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籠
金籠
李辟冷峻地看着她,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的唇,随後手指順着她的下颌一點點往下滑,虎口微張,扼住了她的脖頸。
沈如春身子一顫,被迫仰起頭,引頸待戮。
“你欺負她做甚麽!”陳驚山憤怒地低吼。
李辟輕飄飄睨了他一眼,鼻子裏哼出一聲笑:“欺負她?”他忽然俯下身,張口含住沈如春的唇,輕輕咬了一口。雖然力道不重,卻将她的嘴咬破了皮,他的唇上亦染了紅。
“這樣才算是欺負。”他笑着對陳驚山說,臉上莫名有傲慢和優越感,好像是贏了甚麽似的。他自上而下注視着陳驚山,輕慢道,“你算甚麽東西,春娘同我置氣,你還真當她喜歡你?”
陳驚山眼中氣焰忽然熄了許多,他好像才忽然明白過來,沈如春話裏的含義。她接近他,果真只是為了氣他麽。他濃黑的眸中漸漸變得迷茫起來,面上籠着一種教人不易察覺的頹靡。
沈如春垂下眼,盡力不讓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那人。
李辟将她從地上攬起,抱入懷中,親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小玩意兒,就非得要氣我?”
他的溫柔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殘忍地将她剝得一幹二淨,将她內裏的心機和輕浮赤條條地放到陳驚山面前。
沈如春眼中含着淚,她羞愧委屈地幾乎要忍不住哭出聲來,卻還是勾起笑,一雙媚眼攝人心魄:“郎君,你不要娶那甚麽公主好不好?”
“哦?”李辟笑吟吟看着她,問,“為甚麽?”他的手繞在沈如春細細的腰肢上,手指玩弄着白绫小褙系帶上的結。
沈如春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用手指往他胸膛前戳,嗔道:“你要娶便娶。”
李辟挑釁地望了眼地上的人,揚聲道:“把他捆起來。”一旁低頭看地的侍衛才惶惶擡頭,将陳驚山從地上拖起來,用繩子捆在院中樹上。
“你們退下!”李辟下令。
衆人如釋重負,急急退下,生怕因窺見甚麽隐秘事,而無辜受牽連。
貼在李辟懷裏的沈如春心中驟然一緊,這死變态又要做甚麽。沈如春望着李辟,他嘴角彎着笑,輕輕拂開了沈如春的手,兩指捏住系帶上的繩頭。
“郎君,別——”沈如春臉上暈着紅,低低驚呼。
李辟卻已解開了那小褙子,月光涔涔照下來,衣領散開,沈如春肩頸和背部的皮膚潤滑得似與月華融為一體。
李辟張口咬了上去:“春娘,說你喜歡我。”他故意說得十分大聲。
沈如春心如死灰,卻仍是作笑:“奴喜歡郎君。”
李辟将沈如春按在懷裏,她這句話顯然取悅了他,他溫柔地低笑,目光卻冷冷地看着庭中被捆在樹上的人。
陳驚山眼中怒意噴薄,卻是一動不動地冷峻看着此處,好似千仞高山上的一塊孤石。第一眼望去,着實讓李辟有些出乎意料。
李辟輕蔑望了他一眼,雙手攏起滑落在沈如春臂彎裏的衣裳,将她抱入了屋內。
他将沈如春壓在屏風前,衣袍委地,屏風上繡着的金絲線摩挲着肌膚,激得沈如春手指蜷縮。李辟啄吻着沈如春的背部,一寸一寸。
若是他像平時那般還好,今日偏生這般溫柔,溫柔得讓沈如春毛骨悚然。
“郎君——”沈如春氣息不穩。
身後一涼,李辟抽身離開。沈如春回過頭,寂黑的屋內忽然一片光亮,沈如春下意識捂住身子,李辟卻将她抱上了床,讓她趴躺着。
屋內只聽得悉索聲,卻不見李辟動靜,沈如春忍不住回頭,正望見李辟手中捏着一根細長的銀針,放在燭上灼烤。
“郎君這是做甚麽?”沈如春撐起身,問。
“躺好。”李辟将她按回去,用銀針往小碟中蘸了些許墨汁。
沈如春往牆邊躲去,惶恐問道:“郎君究竟要幹甚麽?”
李辟将她捉過來,溫柔地按在床榻上:“別動,待會弄疼了可不好。”
背部肌膚上傳來刺痛,沈如春眼中湧出淚。綿密的針落下來,她咬住枕頭,心中罵着李辟王八蛋。
“春娘,”李辟用帕子擦着她皮膚上滲出的血珠,聲音如鬼魅,“你看上陳驚山哪點了?”
沈如春面上一怔,旋即松開嘴,下巴抵在手背上:“郎君說甚麽笑。”
李辟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笑意:“你說,我為甚麽要将陳驚山遣給你做近衛?”
沈如春翻過身,卻被李辟大力壓了回去。李辟語氣裏終于有了些怒意:“春娘,我說了,不許亂動。”
沈如春掙紮起來,擡腿要去踹他。李辟握住她的腳腕:“沈如春,你要尋死可以。外頭那狗雜種同你一道去死。”
李辟那雙黢黑的眼像是兩只吞人的無底洞,沈如春周身力氣忽然松懈,如同戲臺子上失了提引的傀儡玩偶,委頓在地。她連作戲也懶得作了,只順從地趴躺下來,任李辟用銀針挑破她的肌膚。
她的順服在李辟眼中卻具有另一種含義,李辟怒不可遏,大掌遏住她的後脖頸,她的臉悶在枕頭裏,背上密麻的針好像無數只小蟲在啃齧肌膚。
沈如春無聲地哭泣,淚水将錦繡枕頭浸得濕淋淋一片。
恍惚間,她好像聽見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李辟手持着燭盞,饒有意致地欣賞他的畫作。
“春娘,”他同她說,“原來籠中的小鳥也會向往自由的。但是,春娘,你沒資格。”
外頭炸起一道驚雷,沈如春如墜萬丈深淵。
雨下得越發大,檐下垂着白色的珍珠簾子。地磚縫隙裏,無數小溪流彙集,在院中低窪處形成許多小水坑。
庭中玉蘭花被打得蔫耷下來,兩三朵從枝頭墜落,跌在陳驚山腳邊。
陳驚山垂眸看着地上的花,血水從他腳下蜿蜒開來。他試圖找到某種情緒宣洩口,卻悲恸地發現一切都是無濟于事。
他想起了小時候同師父相處的點滴往事,這時才從細枝末節中驚覺師父當年的心情。師父帶他去望州,小孩子喜歡熱鬧,望州比小綠洲要繁華許多。
雖然師徒二人只是坐在茶棚底下吃茶,雖然一盞一盞的茶吃得他撐得不行,可他大抵還是高興的,望州高遠的天,還有主街上如織的人,那一間間神秘的店鋪,同他年紀相仿的小孩兒手裏拿的草蛾子和糖葫蘆,他瞪着眼睛好奇張望着一切,忍不住咽下口水。他想,總有一日,他有錢了,要買許多這樣的玩意兒。
茶棚下招呼客人的店主瞧見他的模樣,戲谑笑他:“小胡兒,眼睛都看直了。”陳驚山還不明白小胡兒這稱呼中帶着的輕蔑意,臉只漲得通紅。只顧看望着西北角樓的師父這時才回過神,輕呵了店主一聲,大掌揉了揉他的頭。
陳驚山只覺得更不好意思,趴在小案上,腦袋埋得更深。
可是,現下想起這件事,他卻忽然明白過來,師父到望州,不是來發呆的,也不是專程帶他來吃茶的,他總望着西北那處,是在看那裏的人麽。
師父告訴他,漂亮的女人最會騙人。陳驚山将它奉為鐵律,可如今,他還是身不由己不可避免地跌了進去,栽了個小小的跟頭。
他想,師父也是碰着了這樣的事麽。師父的跟頭栽得比他還要猛吧,畢竟他去望州看了好多年的黃沙天。
師父。陳驚山喃喃的念着這兩個字,他驚覺,師父是去找那個教他心碎的女人了麽?雨水将渾身澆得冰涼,他身上的傷口倒是不火辣辣的疼了,只是周身被捆得發麻。陳驚山莫名想起了,那些被曬在太陽低下的大塊馬肉。
連師父也不要他了麽?悄無聲息地就這般離他而去,不再回來。
院中,樹下,十六七歲的少年平生第一次覺察到人生帶給他的無限落寞。
黑夜驟亮,驚雷乍響。小院忽然白亮起來,對面那四扇镂空雕花漆門沉默的同他對望。明滅之間,他瞧清了那柄躺在地上被雨水浸得濕淋淋的,同他一樣可憐的彎刀。
不,陳驚山忽然振奮起來,他不能就這樣死了,他還要去找師父,他好歹要問明白,師父為甚麽都不回來看他一眼。
這天氣可真是怪,頭天夜裏下過大雨,第二日卻晴得耀眼。
沈如春昏昏沉沉醒轉過來,想要翻個身,背上的刺痛教她登時記起了昨夜的恐懼。那混蛋已經走了。
她披起一件輕薄的綠裳子,趿一雙鞋,走到銅鏡前,背轉過身去,衣裳攏下,她扭頭盯着鏡中,只隐約看得見一人手裏提着只鳥籠。
沈如春木然地轉過頭,只覺得腦袋昏漲得厲害。她欲倒一盞茶吃,卻發現瓷壺裏頭空蕩蕩的。
沈如春走到門前,果然門被栓上了。
她忽然注意到了被捆在樹下的陳驚山,他閉着眼,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态的難看,肩膀上暈着大團幹涸的血。
沈如春覺得心中難受極了,她張開口,喉嚨卻像被刀割了般,彌漫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頹然地癱坐在地上,倚着門,在莫大的自責與愧疚中,陷入昏沉。
李娘子是夜裏偷摸摸來送吃食時,才發覺她病得嚴重。她将這小娘子扶到床榻上,又打了盆水,浸濕毛巾,小心擦拭她的臉。
前幾日,她覺着這小娘子是個迷了二郎心神的狐媚子。昨夜的事,二郎不讓她摻和,她卻依着所見的猜測,大約是這小娘子同外頭捆着的那小郎君有了私情。
唉,李娘子看着病得臉頰發燙的人,沉沉嘆了口氣。雖然她也因這件事替二郎惱,但是,那終究也是兩條人命啊,他二人犯的不是甚麽殺人縱火的大錯,二郎何至于要造殺孽呢。
李娘子心中悶悶不快,像堵了許多個小石頭。她突然想起了那個教她難受了許多年的人。
她掖了掖被子,退出門外,又從廚房中端了一碗小米粥和幾塊黍糕,喂給樹下的陳驚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