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籠【修】

金籠【修】

“嚯,可真熱鬧。”沈如春擠進人群,看新搭的戲場。很快,她的注意落在那彩棚下頭。起初她還驚訝是哪家這麽大的氣派,後來看清了棚下的人,她很快明白過來,那是李辟。

李辟旁邊坐着一個郎君同另一個小娘子,想來那小娘子便是廣平公主。

唔,如此甚好。沈如春想,自己這回終于要解脫了。若是李辟那混蛋不肯放她走,她便鬧到廣平公主面前去,他敢教廣平公主跌顏面麽。

沈如春挪開目光,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臺上雜戲。

陳驚山站在她身後,他也看到李辟了。他默不作聲地盯着沈如春的背影,她好像并未過多失落,是裝出來的麽。

人群中忽然出現一股小騷動,不知是從哪鑽出來的一個蠻漢子,只顧往前擠,害得周遭人罵罵咧咧也往四處推。

“娘的,哪個小雜種,老子的鞋子都教你們給踩掉了!”有人彎腰要去撿鞋,卻冷不防被後頭的人推倒在地。他往下倒時,順勢帶倒了周圍一大片。

人群中發出小小的驚呼。有好事者,偏要往上再添亂,死命往前推,越是混亂他們越興奮。

“沈如春!”陳驚山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看着她夾在混亂的人群中,單薄的身子似一片被激流裹挾的竹葉。

沈如春回頭看他,兩人只有幾步之遙。陳驚山向她那處走,沈如春艱難站立着,勉強維持自己不被人群推遠。

與此同時,還有一人同陳驚山一樣,也往沈如春這處走。糟了!陳驚山看着沈如春旁邊的那人,這人剛擠到沈如春身邊,此刻,他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

“當心!”沈如春看着陳驚山,他那張臭石頭般的臉上難得出現驚慌的神情,待她反應過來時,只看見旁邊亮出的一把雪白的匕首,它朝脖頸刺來。

沈如春閉上眼,有人擋在了她面前。

尖叫聲四起,周遭人群紛紛往外避開。沈如春只覺得陷入了無比混亂的漩渦中,手上摸到的濕膩和擋在面前的人教她失聲哭泣。

“陳驚山!”她的眼淚不住往下掉,她以為是陳驚山替自己擋了這一刀,他是因為自己而死的。

那兇手見一招未得逞,匕首對準沈如春,正欲再刺時,被陳驚山一腳踹翻在地。陳驚山踩住那人拿匕首的手腕,眼神兇狠。

人群中的混亂很快引起了棚下的注意,廣平公主吓得往齊王身邊躲。李辟擡眼往這處望,正見人群散開處,留下的那三個人。

站在那處哭哭啼啼的穿着粉紅衫子的小娘子他最熟悉不過。沈如春,李辟咬牙切齒。但這種怒意很快被一種慌亂取代,他看到了沈如春手上一大團殷紅刺眼的血。

他幾乎要親自去将那人捉來身前。可是不能。李辟恢複神色,吩咐跟前侍衛:“去那處看看。”

齊王一面安撫受到驚吓的幼妹,一面察覺一絲不尋常——李辟失态了。他觀察着不遠處的那三人,一個是被制服的逞兇的人,一個是捉住歹徒的少年郎,還有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娘子。他凝視着她,确實是個美人兒。有意思。

将軍府的侍衛将人行兇的人捉住,沈如春趕忙上前扶住陳驚山。侍衛本想将他二人也一并帶去李辟面前,陳驚山搖了搖頭,沈如春反應過來,拉下垂紗,聲音還帶着哭腔,對侍衛道:“我與這人素不相識,現下我兄長傷得厲害,我要帶他去醫館裏瞧瞧。”說完,她便扶着陳驚山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沈如春還是忍不住抽噎。

陳驚山想起方才她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她是真的以為他要死了麽?他哂笑道:“哭甚麽,我還沒死呢。”

沈如春抹了抹眼淚,道:“我——讓我瞧瞧你的傷口。”她擡頭去看陳驚山的胳膊,陳驚山捂住那處,可血還是不停往外流。

她取下帔子,讓陳驚山擡起胳膊。

陳驚山顯得十分不在乎:“不過只是擦傷,沒甚麽大礙。”

沈如春瞪他一眼,将帔子裹在他傷口處:“現下醫館已經關了門,你明日去買幾貼玉真散。”

陳驚山将胳膊給她,任她包紮,目光追着胡同口處提着燈籠跑的小孩兒,只應付了聲:“唔。”

“聽見了沒有。”沈如春對他這般敷衍的态度非常不滿,順手一戳,戳中了他腰側。想不到腰側是陳驚山十分敏感的地方,他敏捷又迅速地收起了胳膊,正好将沈如春的手夾在中間。

沈如春尴尬無比,平日裏她這般戳荷娘戳慣了,此時把這習慣遷到了陳驚山身上。她只得暗罵自己為甚麽手賤。好在陳驚山并沒表現出甚麽,慢慢松了力道。

沈如春将手緩緩抽出,壓下心虛,慢吞吞道:“我屋裏有盒杏仁膏,待會兒回去後給你抹上。”

陳驚山默不作聲,沈如春也不曉得這到底算是應了還是沒應。

回到小廟時,她蹑手蹑腳摸進了屋子,一回頭,發現那楞木頭跟了進來。沈如春憋着笑,關上門後,示意他坐在席上。她點亮一盞燈,借光去匣子裏尋金瘡膏,又順手拿出一短截麻燭。

“胳膊伸過來。”沈如春說。

陳驚山乖乖遞過胳膊。

沈如春将帔子解開,熟練地點燃麻燭,照着從前跟在阿翁身邊給病坊裏的人抹藥時的手法,指腹蘸一小團藥膏。

“将袖子剪開。”沈如春将剪子遞給陳驚山。

陳驚山悶不吭聲将袖子剪破,胳膊完□□露出來。看着那大半截袖子,他忽然又有些心疼,這件衣裳他還只穿一回,他低低道:“就非得剪開麽?”

沈如春一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一只手觸上他的傷口。好在這刀傷并不深。沈如春将金瘡膏抹在傷口處,往四周暈開,道:“過幾日,我給你買件新的。”

“不是。”陳驚山旋即道,他剛開口,便發覺自己聲音中藏着股難以言說的艱澀。

膏藥浸入傷口,傳來陣陣刺痛。這痛,陳驚山能忍。他忍不了的是,順着沈如春輕柔塗抹動作而不住酥麻的感覺,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撓着他的胳肢窩。

沈如春細細塗着藥膏,低頭時,衣領處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陳驚山十分不自在,他竭力按壓下那陣像長了腳般遍身跑的奇異酥軟感覺,支起耳朵聽哔哔剝剝的燭花爆燃聲。

彩棚下,侍衛将兇手押到李辟面前。

還未等李辟問話,那人便破口大罵:“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劉都尉何時負過李氏,竟被你們逼得如此境地!”

李辟面無表情地凝着他,呵,原來是為劉青打抱不平。

齊王從中聽出些許微妙,走上前,低頭問那人:“你若要尋仇,直接往這處來便是。連累無辜的人做甚麽?”他是故意這麽問的,為的是驗證心中所想。

那人目眦欲裂:“那哪是甚麽——”

李辟抽出劍,抹過他的脖子。

鮮血四濺,白袍上點點星紅。

齊王心中一驚,呵道:“李辟,你!”

地上的人喉頭不斷咕咕冒出鮮血,四肢抽搐。廣平公主見這副情景,吓得花容失色,失聲尖叫。

齊王一面将她摟入懷中捂住她的眼睛,一面冷峻地盯着李辟:“你這是做甚麽?”

李辟瞥他一眼:“齊王殿下,現下望州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齊王斂神,李辟這是話裏有話,分明在警告他,不要插手旁的事。他曉得李辟的性子,他若瘋起來,甚麽事都幹得出來。

他無可奈何一笑:“行。只是你下回還是別當着廣平的面這般做。”

李辟扭過頭,高喝:“召集将軍府侍衛,今夜全城搜巡,嚴查劉青同黨。”劉青逃出望州時,他便在定西軍營裏處理了一批與他相交甚密的軍士,如今看來,還有疏漏。今夜,也絕不止這人。

“今夜兇險,将齊王殿下和廣平公主護送回府上。”李辟又吩咐面前兩人。

齊王暗道李二好謀算,只寥寥一句,便将他支開了。他面上不顯山水,叮囑道:“李二,你自己小心。”

“二郎,你小心些。”廣平偎在齊王身邊,怯怯說。今日的李辟教她陌生又害怕。

李辟低沉應了聲。

将軍府那處朱廣達得了消息,遣一大隊人馬過來。李辟将人散開後,自己領了七.八人,往主街偏僻的巷子裏走。

沈如春,他步子跨得急且重,腰上挂着的玉佩搖晃不止。每走一步,他便想起她哭哭啼啼的那副模樣,為那小子傷心落淚麽。若是那人換作他,她怕不是會忍不住笑吧。

沈如春,李辟在心中反複念着這個名字。你不是變着法子鬧着要見我麽,那便如你所願。

小廟,屋內。沈如春只專注給陳驚山抹藥,對他這份不自在全然未覺。藥膏抹勻後,她拿起麻燭,用火來回烤烘着傷口處。

陳驚山忍不住好奇,又将目光收回到她身上。這時的沈如春,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不是攀住那人脖子同他讨好賣笑的人,她不是眨着眼睛騙自己的狡黠小獸。陳驚山覺得,此刻的她,有種近乎延山頂端覆着的那層皚皚白雪一般的聖潔感。

但無論是哪種,他總是會忍不住再次望向她。

昏黃的燭光溫柔地鋪陳在室內,靜谧無比。

門外忽然不合時宜地響起叩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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