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驚雷

驚雷

睡在沈如春旁邊的小畫師翻了個身,胳膊橫搭過來,正好枕在沈如春身上。

陳驚山眸色一暗,将那條胳膊挑開了。

小畫師從睡夢中驚醒,同陳驚山的目光對上。陳驚山那雙冷峻的眼似黑夜潛行的野狼,他疑心自己還在夢中,扭過身,閉上眼睛,又陷入夢中。

第二日,沈如春醒來時,發覺身邊多了個包袱,裏頭都是她當時從望州逃出來時帶的物什。

她在穿梭的人群中張望許久,才看見陳驚山的背影。他正在給駱駝喂吃食,忙了一陣後,又同商隊中的胡人一起清點貨物。直到隊伍再次出發時,沈如春都沒能尋着機會同他說上一句話。

烈日炎炎,她在駱駝的陰影下緩緩行進。

為着避免口幹,商旅中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着的。路上只聽得見駝鈴清脆響。沈如春看着前面馬背上的人,一上午小心翼翼醞釀好的話都爛在了肚子裏。

她想,如此也好。

商隊走走停停,行了大半月時,終于快走到了這個小沙漠的邊緣處。

半月下來,沈如春見識過了許多她不曾看過的奇異景象。大片枯死的胡楊林如從沙漠地下伸出的鬼爪,曾經流淌的河流成了蜿蜒在地上白骨。還有一道道白色的似刀刃的石崗,整齊劃一地排列在沙漠中心,可怖得很。

她同小畫師越來越熟,同陳驚山倒是成了陌路。

他們不曾說過一句話,只有偶爾,目光若有若無地撞上。有時,是在她和小畫師嬉笑作一團時,她無意中與陳驚山對上目光。或是在漫長無聊的白日旅途中盯着某個背影發呆,被正主逮個現形時,她才發現自己竟是在望着陳驚山。

只是,這些交錯的時刻,他們又都默契的躲開,避而不談。

沈如春開始會覺得有些唏噓,畢竟從前他倆也算是相處過一陣時日,在這陌生的商旅中,他于她而言該是格外親切些的。到後來,她又莫名其妙地想開了。反正,日後的路,都要靠她一個人走。

“若是走得快,今日下午就能到敦州。”小畫師捧着地圖,對着一路上走來的标識,指指畫畫,道。

他将地圖卷起,又道:“聽說敦州城南面的有座千佛窟,裏頭的壁畫十分精妙。到時我倆可以一道去看看。”

沈如春點點頭,心間許多事積壓着。從前被李辟困在身邊,她想象過許多出逃後要做的事。回江州,把醫館重新開起來,還有,當年的沈家舊案……她要做的事有許多,前頭,還有很多未知的事在等着她。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回到江州。敦州之後,商隊北上,而她要南下,路上的盤纏确實是個問題。她先前攢的金葉子悉數給了四娘子,連那幾兩碎銀都教她藏在了房中枕頭底下。此刻,沈如春十分懊悔,怎麽沒在身上多留些錢。

駱駝厚重的掌壓在沙地裏,又擡起。柔軟的沙地陷下一小塊,烙下一個又一個深淺不一的掌印。沙漠裏開始偶有柽柳現,枯黃的草也零零散散冒出頭,頂着一頭亂蓬蓬的發,被風吹得稀疏搖晃。

空中若有若無飄着一股怪味,沈如春縮了縮鼻子,皺起眉:“什麽味?”

小畫師猛吸一口氣:“沙漠的味道。”

随着商隊的前進,那股味道越來越濃,成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攪得人腸胃直犯惡心。商旅中的人紛紛捂鼻。很快,惡臭的來源就被探知。

不遠處黃沙地裏,橫七豎八躺着許多具屍體,更準确來說,是殘屍。屍體身上劃着觸目驚心的刀痕。旁邊貨箱大開,裏頭空空如也。地上還散落些銅錢,相比于貨箱裏的珍寶,這些銅錢算不得什麽。

商隊中的護衛打起精神,有幾人上前查探。

小畫師從前都在西域安安分分地給人畫畫,這些場景從來都只在故事裏聽過,哪裏親眼見過。他吓得不輕,繞到另一側,死死抓着沈如春的胳膊。

他見沈如春沒什麽大反應,弱弱問:“你以前見過?”

沈如春确實碰見過蠻匪,但也只不過一次,上次雖然驚險,但遠不如這次視覺帶來的沖擊力強。

陳驚山和領頭的胡商對視一眼,兩人都意識到事情的不簡單。這支商隊遇襲的時間應該在今日淩晨,那夥沙匪應該沒走遠,或者更糟糕的情況是,他們就埋伏在附近,專程候着經過此處的商旅。

“抛下重物,現在就走!”胡商吩咐道。敦州就在前頭,若他們速度夠快,興許能逃過一劫。

可事實大都不遂人願,那夥沙匪特地在此等着,他們早已是盤中之餐。

護衛同沙匪厮殺在一處,商隊中的人們四散逃跑,小畫師拉着沈如春,他們沒有駱駝沒有馬匹可騎,只得死命向前奔。

面前忽然一匹馬擋過。

陳驚山從馬上下來,異常冷靜,甚至顯得有些冰冷:“上馬。”

小畫師幾乎要哭出來:“我不會騎。”

“你上去。”沈如春道。

小畫師不敢駁斥,面前兩人神情出奇一致,平靜得教他有些害怕。他不敢違抗,哆嗦着爬上馬。

沈如春旋即攀住他的身子,翻身上去。她雙手繞過小畫師身側,抓住缰繩。她扭頭看着旁邊的陳驚山:“你——”

陳驚山依舊沉默,他揚手用刀身輕拍黑馬,黑馬如似離弦箭般向前奔。

小畫師驚叫不已,這是他第一次騎馬。他縮在沈如春身前,小小一團。

“你,你會騎馬嗎?!”他聲音顫出調。他在想,是被那沙匪亂刀砍死好,還是從馬上掉下來摔死更好。

“別吵。”沈如春言簡意赅。江州雖處江南,但也有一處馬場。她十三歲那年,阿耶帶她去過幾次。她憑着當年在跑馬場習得的技藝,攥着缰繩,向前跑。

敦州城門,守城驗關碟的軍士見飛奔來的馬,趕忙拉出栅欄要攔。

沈如春急急勒住缰繩,馬驟然擡蹄,馬背上的兩人翻滾下來,掀起一陣塵。沈如春顧不得手上的擦傷,邊爬起來邊高聲急急道:“敦州西面,有沙匪!”

敦州城樓上銅鈴驚撞,很快,一隊人馬集齊。沈如春重新上馬,在前引路。

趕到時,沙匪已占上風,将商隊中的護衛圍成團,只待屠.殺。沈如春一眼就看到了裏頭的陳驚山,他狼狽得很,身上的沙和血混在一起,斑駁不堪。

沙匪見敦州軍士來了,旋即作鳥獸散。

四下又陷入一場混戰,先前被圍獵的護衛成了追逐的獵人。

“陳驚山!”沈如春大聲喊。

陳驚山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嘴角面上都挂着傷,高高紮起的發被風吹着往面上貼。只一眼,他握緊手中的刀,轉身去追逃散的沙匪。

沈如春一直因緊張而屏住的呼吸終于通暢,她開始猛烈地喘息,大腦忽然發麻,來不及細思,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昏死過去。

再睜眼時,便看見趴在床榻打瞌睡的小畫師。

她伸手将他推醒了。

小畫師身子一驚,揉了揉眼,道:“你醒了?”

“人呢?”沈如春問。她這副沒甚麽表情的面容讓小畫師又想起了她先前的模樣,讓他又敬又懼。

“甚麽人?”他問,随後大約是明白過來了,道,“回來後,又去敦州最有名氣的酒館吃酒了。說是劫後餘生,要好好慶祝一番。”

“你不去?”沈如春問。

“我照顧你。”小畫師說,說完有些心虛。他留下來一半是因為要照顧沈如春,還有一半,是因為他根本沒甚麽心情和胃口。劫後餘生?在他看來,那是吓走了他大半條命!他不理解,為甚麽那些人,身上挂着傷,還能有心情去酒館吃酒作樂。

沈如春在床上又躺了會罷,下床拖着小畫師一道去街上買了幾貼藥。敦州真是個繁華地,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美中不足的是,他們囊中羞澀。

逛了好一陣後,小畫師心中最後一絲驚懼也掃光了,他咬着手中的蜜瓜,鼓着嘴道:“這幾日,這幾日我畫幾幅畫,到時我們一起拿到街上去賣。得了錢,對半分。”

沈如春誇他仗義。

小畫師說:“那可不,過命的交情。”

暮鼓敲響時,兩人嘻嘻笑着往邸舍中走。正好同吃酒回來的一行人撞上。

“小娘子身子養好了?”他們皆曉得是沈如春前去搬了救兵,因此見了她,格外熱情。其中一個年輕的胡人拎着一小包糕點,塞到沈如春手中。衆人又鬧哄哄亂作一團。

沈如春明白他們調笑的意味,紅着臉不說話。小畫師也跟着樂,又有好吃的了!

陳驚山隐在其中,沈如春和他對上眼,他又将目光挪開了。

唔,還在生氣吶。沈如春有些郁悶。

衆人皆不曉得兩人端倪,只有為首的胡商瞧出些古怪,明明他記得最初是那小郎君将這小娘子帶來的,怎麽一路上這兩人又好像是完全不熟的樣子。

漸漸入夏,夜晚中開始有悉索蟲鳴。

陳驚山從浴桶中出來,裸着上半身。他站在銅鏡前,胳膊上,腰腹上,幾道傷痕交錯。新添的,舊時的,或深或淺。有幾道,他是記得格外清的。特別是右肩胛這處,他看着這塊凸起的醜陋疤痕,這裏曾經是鑽骨的痛。

現在還不曾散。

他想起今日同沙匪交戰時的情形,右臂微微發顫。

外頭傳來叩門聲。陳驚山收神,伸臂撈過擱在橫架上的外袍。

“陳驚山。”

在聽到門外那人的聲音後,他又将衣袍放下了。

修勾狗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我好像又要被抓去挖土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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