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驚雷

驚雷

青袍鼓手手中的小槌敲得愈發緊密,沈如春旋身時,帽上腰間系着的小金鈴铛叮當作響,她愈轉愈快,微微喘着氣。忽的,側身回眸間,她望見了正坐在對面的人。

同館中其餘人一樣,那人的目光直白又大膽的落在她身上。可是又不同,他的眼中還潛藏着更深沉的情感,沈如春下意識同他回望。

直覺告訴她,那就是他。但為甚麽他表現得好像不認識自己般。

沈如春又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認錯人了。

如此一分心,下半段的舞便全亂了。

饒是這小娘子再生得貌美,但現下這般糟糕的表現也教人實在是看不下去。看客紛紛噓聲一片。

沈如春驚回神,忙去跟上節奏,可她一開始本就是被四娘子趕鴨子上架強逼着來跳這費勁的柘枝舞,如今讓她去把那丢了的節奏追回來,那不是比登天還難的事麽。

沈如春硬着頭皮往下跳,四娘子那張鐵青的臉和下頭商旅們看熱鬧的神情教她心虛不已。

四娘子腦袋愈發疼。她一手扶額,一面沖那敲鼓的人使眼色,讓他早些結束罷。

敲鼓人苦不堪言,如今一支曲子才漸入高潮,哪有戛然而止的道理。他只能加緊節奏,其餘樂伎跟着也一并加快,琵琶亂撥如急急雨,弦筝輕掃似切切言,筚篥音調陡然高亢,似鳳泣玉碎。

沈如春只顧追着奏樂踮腳轉,小氈帽落在地上,發髻微堕,頭上玉支釵斜墜一旁,五彩裙邊旋起來時似天邊婀娜飄來的一片雲,裙上縫接的絲線又鋪織成一道道蜿蜒的金羽。

一切都在混亂中變得癫狂,看客為這場失序帶來的美感高聲叫好,各種聲浪堆疊起來,堂中跳舞的人,好似一只破雲而出的金鳳凰。

四娘子望了眼角落裏那也被吸引住了的兩人,搖頭只道,瘋了,都瘋了。

在所有人都興奮至極時,這只金鳳凰被人捉住了。

一直沉默旁觀的黑袍郎君跨步上前,一把撈過這只鳳凰柔軟的腰肢,挾着她往門外走。

看客還未反應過來,只是目瞪口呆。

角落裏那兩人最先回神,拿刀起身,在這劫客出門前,一把刀橫擋在面前:“她不能走。”

回去通禀的兩人一路疾馳。頭上烈日烤得兩人焦灼不已,可他們也隐隐興奮着。若是此人真的是二郎君要拿的人,他們幾個兄弟這回是立了大功。

如意館中人多,他們四人不便行事,只能先回去請援兵。

今日,二郎君要同齊王殿下還要廣平公主一齊回長寧城。他二人奔回将軍府時,府前已備好車辇,随行侍從整裝待發。

二人怕有疏漏也不敢向二郎君傳禀,只得先同朱副将說。他們趁閑将此事報于朱廣達。朱廣達聽完,心中倏然一緊:“把前堂的張定帶去,他識人。”

二人點頭應下,扭頭要去找人。

“回來!”朱廣達瞧了眼站在門外的李辟,壓着聲音,“留活口。”

兩人對視一眼,頗有疑惑。

朱廣達最摸得清李辟脾性,但也不好同這兩人多說,只使了個眼色。

二人點頭稱是,趕忙離開。

朱廣達又愁惱了,若是真将這小娘子捉回來了,他又該如何同二郎君交代。

那小娘子,唉,說實話,那小娘子可真他娘的厲害。朱廣達想,若是捉回來二郎君真要了她的命,萬一哪天夜深人靜又悔了,該背鍋該挨罵受氣的不還是他。若是二郎君沒要她的命,依二郎君那性子,也會教她折磨得脫一層皮。

造孽啊。朱廣達長嘆一聲氣。

“娘的。”他心煩意亂,一腳踢翻了跟前的小繡墩。

可憐的小繡墩翻滾幾圈,正落到一雙烏皮靴面前。

朱廣達毫無察覺,往前走。

李辟陰沉着張臉:“朱廣達。”

朱廣達頭皮一涼,旋即拱手:“二郎君。”

“吃火藥了?”

“不不不。”朱廣達唯唯諾諾。

李辟烏黑的眸子裏頭神色晦暗難辨,院中露出一角豔陽天,可屋內卻是黑沉得厲害。

“遣出去的人如何?”他問。

朱廣達說:“還在找。”

“方才那二人回來,又領了一小隊人出去。”李辟聲音忽然變得冷厲。

朱廣達不敢再遮瞞:“說是好像尋着沈小娘子了,但也可能是認錯了。”

李辟低頭,将掌攤開,斷指一截空蕩蕩的,傷口處長出了嫩色的肉,醜陋得很。他沉默許久,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但很快又沉下臉去,要吃人般。

他闊步走到府門前,翻身上馬。

“李二,你要做甚麽?”剛将廣平扶上車辇的齊王回身便見李辟上了馬,神色匆匆又陰郁。

李辟抓住缰繩,目不斜視:“朱廣達,你先送齊王殿下和廣平公主出城!”說完,他一扯缰繩,便往望州西面奔去。

廣平伸出頭來瞧,疑惑道:“出甚麽事了?”

齊王按下心中怒火,将廣平按了回去:“你安心在車中坐着。”

朱廣達上前侍奉,齊王冷冷道:“先不走,在這處等李二回來。”他倒要看看,李二能瘋到甚麽時候,賠了一根手指還不夠吃教訓麽?

四娘子抱着功德箱,靠在柱子上,面色凝重。平日裏這功德箱抱着,聽着裏頭滿滿當當的銅錢響,她高興極了。可今日她卻像是抱着塊沉甸甸的石頭般,死活也笑不出來。

角落裏那兩人,神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皆是兩張苦瓜臉。

外頭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四娘子身子一彈,站直來。角落那兩人也振起身。

門簾被掀開,外頭刺眼的陽光漏進來,來人逆光站着,身形高大。

兩人看清這人後,心沉墜至底。

“二郎君。”

他們也想不到,這搬來的援兵,竟然是李辟。

“人呢?”李辟問。

兩人支支吾吾,你看我我看你,幾乎要哭出來。這到哪處去尋人,那小娘子早教人給劫走了。那黑袍人刀法了得,只一兩招,便将他們擋開,帶着那小娘子往茫茫沙海裏奔去。

他們本想着,丢了就丢了吧,大不了援兵來了後,再去請兄弟們吃頓酒算作賠不是。可誰想到,來的這個,是二郎君!

李辟眼裏淬着怒,可又教他都壓下來,寒凜地凍封着。

四娘子看了眼後頭跟來的十幾個帶刀侍從,又瞧着李辟。這郎君面容非凡,衣着也不是尋常侍從,心想,壞了。今日,她這館怕是都保不下來了。

可她四娘子也非等閑人,馬上鎮定下來,笑着迎上去,胳膊攬住李辟脖子,眉眼皆是風情:“喲,郎君要尋甚麽人吶?”

李辟垂眸看着她,也不推開,只是問:“沈如春人呢?”

四娘子癡癡笑着,胸脯貼上去:“沈如春?是方才那跳舞的小娘子麽?”她嗔了眼對面打着寒顫的兩人,怪道,“這兩位郎君要帶那小娘子走,我館中的人豈是能輕易容忍欺侮的?我便将她送上樓去了。”她一手摸在李辟胸膛前,道,“郎君要見她?”

李辟眼神愈發冷漠,四娘子識相地收回手,喚:“将那小娘子帶下來。”

跑堂地十分有眼力見,蹭蹭蹭上樓,未幾時,樓上下來個抱着琵琶半掩面的嬌娘子。

只一眼,李辟那張冷臉忽然換了種神情,是一種教人不易察覺的落寞和幾絲自嘲。

你真是瘋了。李辟驟然清醒,他甚麽話也沒說,轉身出屋。掀簾那刻,忽然又回首,對着戰戰兢兢還未回神的兩人,問:“方才是她?”

兩人稍作遲鈍,又連連點着頭:“是是是。”

李辟出了門,重新上馬。太陽毒辣辣地烤着黃沙地,放眼望去,荒涼無比。他對外頭候着的一行人道:“找,繼續找,找到了将人捆到我面前來!”

沈如春被那人帶上馬,困在身前。她只記得自己剛剛還在打着旋,怎麽轉着轉着,就到了馬上了呢。

馬在荒漠裏疾馳,卷起一陣黃沙,她被迷得睜不開眼。那黑袍客将身上裹着的袍披在了她肩上,她整個人縮在寬大的衣袍與那人圍成的陰影裏。

“你,你到底是誰?”被一個陌生人擄去,帶向荒漠深處,沈如春到底還是有幾分驚恐的。

她仰頭看着面前的人,他帶着面罩,脖頸處因用力而繃出幾條幹勁的線,自始至終,他一直沉默着,連眉眼看起來都像是不動聲色的。

她嘗試着說出心中猜想,喊着那個名字:“陳驚山?”

可這人無動于衷。

沈如春心中落了空,恐懼又蔓上來。她推拒着那人,可這人同一堵小山般,如何推都推不動。

她伸手要去掀他的面罩,這人雙腿忽然一夾馬肚,馬蹄子撒開跑,她被颠得撞進他梆硬的胸膛。他的胳膊往裏箍,夾住她兩側,沈如春被擠在狹窄的縫隙裏,再也動作不得。

突然,她驚呼一聲,哽咽道:“好疼。”

那人倏忽松開了些,就在此時,她抽出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望見那張熟悉的臉,她的眉眼驟然揚起來,明媚極了。她仰頭望着他,雙手圈住他的腰,含笑道:“陳驚山!”

陳驚山身子猛地一僵,扯着缰繩的手指蜷緊。可他依然冷着臉,面上毫無表情。

沈如春抱住他,臉上挂着笑。好一陣,那種虛驚一場的慶幸和久別重逢的喜悅感慢慢隐去,她才遲鈍的發覺,陳驚山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生氣了。

他超愛的好嘛!

小狗和李狗的修羅場留到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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