多摘一些,吃不完的曬幹,到時候我們家也就多了一味調料”。她娘也覺得這個注意不錯,點頭答應。她爹嘀咕一句都不知道這個東西叫什麽名字,味道這樣好。燕回說不知道沒關系,我們叫它山椒吧。
燕回和她娘連着進了幾次山,把紅色的山椒都采了回來,青色準備等紅了再去采。燕回把采回來的山椒都曬幹密封起來。時間過得很快,田裏的稻谷也快要收獲,陳李氏帶着陳之浩給丈夫燒完三七,把陳之浩大伯父陳致遠和伯母白氏請到家裏,四個人坐在堂屋裏說事。
“大伯,我們家這情況您也看得到,我天天病着不能理事,浩兒也不懂田裏的事情。下一季我們家的四畝水田和兩畝地就租出去給別人種,這季的秋收也要大伯看着請人幫我們收回來。”
陳致遠想了一會兒:“你們家這種情況也只能如此,租出去要怎麽樣收租?”
“就跟別人家差不多就行,大伯您看行就行,就是讓您受累。”
“致明他走了,我一個當大哥能做的事情卻有限,弟妹想好以後的出路了嗎?地裏收租你們母子倆的口糧都不充足。”陳致遠說着嘆了口氣,眉頭都皺在一起。
陳之浩想着家裏的境況,“我以前什麽都沒做過,最多跟父親上山打過獵,這十多天,只學會了上山砍柴,挑水澆菜地,母親看着沒大毛病,吃飯卻越來越少,身體越來越差。母親說把田地佃出去也好,只能先将就這樣再另尋出路。”
陳致遠聽侄兒這樣說,心想浩兒已經在學着承擔,點頭以示同意,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大伯,這次事後,家裏的存銀也不多,我想着把浩兒的親事辦一辦。”
“娘,我爹才走,我得為他守孝三年,這事以後再說。”陳之浩首先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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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致遠夫婦到底年齡大些經歷也多些,想着弟妹在這個時候說這話肯定有原因,她是舉人的女兒,最重禮儀孝道。就疑惑地看着陳之浩他娘李氏。
“浩兒,娘等不了三年,三個月都等不到。我不看着你成親,我下去跟你父親也沒法交待。”
“娘,你說什麽呢?我們去府城治病,找更好的丈夫,您肯定能好的。”陳之浩不覺已淚流滿面,他剛失去父親,如何再能失去母親?
陳致遠不出聲,他妻子白氏也默默地擦着淚。
“浩兒,娘的病沒得救,幾個丈夫已經确診過,你父親就是想着帶我去看病,才到深山去。我已經害了他,不能再害你,我的命我認,我那裏都不去,你想讓我安心地走,就成個家。”
陳之浩泣不成聲,陳致遠能理解弟妹的想法,那有父母願意拖累兒女,不願兒女好的。“那就辦吧!族長那邊我去說,弟妹的病情就不要對外說,只說熱孝沖喜,這種做法從古至今都是有的。”
李氏聽大伯答應松了一口氣,臉色都好些。
到了第二天,陳之浩還是不能接受母親的病,只在後院菜園裏一個勁兒的挖菜地,他娘李氏看着也不多說什麽,坐在地邊上指揮陳之浩如何挖地,如何播種,如何施肥。經過一天忙碌,終于種下了蘿蔔和白菜。
李氏看着兒子的成果,笑了笑說:“浩兒,父母都是不能陪你到老的,早遲都要離開你,你也會長大成熟。”她相信她的浩兒能接受現實,很快成熟長大。
陳致遠也在忙活,弟妹托他的事情他要辦好,他妻子白氏卻是偷偷去了一趟鎮上。
次日陳之浩吃過早飯,就跟母親說想去鎮上書店裏看看有抄書的活。李氏什麽都沒問,只說早去早回。
陳家所住的村子叫藍溪村,離鎮上也不過五裏地,并不遠。
陳之浩從鎮上回來的時候還不到中午,李氏看到兒子的臉色不好,并沒有問他,只默默看着他獨自進了自己的房裏。她并不是心疼兒子,兒子今天遇到的事她早已料到,她的兒子要快速長大,所有的事情都要他自己去承擔面對,她已經不能為他遮風擋雨。
陳之浩在房裏呆坐着,腦子裏一直回想着那句:“浩哥哥,我家裏給我說了縣城王家二少爺的親事,年後就成親,我娘說我應該把這對耳墜還給你。”陳之浩回想起,他七歲那年,在大伯家第一次看到白玉,那個人如其名的小姑娘。大伯娘說浩兒啊,白玉比你小一歲,是伯娘的侄女兒,你要帶着她玩。後來他的身後,就跟着一個整天叫他浩哥哥的白玉團子姑娘。再後來他跟着外公住在縣裏讀書,一年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每次見面白玉總還是跟在他身後。當他們都長成少年的模樣時,白玉總是時不時地給他塞些荷包帕子之類的東西。白玉的心思他明白,他也雀躍不已。去府城參加院試的時候,他悄悄帶回一對珍珠耳墜給她。本以為今年鄉試後,不管他考得如何都打算娶她過門。父親發生意外,他還想着要怎麽跟她說,讓她等他三年。
今天上午,他到鎮上依舊去她家的飲子店裏買一杯飲子,然後就去隔壁的書店裏等她。這是他們的舊慣例,一直以來她父母也是認同他的,每次陳之浩在店裏買飲子一直都是特別熱心,不管當時在做什麽都要迎出來話幾句家常。今天買飲子的時候是白玉母親在,再也沒有多餘的一句話,他也沒有看到白玉。他在書店裏呆了一刻鐘,她到底來了。無悲無喜地跟他說那一段話,讓他失望又痛心。想來大伯母已經把消息傳給了她家,于是他只問了一句:“你怎麽想的?”
白玉吱唔半天,不敢看他,說了一句:“我聽從父母的。”這話沒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她最好的借口,他還能說什麽呢?從書店出來,發現手裏還捏着個荷包,打開看了是他買的那對耳墜,順手就丢進了路旁的臭水溝。
他以為,一直以來對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人長得白玉一樣,又識得字,值得他傾心以待。那知這年少的情愛完全經不起世俗和現實的考驗。
午飯時,李氏看兒子還是萎靡不振,又氣又恨,“怎麽?就跨不過這道坎了?”
陳之浩吱語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回母親的話,最後才說一句:“兒子是怕達不成母親的心願。”
李氏淺笑一下,“世上又不是只有她家才有女兒,我也告訴你,她從來都不是母親心裏兒媳婦的人選,母親從來不看好她。”
李氏的話讓陳之浩瞠目結舌,他與白玉的事情母親一直看在眼裏,從未說過什麽,他以為母親是認可的。
李氏看着兒子的傻樣,覺得兒子在生活中的歷練還是太少,只是輕輕地笑了笑,從容地喝了一碗粥,然後就出了門。
李氏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還帶着陳之浩的大伯和伯娘。
三人在堂屋坐定,陳之浩不知道他母親一下午在外面做了什麽,給三人端了茶就只坐着等長輩們開口。
“弟妹,田地佃出去的事情已經妥了,每季每畝交一百八十斤谷,稅由你們自己交,租給了族裏的陳致望家,他家也是村裏實誠的人家。今年的秋收也讓他家收,到時候他家留五十斤谷做當工錢。二畝地你們種了豆子,租給了陳致望的兄弟家,交六成租,但這季的收成他家要留二成作為工錢。你同意的話,我明天就讓人寫成租契,把這件事落在實處。”“大伯辦事我放心,先謝過大伯,這事後面還得勞煩您多費心。”李氏還站起來跟陳致遠福了福禮,陳之浩也跟大伯行了一禮。
陳致遠罷手示意不必多禮,又問道:“浩兒的婚事如何了?族長對這事是贊成的。”
陳致遠問起這個,陳之浩不免有些黯然。
大伯娘白氏則有些忐忑,是她昨天跟娘家通了信息,白玉家反口不應親事。陳之浩家以前的情況好,她是巴不得白玉能嫁過來,現在陳之浩沒了外公和父親,要再沒了母親,家裏的生活都成問題,陳之浩做農活也不得行,繼續學業的希望也不大。她是不願意白玉再嫁過來的,雖然陳之浩也是侄子,但親侄女與丈夫的侄子到底還是不一樣的,心裏總會有偏向。白玉的父親是白氏唯一的弟弟,少年時候在城裏飲子鋪裏呆過幾年,結婚後就自己在鎮上開了家飲子鋪,這鄉裏人家喝飲子的不多,所以收入也只夠一家人度日。只是說在鎮上開了鋪子名頭好聽,總覺得比鄉裏種田人體面一兩分。昨天她過去所陳之浩家的事情一說,白玉父母就不同意,陳之浩家現在繼續學業的機會不大,白家也沒有富餘補貼陳之浩,當然要反悔親事。何況現在媒婆正與她家說另一門親,是城裏王家二少爺,說白家姑娘長得漂亮白淨,是當家少奶奶的氣質。那城裏王家,早些年就十分紅火,城裏有十多家鋪子。家裏也就兩兒子,不管怎麽樣分家産都是豐厚的。白玉聽說能進城當少奶奶,與陳之浩現在的情況一比,也是充滿期待的。白氏看白玉親事另有好的去處,也很高興。
“已經有眉目了,這兩天應該能定下來,事情比較急,到時候還要大伯和嫂子多幫忙。”白氏心裏正默默回想着,就聽見李氏給大伯回話。
“是哪家姑娘?能早些定下來就盡早定,”白氏立馬附合說,她就怕再提她侄女的事情。
“确認能定下嗎?”大伯還是有些擔心,陳家現的情況村裏人都知道,條件好的姑娘難得說上,條件差的姑娘浩哥兒會受委屈,他知道白家現在拒了陳之浩。
陳之浩也想知道母親說的是哪家,畢竟她才出去了一個下午,疑惑地看着着母親。
“是燕回,我想羅大全家應該會答應。”陳之浩娘李氏平靜地說着。
“燕回倒是個好姑娘,今年多大了?才十三吧!”白氏放下心來,李氏對羅大全家有大恩,定了燕回,她娘家白玉也不會再被提起,她也好做人。
“不會被人說攜恩狹報吧?”大伯有些擔心。
“燕回今年滿了十三,浩兒要守三年的孝,到時候也就十六了。別人說就說罷,我這張臉皮不重要,今天我親自找羅大全夫妻說的,”李氏胸有成竹。
陳之浩在努力回憶燕回的樣子,羅大全夫妻他熟悉,羅家三個兒女接觸的不多。少有幾次的碰面也是那對吵鬧的龍鳳胎更引人注目,燕回從來都像隐形人樣,靜靜地站在一邊不言不語,他并沒有太注意她。最近的一次交集是在父親的靈堂前,面色黃黑個子半高是他的全部印象。他家與羅家有恩的事情,陳之浩是知道的,當時他已經五歲,有些記憶。那天他娘帶着他從縣城回來時,在縣城門外看到許多逃難的人,其中就有羅大全夫婦,羅娘子當時肚子很大,人卻很瘦。他娘将羅家夫婦帶回來了藍溪村,幫着羅大全用他們身上僅存不多的銀子買了塊地,搭了草屋安了臨時的家,從此羅大全就靠做木活在藍溪村留了下來。羅大全一家落戶在藍溪村,是他娘讓外公找人辦的。他記得當時外公還問過他娘,為什麽不直接買了那對夫婦當下人。他記得娘當時說:有的人能當下人,有的人不能當下人,羅大全夫婦雖然是知恩圖報的人,但卻不适合當下人,因為他們身上有相當強的自立能力,只是暫是遇到困境罷了。後來他家與羅家關系一直相當密切,但密切到什麽程度,陳之浩并沒有深刻體會。上次他父親過世,他才從中體會到一些,羅大全家是比他大伯家更能為他家着想的人。
“那行,我們就先準備着,”陳致遠點頭說,“浩兒,你要積極些,不懂的就多問,你娘身體不好,這個家你得擔起來。”
“是,伯父,”陳之浩不敢遲疑,立馬應道。
“他大伯,還有一件事,我剛才還去了裏正家一趟,聽說我們村裏學堂的夫子要走,我想讓浩兒去村裏的學堂當夫子,您看我們陳家誰說得上話幫着說說。”
“嗯?這是好事,我今天晚上就去串串門。按理說我們浩兒是最有資格的。”說着就要起身出去。
“當家的,你把人請到家裏的喝點酒,我回去炒幾個菜,浩兒也過來陪着坐坐。”白氏也是很熱心的,浩兒能當村裏的夫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就多謝大伯和嫂子,明天我再讓浩兒自己去裏正家一趟。浩兒,你把以前給外公準備的酒帶兩壇去大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