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驚雷【修】

驚雷【修】

李辟周身血液忽然開始翻滾,似海上掀起的風浪,給他帶來強烈的不寧。他垂手站在那裏,道:“丢了。”

“丢了?”定王将筆擱在架上,走到銅盆前洗淨手,才将目光落在李辟身上。他臉上能瞧出些歲月的痕跡,眼尾泛着細紋,但這雙眼卻銳利無比,似泛着寒光的刀尖。

李辟面不改色:“嗯。”

“呵。”定王冷笑一聲,将方概帶回來的那塊玉佩扔在他面前。

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辟垂眸看着那地上的東西,忽的,一切風浪都止了,如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他的反應倒是教定王斂了些怒,定王負手審視着自己的兒子,冷峻又殘酷:“有些事,你自知分寸便好。”

定王離開後,李辟站定在那處,久久未挪身。

許久,他到後院,拉開弓,将箭對準靶心。他記得,從前,得知她死訊時,他亦是在此處拉弓引箭。定王問他傷心麽,他有甚麽好傷心的。如同現在,那只雀兒死了,不過是一個小玩意兒死了罷了,還是他不要的。

他告訴自己,沒甚麽好傷心的。

李辟抽了一支又一支箭,小厮跑處将靶心上的箭拔下來,又團成一簇,放入箭筒,重新交給他。

朱廣達從拱門處走來,還未走近時,只見李辟将箭尖對準他,他被二郎君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心中一顫,又覺得莫名其妙,垂首疑惑:“二郎君?”

李辟面無表情地拉着弓,好一會兒,才将弓箭扔在地上,旁邊的小厮忙不疊将它撿起。

“何事?”李辟拿過帕子,擦手。

朱廣達暗惱自己又是如何惹了這菩薩,面上仍恭恭敬敬:“齊王方才送上來帖子,邀你明日一道去汀江游舟,他還特地囑咐了,廣平公主也會去。”

李辟乜着眼瞧他。

朱廣達渾身不自在。

忽聽得他道:“朱副将好生謙遜,這些事就不勞煩你親自通禀了。”

朱廣達被二郎君這陰陽怪氣地模樣攪得心神不寧,可又不好去問。只得悻悻笑道:“二郎君說笑了。”

李辟冷哼一聲,徑直從他身邊擦過。

朱廣達長舒一口氣,才将方才那股憋屈勁悉數吐了出來。他逮着一旁抱弓箭的小厮問:“二郎君今日這是怎麽了?”

小厮撓撓頭,只道不知。

六月天初至,江州城裏暑意漸濃。

沈如春買了頂帷帽戴在頭上,陳驚山跟在她後頭。

江州的景倒是沒甚麽變化,連街上的鋪子都同原先差不多。到長街盡頭,有一棵古樹。在那處右拐,不用走多久,便是沈家從前開的病坊。

病坊本是江州官府置辦,專為收養窮病。昔時沈煊醫者仁心,常來此處設義診,甚至還免費送藥。自沈家遭難後,病坊并未得到官府過多重視,日漸凋零。

沈如春在病坊前并未做過多停留,繼續往前走。

未行多久,她在一處屋宅面前停下,駐足良久。

這宅院似是冷落許久。檐頂生了成堆的蓬草,就連門前階下石縫裏,也爬着綠綠的苔藓。

陳驚山站在沈如春旁邊,雖然她的面容隐在垂紗後頭,瞧不清神情。但不知為何,他曉得,她很難過。

對面茶棚下忽然鑽出來一個黑巾灰衫的人,短手短腳,生得十分精明模樣,他跳到沈如春同陳驚山面前,問:“二位可是要買下這間宅子?”

沈如春問:“多少錢?”

這牙人伸出五個手指頭笑嘻嘻道:“五十貫。”

他見沈如春不答話,心想,也是,年紀這般輕,哪能拿得出這麽多錢。于是又改口道:“小娘子若手頭緊,也可租下住着,一個月五百文錢,便宜得很咧!”

他望不見垂紗後頭沈如春的表情,以為她是不相信,又與她說:“這地段,若是尋常宅子,月租都要一千五百錢。只是這宅子,”牙人倒是不遮瞞,十分誠懇道,“這宅子從前住的是一戶姓沈的人家,這家人原先開醫館,只是後來給人看診時,鬧出了人命。這家的郎君同娘子一并被抓進獄中,老翁憂郁成疾,沒幾日,一家三口相繼死了。那小娘子也被沒為官奴婢。”

一旁的陳驚山聽了,面上神色忽然變得肅穆起來,他問:“那小娘子現如今在何處?”

牙人正欲說,卻教沈如春突然給打斷了。她将五百文錢交給那牙人,牙人眉開眼笑同她簽了租契,又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交給她。還不忘貼心叮囑:“這宅子許久都沒人住,小娘子若是嫌棄,可雇個奴仆打掃。唔,只要二十文錢,我去給你找來。”

沈如春搖搖頭罷。

牙人也沒甚麽失望,笑嘻嘻掂着五百文錢又鑽進了茶棚。今兒個運氣真是好,這宅子砸在手中許久,今日破天荒地竟有人願意租下。

沈如春同陳驚山入了府宅中。

其實沈府并不算多大,只有前堂後院。後院面積稍大些,因為沈煊在此專門辟了處藥圃,專程用來種藥草。

如今,這藥圃也荒涼許久,雜草叢生。

“我同你一道清掃罷。”陳驚山道。

兩人花了一整日時間,才将滿宅的灰塵掃淨,收拾幹淨了些,勉強能住得下人。

陳驚山在廚房中燒了一大桶水,先讓沈如春去沐身罷。

沈如春讓他将水送到西間廂房。陳驚山将熱水悉數倒浴桶中,從屏風後繞出來時,忽見沈如春正站在窗前發呆。

“沈如春。”他在她身後喚。

沈如春不知在出神地想甚麽,久未回頭。

“水該涼了。”好一會兒,默默站在一旁的陳驚山才同她說。

沈如春回神。

“若水涼了,喚我再去給你燒一壺。”陳驚山說。

“多謝。”

陳驚山退出門外,将門阖上。

兩人皆換洗幹淨罷,趕着宵禁之前,去南市買了一些吃食同日常物什回來。

雖然暮色已至,地面還蒸着白日的熱氣。

陳驚山從後院井中打了桶水,将水澆到石板上。沈如春将袖子紮起來,搬了張月牙凳,坐在院中,把買回來的楊梅放在井水中泡一陣,悉數撈入瓷碗中。

院中熱意漸漸散去,兩人方才在亭中坐下,把梅子同買的冷淘面、玉露團子一并擺在石桌上。

此時,兩人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雖然再次回到沈宅,觸景生情的悲涼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沈如春想,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不是麽。

“喏,嘗嘗新鮮的楊梅,在西北可吃不到這些。”沈如春将盛着楊梅的白瓷碗推到陳驚山面前。

陳驚山揀了一顆送入嘴中,酸味彌漫開來。他卻忍着,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沈如春用筷子挑開冷淘面,道:“你若不嫌棄,可以在這處住下。等尋到了人再做打算也不遲。”

陳驚山埋頭吃面,許久,突然悶悶喊了她句:“沈如春。”

“嗯?”沈如春撐着下巴,正望着荒廢的藥圃發呆,她想,要在裏頭種些甚麽藥材合适。

“其實,我不是來江州不是找人的。”

“嗯?”沈如春還在想着她未來的小藥圃。

“等過段時日,我要去長寧城。”

“嗯?長寧城?”沈如春終于從她的小藥圃裏抽身回神,她問,“你要去長寧城做甚麽?”

“我要去找我師父,問他些事。”

“哦,”沈如春記起來了,先前在如意館中她偷聽到他同四娘子的談話,那時,他便一直在找他的師父。她問,“你打算甚麽時候去?”

陳驚山擡起頭,望着她,道:“再等些時日吧。”

沈如春看着石桌上細細的紋理,說:“你若是需要錢,只管同我說。”

陳驚山沒應聲,轉過話頭,問:“你這些時日有甚麽打算?”

沈如春一路南下時,便做了許多盤算。一說起這些計劃,她有些激動,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略微有些興奮地注視着他:“我打算将廳堂辟為醫館,過幾日先去藥市看看,需得找些穩定供貨的藥商。唔,藥圃這處,也得重新打理起來,從前它裏頭的藥苗苗長得可好了,我阿翁——”沈如春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語調忽然低下去,她絮絮道,“醫館新開,還需得想些招客的法子。”

“好。”

關于她的舊事,陳驚山心中雖然已推測出大半,但并未追問。沈如春不願說,他便不會多問。他想,等她的醫館順順利利開起來後,他便去長寧城中找師父,然後,回延山腳下去。

一連幾日,沈如春都往藥市跑,陳驚山亦跟着她。從前年紀輕,她只管跟着阿翁去病坊學問診開藥方子,哪知藥材置辦中也有許多門道。

江州城中的醫館許多,這些醫館競争頗激烈,尤以徐氏醫館更甚。徐氏醫館同藥市中大半藥商都結下契約,說藥商的藥材他們悉數買下,而藥商不許将藥材賣給其他醫館。

因此,跑了許多天,才只有幾名藥商肯先答應着給沈如春供些藥材。

沈家醫館開業時,沈如春特意備了免費的蘆根飲子,供來客們消暑。

一開始,沒甚麽人想進來瞧,後來聽說有人嘗了這蘆根飲子,說是止渴生津,夏日良藥,皆抱着貪便宜的心理來蹭飲子喝。人漸多後,有人吃了嘴軟過意不去,便請裏頭坐着的醫師號脈開些方子。

沒想到那小娘子雖然年紀輕,醫術卻了得,幾貼方子下去,藥到病除。關鍵是,那藥方子中用的都是些尋常藥材,比江州城裏那黑心的徐氏醫館要便宜許多。

十幾日後,江州城中大半人都曉得,明街處,新開了家醫館。這醫館中問診的醫師,是個年紀輕的小娘子,雖然帶着帷帽,但江州城中的人們都這般傳,傳她人美心善,醫者仁心。

于是,大半月,沈如春醫館的生意越來越火熱。

這日,陳驚山依舊站在門外,拿着大勺子給人舀蘆根飲子。

沈如春坐在堂前,給人問診。

忽然,外頭來了七八人,大模大樣地走了進來。

堂中排隊候着的人,如見猛虎野獸般,皆匆匆往外走。外頭巴巴端着碗等着讨飲子喝的人也都溜到一邊,可又按捺不住好奇,伸着脖子往裏瞧。

沈如春面前那人好不容易排上隊,不舍得挪開。卻見七八人中為首的壯漢一把将他拎開,大剌剌坐在沈如春面前,将胳膊伸到沈如春面前:“還請小娘子給我號個脈。”

沈如春沒有動作。

那人忽然将胳膊往上擡,欲将沈如春的帷帽扯下來。還未等他觸到垂紗,一股劇烈的麻痛感從手肘處蔓延至全身。

純情小狗:她不懂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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