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驚雷
驚雷
陳驚山聞得動靜,轉過頭來。
沈如春只紮着一個低低的髻,垂在後脖頸處。她臉上敷着紅,明顯是酒意上來了。
陳驚山目光從她面上挪開,落到她脖頸處,垂着眼,問:“你怎麽還未睡?”
沈如春反問:“你站在我門前做甚麽?”
陳驚山不說話。
雨水被風吹送至廊下,沈如春攏緊衣袍,腳下有些踉跄,回屋。
陳驚山跟着進屋。
沈如春盤腿坐在涼簟上,點燃燭。她一手支着腦袋,拇指輕揉太陽穴。梨花春後勁兒大,這時腦中暈乎乎的,也不曉得要做甚麽。
“陳驚山。”她哼哼念一句。
陳驚山站在那旁,大半身子隐在黑暗中,半張面龐亮在燭光裏,神秘又隐晦。
許久,她不在說話。
陳驚山走上前,借着燭光,瞧清她的面容。她眼睛閉着,睫毛投下的陰影似微翕的蝶翅。勻稱的呼吸顯明她已入夢鄉。
陳驚山俯下身子,将人打橫抱起,放到床榻上。
睡夢中的沈如春忽然半睜眼,她揪着陳驚山的衣領,又覺得他身上氤氲着水汽,松開罷,躺回去。
“水,我口渴。”她倦眼朦胧,臉頰貼在冰涼的席上,好像這樣才能消解一絲熱意。
陳驚山坐在榻前,低眸望着她,一動未動。
沈如春口幹舌燥,她覺得再不喝水,自己便會渴死了:“水,陳驚山,我要喝水。”她話裏帶着江州特有的綿綿意,便是有怒意和不滿,也皆被揉成了黏糊糊的糕團子,再往豆粉裏一滾,只教人覺得是在撒嬌。
陳驚山似一尊石菩薩。
沈如春忽然張大眼,瞪着他,又氣呼呼地撐起身子,她邊爬起來要去端茶,邊輕聲罵道:“你要去長寧城便去長寧城,小混蛋。”
她半個身子探出去,尋地上的鞋。
忽然腰肢被人攬住,陳驚山将她摁回榻上。梨花春燒得她臉頰紅紅的,雪白中染着粉,她眼中濕漉漉的,委屈極了,這小混蛋真是要渴死她,不給她端茶便算了,還不讓她自己去吃茶。
沈如春想,好,他要去長寧城便去,她也少受些氣。
陳驚山起身,到案前,倒了盞茶。
他單膝跪着,與她湊得近,将那盞茶送到她面前。
沈如春腦中又暈又氣,迷迷糊糊一團,像是陷在棉花團裏,她不想費腦筋去思考。那盞茶似落在幹草堆裏的火星子,教她一瞬間口幹得十分厲害。
她望着那盞茶,要将幹裂的唇貼上去。
可陳驚山像是在逗弄她似的,旋即又把它挪開了,送到自己嘴邊,微仰頭,飲下。
然後垂下眸子,望着她。
沈如春覺想,這真是個小混蛋。她胸中被一團怒火堵着,又想着要将自己的那盞茶讨回來。于是,坐起身,一手攀在他肩上,仰着頭,含住了他濡濕的唇。
似荒漠中的旅者遇得甘泉,她汲取着水。
陳驚山卻異常冷靜,甚至像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他淡漠地睜着眼,任她動作。
許久,沈如春意興闌珊,推開他,奪過他手中的茶盞。她的口幹仍未得到完全纾解,她要自己去斟一杯茶。
陳驚山卻忽然扣住了她的腰,她不滿地望着他。屋中驟亮,他眼中的灼熱教她心中一顫,手中杯盞落在地上,瓷片碎裂聲被驚雷聲壓過去。
陳驚山吻住她,銜着她的唇,将周身濕意悉數渡給她。
此時的他與方才判若兩人,這時,才是他本來的面目。與沈如春飲啜般的輕啄止渴不同,他的吻是長驅直入的,極具侵略性。這是帶着情.欲的吻,由愛生欲,露着按捺不住的興奮,卻又帶着初嘗愛欲的生澀。
纏吻中,他好幾次沒控制住力道,将她咬疼,卻又恰好地收了力氣。
沈如春聞着周遭的梨花春香,還有陳驚山身上裹着的夏雨的味道。她好像跌入了一汪泉中,春日梨花倒映在水面,潔白的花瓣飄着,和着香氣,釀成一池子的美酒。她泡在梨花香的酒中,醺醺然。
這是她前所未有的感知。先前李辟吻她時,她只覺得是被一條冰冷的蛇纏着身子,遍體生寒。忽地念及李辟,教她猛然清醒過來。
她推開陳驚山,低着頭,呼吸不穩。
陳驚山尚沉浸其中,被她忽然推開,眼神中有些錯愕,眸子濕漉漉的,無措又無辜。很快,他察覺到她心中的恐懼,輕聲問:“沈如春?”
沈如春擡起頭,望着他。他的眼睛幽黑深邃,裏頭又暗潛着某種激烈的情緒。
沈如春想,那不是李辟,他是陳驚山。
陳驚山喉頭微動,沈如春的心不自覺被扯動。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裏頭的情緒翻滾得愈發激烈,好像夏日挂着雨的成堆烏雲。
陳驚山一點點向她靠近,沈如春的毛孔微微舒張,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氣,還有他竭力克制住的藏在平靜表面下猛烈翻滾的情緒。
兩人越來越近,沈如春心突突直跳,她愣在那處,看那最後一絲距離被消磨,直至額頭相抵。然後,他的唇,止在近處。
沈如春屏住呼吸,內心深處的某些期待忽然落了空。
“沈如春,”陳驚山的聲音幹澀,他問,“你想我走嗎?”
梨花春的酒意在胸腔中肆意闖蕩,可是她清醒得很。她很清楚,現在發生的一切。陳驚山就是憋着壞要逗她,就同他方才将那杯水全喝完,要勾她一樣。
沈如春微擡下巴,貼了上去。兩人嘴唇相碰,只輕蹭而過,轉瞬便分開。
她身子微微震顫,發出輕笑,有些得逞後的挑釁。只是沒笑多久,陳驚山便追了上來,鋪天蓋地地吻着。
沈如春又墜入了那汪泉水中。
迷糊中,她嘗試着,攀住他的脖子,回應這份激烈熾熱的感情。
她記得他方才的問題,含糊答他:“陳驚山,我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走。”
陳驚山将她箍得十分緊,沈如春被他抱着,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她覺得,他帶着自己,要走向火焰中,烈火焚身,卻是不悔。
第二日,沈如春醒來時,有種恍惚感。
她推開窗,昨夜下過雨,空氣十分清新。庭院中濃綠一片。
衣袍松垮,肩膀處的紅痕教她記起了昨夜的事。
昨日,他語氣狠狠地同她說:“沈如春,你在這裏好好等我!待到長寧城事了,我便來尋你。若是你敢同別人好,我便,我便——”他面上羞紅一片,他發現,對她,自己根本說不出甚麽威脅性的話語。
沈如春忽的撲哧一聲笑,将所有旖旎氣氛都打破了。
陳驚山張口,咬在她肩上,似小獸般輕輕啃齧。
良久,他擡頭,将她松垮的衣袍攏緊,複将額頭貼上去。
他說:“師父于我有恩,沈如春,等我去長寧城尋到他問明白後,我就回來。”
沈如春輕輕應着:“嗯。”
沈如春收回思緒,又躺下去,将臉貼在涼簟上。她想,羞死了,幸虧陳驚山走了,不然她還不曉得要怎樣面對他。可很快,她又傷心起來,陳驚山走了,要好一陣日子才能回來。
沈如春将腦袋埋在軟綿綿的枕頭裏,她陷入一種又慶幸又傷心的複雜糾扯中,但滿心甜蜜。
外頭的婢子輕聲問:“小娘子,可要吃些甚麽東西?”
沈如春側起身:“就一碗白粥便好。”
她在屋中磨蹭許久,待臉上的紅暈全消失後才肯出來。
吃罷早飯,她吩咐了些事,才到堂前開門問診。
陳驚山雖然走了,但身邊多了幾名幫手,沈如春依然輕松不少。
這日,沈如春正在堂前問診,外頭忽然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婢子,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哭喊道:“醫師,救救我家娘子罷,救救我家娘子罷。”
沈如春旁邊的桃娘把這婢子扶起來,在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沈如春才曉得,原來是她家娘子難産。
“桃娘,你先看着醫館。慶福,慶延,你二人同我一道去。”沈如春吩咐道。她遣兩人跟着,以防萬一。
那婢子将她引到一處小巷中,剛進院子,便聽得裏頭婦人慘叫聲,還有旁人嘈雜說話聲。
沈如春皺起眉,腳下步子加快,推開門,便見三四人圍在床帳前,其中那産婆竟是直接将手拽着嬰兒,想要将它直接從婦人體中拖出。
沈如春忙将她呵住,又命那婢子将屋中的人遣出去。
婢子畏畏縮縮不敢動。
産婆尖着嗓子問沈如春:“你是何人?”
婢子忽然跪倒在地,朝産婆和其餘兩人連連磕頭:“求幾位娘子心善,放過我家娘子吧。”
那産婆愈發尖酸:“大娘子吩咐過的,叫我專程來侍候你家娘子,怎麽,你這小賤蹄子難不成要反了不?”
帳中婦人連連哀吟,産婆扭頭又要去拽那嬰兒。沈如春攔在她面前,把床帳拉上,又喚外頭的延福延慶二人将屋中閑雜人“請”出去。
那三人出屋後,屋內一時安靜。
沈如春命那婢子去取兩枚皂莢子,又從小包中取出一根銀針。她掀開簾帳,一面安慰那産婦,一面将銀針輕輕刺入她肩膀處的井穴。
産婦面上神色依然痛苦,但聽得沈如春說話後,睜開被汗水濕得刺痛的眼,輕緩緩道:“謝謝。”
沈如春捏住她的手腕,雖未說話,但手上動作是無聲的安慰。
那婢子将皂莢子取回,沈如春送入産婦口中。
未多時,嬰兒啼哭聲起。
沈如春輕柔地抱過孩子,婢子用小毯将孩子小心裹住。她面上喜色尚未露,又看了眼帳中的娘子,焦急問:“醫師,我家娘子——”
“無礙,只是暫時暈過去了罷。這幾日你得小心照顧你家娘子,待會我開幾帖溫中益氣的方子,三四日後,你再給你家娘子扶下。”
婢子剛道完謝,便聽得外頭又吵鬧起來。沈如春在銅盆中洗淨手,邊戴着帷帽邊問:“那産婆是你家大娘子遣來的?”
婢子點頭稱是,悄聲說:“我家大娘子擅妒,府上待得久的阿婆告訴我說,先前我家郎君納的那名妾,便是在生産時,教她使了手腳,可憐母子皆亡。我家郎君這回,專門把娘子挪到這處小院,就是為着避開大娘子。哪知,今日還是教她尋來了。”
她話音剛落,外頭就聽見一婦人高聲罵道:“反了天了不成!”
婢子變了臉色,道:“糟了,我家大娘子來了。”
那婦人也帶了奴仆來,正要強闖進來時,又聽得一男人低斥。
婦人聲音稍低些,但仍是在罵。不一會兒,兩人好似挪到了院外争吵。
婢子道:“小娘子,我送你出去罷。”
兩人走出屋外,不遠處,那夫妻二人仍在吵。
忽然,那婦人哭着罵道:“徐道文,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我阿兄如今不在江州了,你便要欺負我麽!我要寫信告訴我阿兄。”
沈如春停住腳,望了眼那兩人,她眸子微眯,問旁邊的婢子:“你家郎君喚徐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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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歇性努力,持續性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