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籠

金籠

見着陳驚山,她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他的眼神,那眼神同他手中那把鋒利的彎刀一般,破開沈如春自欺欺人蒙上的那塊遮羞布,她的一切被赤.裸裸的暴露在他面前,可憐又卑微。

他一定以為,自己是個貪圖富貴的虛榮的女人,沈如春悲哀地想。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她告訴自己,他怎麽看她的,旁人怎麽看她的,有甚麽幹系。他們不會幫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她只要堅定不移地往前走,她一定會逃出李辟築的牢籠,沈如春同自己講,随他怎麽想吧。

只一瞬,沈如春動搖的內心又堅定如初,她繼續自如地扮角唱戲,主動攀上李辟的臂膀,嬌嗔念着:“郎君要帶我去甚麽地方?”

李辟露出一絲哂笑,她願意演,他也願意陪着,他樂得她這般聽話。反正最後她如何撲騰,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李辟堅信,沈如春會一輩子待在他身邊。

“你想去甚麽地方?”李辟收起那份看戲的神色,成了溫潤如玉的君子。他緊握着她的手,在衆目睽睽下,牽着她往外走。

“郎君想去甚麽地方,春娘就願意去甚麽地方。”沈如春說。

李辟輕笑一聲,望着身側的人。她正仰頭望着他,像是在索求恩寵的小雀兒,李辟心間一動,捧住她的後腦勺,吻了下來,不過只淺嘗辄止。

沈如春臉上染着飛紅,低下頭,扯着他的袖子,害羞地輕聲道:“許多人看着呢。”

李辟毫不在乎,繼續牽住她的手:“沒人敢看。”

沈如春心中無語,一轉頭,望見身後的陳驚山。他正在面無表情地望着別處,沈如春想,奇怪,難不成是李辟教他一直跟着?

李辟察覺她心中所想,看了陳驚山一眼,輕飄飄道:“從今日起,他便是你的貼身近衛。”

沈如春下意識拒絕:“我不要。”

李辟不會在意她的想法,她想不想要無所謂,關鍵是他給的,她只能受着。

“你還記得他麽?”李辟說,他刻意強調,“是他把你帶回來的,春娘。”

沈如春默不作聲。

李辟捏了捏她的臉:“生氣了?”

沈如春那張沒甚麽表情的臉忽地撲哧笑出花,她眨着眼睛,同他撒嬌:“我哪敢同郎君生氣。”

李辟噙着笑:“我看你膽子不小。”他繼續将話扯到陳驚山身上,“他同你差不多年紀大,我把他賞給你做侍衛,閑來無事時也可解解悶。”

沈如春盯着李辟,她猜不準他在想甚麽,是在試探劉青那事麽,還是——

一直悶聲不響的陳驚山忽然開口:“我不喜歡賞這個詞。這是交易,你給我錢,我替你辦事。”

沈如春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将笑意憋住,她望着李辟那副陰沉吃癟的臉色,心中不住為陳驚山這反骨仔鼓掌叫好。只幾回接觸,他總能教李辟跌顏面。

李辟曉得這小子的性子,一塊又硬又臭的石頭,他索性懶得同他計較。

“這脾氣同你一樣。”他對沈如春說。

正在看戲的沈如春覺得十分無辜,這該死的李辟只會拿自己撒氣麽。她若有陳驚山這份膽識,早就同他翻臉了,還用得着這般委曲求全麽。

出了府,沈如春才感覺到望州城春意的熱鬧。不是在小院子裏看到的滿樹春花,不是在高樓上看到的滿城柳色,而是親身置于人潮中體會到的熱鬧繁華。

望州主街上,行人如織。挑着擔子賣棗糕冷粥的,鋪子邊上吆喝賣花勝柳條的,酒館裏頭叫賣葡萄釀的,要多熱鬧便有多熱鬧。

人人都愛春色,她在江州時,也是這般,最愛往熱鬧的地方鑽。

沈如春的目光很快教那旁邊那賣镂雞子的小販給吸引了。從前寒食清明時,阿娘也會将煮熟的雞蛋拿出來,帶着她一筆一畫往上頭雕各種花紋。她捧着漂亮的镂雞子到阿翁面前,總是逗得他哈哈大笑。

“想買這個?”李辟問。

沈如春點着頭。

這原本不過是個尋常小玩意兒,給她便給她。可李辟望見沈如春眼中流露出的真切,內心陰暗的私欲開始作祟,他笑着對她說:“這玩意兒有甚麽好瞧的。”他牽着她繼續往前走。

沈如春瞬間的失落被他悉數納入眼底,他嘴角噙着笑,這樣才對,她的喜怒哀樂都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他讓她笑她才能笑,她的情感只會永遠臣服于自己。

“是沒甚麽好瞧的。”沈如春将落寂的神色收好,只冷冰冰瞧着不遠處高樹下打秋千的小娘子們。

她只跟着李辟,任他帶着自己随處走。最後,他牽着她入了隆煌廟。距浴佛節雖還有一個多月,但佛殿中已經零零散散擺了許多信衆供奉的燈燭、水果和幡花。

廟中出來個老和尚,他似乎同李辟早已認識,兩掌合立同他施禮,旋即引他入了院中支起的大棚下。

棚裏頭還坐着許多個人,沈如春就着李辟身邊的蒲團并排坐下。

沈如春心中納悶,難不成李辟還信佛?

未幾時,一聲“升座”起,原先那老和尚坐在了院子中的高座上,開始拖着腔調唱講。他話裏夾着望州方言,沈如春支起耳朵聽了半晌,才從含糊不清的話語裏聽出個大概,原來是講目連救母的故事。

這故事沈如春小時候便聽阿娘講過許多遍,如今聽着也不覺得新奇。老和尚敲着木魚連連呼喚:“目連,目連,目連啊……”

沈如春坐着腿已發麻,偷偷瞥了眼李辟,見他端正坐着,似是聽得十分入神。她悄悄挪了挪腿,用手輕錘,卻見李辟目不斜視,冷顏厲色道:“別亂動。”

沈如春登時挺直了腰背,她對李辟已經有一種無形的恐懼感,待那下意識的恐懼和服從慢慢消失後,沈如春松懈下身,暗罵李辟死變态。

老和尚繼續唱着故事:“數載不聞漿水氣,饑羸遍體盡成瘡……【1】”棚下上了年紀的阿婆聽得眼淚漣漣,沈如春看了眼邊上的李辟,他似乎也有所動容。

見了鬼了,沈如春暗道稀奇,又偷偷把一條腿挪出來,好在這回李辟聽得入神,沒怎麽管她。沈如春百無聊賴,看對面麻雀啄盆裏的小果子。

忽地,身後有人往手中塞了個東西。沈如春低頭一看,正是一只五顏六色的镂雞子。她扭頭看了眼旁邊的人,阿婆正拿帕子抹着淚,不是她,沈如春繼續扭頭,錯過四五張面容後,目光忽落到陳驚山身上。

陳驚山一腿盤坐,另一條腿屈起。他顯然對那老和尚講的故事也興致缺缺,阖眼假寐。

唔,也不可能是他,沈如春繼續轉頭,後脖頸忽然被人捏住了。李辟将她頭輕輕扳正,寡薄的眼皮微斂,狹長眸子盯着她,似要發怒。

沈如春忙把那只镂雞子藏進袖中,又端正坐直身子,聽那老和尚唱經。

天色漸暗時,李辟才将她帶回府。沈如春剛進屋,就蹬掉了腳上穿的烏黑靴子,又低頭将玉帶扯下來。李辟不在,她同荷娘抱怨道:“說是要帶我出去逛,就讓我坐在棚下,聽那老和尚講了一天經。坐得腿都麻了,他還不許我亂動。”

荷娘擰着帕子,笑道:“好歹郎君這回肯讓你出去了。”

沈如春撇撇嘴,這樣的事,她才不稀罕。

荷娘一面擦着她額上的汗,一面幫她脫衫子,突然從寬袖裏滾出個小雞蛋,沈如春彎腰一撈,将那镂雞子接住。

“欸,這是甚麽?”荷娘新奇,湊上來瞧。

沈如春把玩着這只镂雞子,低低念道:“也不曉得是誰塞我手中的。”

“小娘子好福氣。”荷娘嘻笑着說。

或許真是老天爺瞧她可憐,送給她的吧,沈如春想。

在蒲團上坐了一天,渾身酸麻。沈如春躺在榻上,未多時,已是昏沉睡過去。半夜,被裏突然鑽進個人,那人抱着她,像只水鬼般,把她往更深的地方拽。

沈如春浸得大汗淋漓,驟然睜眼。

李辟吻着她的後背,輕輕往上拂,擦過脖頸,落在耳邊:“春娘,我給你放良好不好?”

沈如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似是被一股虛無而來的力氣輕飄飄地捧上了雲端,她迷茫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李辟接下來的話,又猛然将她推了下來,教她惶恐不已。

“我擡你做我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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