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驚雷

驚雷

婢子點頭稱是。不遠處兩人說話聲忽然停了,徐道文甩開婦人的手,快步朝這處走來。

果然是他!沈如春眼神驟然冷下,先前,她只同徐道文見過幾面,皆是她去醫館找阿耶時。那時,他見了她,笑着喚她春娘。她卻不願理他,只因他總纏着阿耶。

“若無旁的事,我先走了。”沈如春對婢子道。言罷,她帶着兩個奴仆離開。

徐道文滿心歡喜的從婢子手中抱過嬰兒,逗弄一陣,才望了眼院門處消失的身影,問:“方才走的那人是誰?”

婢子自知徐氏醫館同那小娘子醫館的嫌隙,但也不敢遮瞞,哀求道:“奴實在是萬不得已,才去請了那醫館的小娘子,還望郎君饒過奴這一回。”

徐道文望着懷裏的嬰兒,眼中的寵溺完全消失,成了不可捉摸的複雜,他話語裏有些玩味意:“半月前新開的那家醫館?”

“是。”

先前聽說沈家舊宅被人買下,開了間醫館後,他就覺得稀奇。可他雖是暗中使了些手段,但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今日,他倒是忽然想起某些舊事同舊人了。

徐家大娘子怒氣沖沖地走上來,欲同徐道文繼續争辯,卻被他如利箭般驟然冷射過來得眼神給吓到了。她惡狠狠剜了他一眼,轉過身,邊哭邊喊道:“我今日便寫信告訴我阿兄去!”

徐道文在後頭冷冷說道:“好啊,順便再同你那好阿兄講講,當年你做的好事。”

大娘子回頭,忽然止住哭聲,幽幽望着他:“好啊,徐道文。當年的事,如今我不介意再幹一遍。左右不過是個妾。”

徐道文臉色鐵青,卻沒說一句話。待到那娘子趾高氣揚走出院門外後,他到門前望了眼,又把那嬰兒托到婢子手中:“照顧好細娘,過幾日,我遣個婆子來照看她。”

婢子小心翼翼抱着嬰兒,點頭稱是。

沈如春回到府上,先前那婢子說的話教她隐隐理出了些頭緒。當年的事,她只相信阿耶是無辜的,但沒甚麽憑據。若依婢子所言,是徐家大娘子害了人,再将它推到阿耶頭上,張聞遠為遮掩自家妹妹罪行,那之後的糊塗判案都說得清了。

“小娘子?可是累着了?”桃娘見沈如春回來後,一直心不在焉的模樣,替她斟了碗茶。

沈如春啜了口罷,入後宅,到先前阿耶的卧房中。重新搬入沈宅後,幾間主房一直空着,未做清掃。她怕睹物傷人。

推開門,卧房布陳同原先一般。沈家宅子被牙人收走後,一直空置,沒有人願意觸這黴頭。沈如春來到書架前,從其中一層抽出個小匣子,打開,裏頭有本小冊子。

很少有人知道,她阿耶每次問診都會一一記錄下來。沈如春從最後一頁往前翻,果然找到了一條與徐家相關的記錄。

在阿耶出事的前幾日,他替徐家的妾開了劑安胎寧神的芍藥湯。此帖藥方并無不妥。可要單憑此為沈家翻案,希望依然渺茫。她該尋着機會見見徐家那婆子。

第二日,婢子來醫館求方子,沈如春問了幾句那娘子産後情況,邊替她寫着方子,邊道:“你家大娘子好生厲害。”

婢子悄聲附和:“是的。大娘子的阿兄了不得,曾是江州刺史,如今在長寧城中做了大官。”

“你家郎君先前納的那名妾,可是姓周?”

婢子搖頭只道不知。

沈如春将藥方子交給她,道:“我同那周娘子有幾分交情,只可惜她去得早。昨日聽你說,其中似乎另有隐情。故人含冤,我實在心有不忍。”

婢子臉色煞白,她知自己昨日說錯了話,抖聲求道:“小娘子,你可千萬別同旁人說這事。”

沈如春定定望着她:“我想見見你說的那阿婆。”

婢子畏畏縮縮不敢言語。

沈如春寬慰她:“放心,我不會牽累到你。”

婢子知她心善,猶豫許久,才小聲道:“我過幾日将她帶來。那阿婆是我姑母。”

兩日後,婢子引她姑母來到沈府。沈如春問當時情形,才曉得阿婆是親耳聽見大娘子屋中的婢子讓後廚在端給那妾的藥中加了東西。

“是甚麽?”沈如春問。

“川烏。”阿婆十分肯定的說,她之所以記得十分清楚,是因為川烏稀貴,而大娘子平時待周娘子十分苛刻,那日的舉動實在古怪。果然,後頭發生的事印證了她的猜想。

沈如春眼皮一跳,川烏活血,孕婦慎用。若阿婆所言屬實,那名妾的死便是由川烏所致。只要她能尋到當年徐家購買川烏的記錄,便有翻案的可能。

她将阿婆送出門後,吩咐慶延幾人去藥市尋當年的采購記錄,又托負責給醫館送藥的三郎打聽消息。川烏稀有,是寧州獨産。藥市上賣此物的只有幾家,而能出錢買此物的更是少。

沈如春想,若是尋到這處證據,再将阿耶當年的問診冊子拿出來,兩處一對上,徐家一定脫不了罪責。只是,她心中仍漫着層憂,她是見識過權勢的力量的,能将黑的颠成白的,能将白的描成黑的。縱使鐵證在前事實如山,可人心卻是幽暗難測。

幾天緊鑼密鼓搜尋下來,倒是教沈如春理清了些線索。有一家藥肆,曾在那段時日,賣出過川烏,買方正是徐家。

沈如春從慶延處聽了這消息時,激動得恨不得當場便要去那家藥肆問個明白。

“小娘子,暮鼓已經過了。”桃娘在一旁咯咯笑,她又道,“小娘子這幾日累着了,我今日做了許多好吃的,給你消消倦。”

因為事情解決大半,沈如春心情也舒暢許多。幾人在涼亭中鋪上席子,把食案搬出來,又說又笑聊了許多。

桃娘說:“前幾日,我去兩條街外那家包子鋪買東西時,包子鋪的許娘子悄摸摸拉着我,問我家小娘子可許了人家。”

沈如春剝着綠蓮子,只當沒聽見。

桃娘卻十分有興致,繼續道:“我說不知。那許娘子便說,那就是沒有。我瞧她那意思,像是要給小娘子說親一般。”

沈如春将苦綠的蓮心撥出來,放在小碟上。

桃娘喝了幾杯小酒,臉上泛着醉。她就勢躺下,将腦袋枕在沈如春腿上,仍喋喋不休說着方才那事:“小娘子可知今日尋你做推拿的那郎君是誰?”

“是誰?”一旁的延慶、延福齊聲問。

沈如春只覺得頭大,她順手将剝好的蓮子塞進了桃娘嘴中,卻仍堵不住她那張嘴。

桃娘邊嚼邊說:“是許娘子的外甥。”

延慶回憶着:“我好像瞧見那郎君來過幾回了,斯斯文文的,一看便是讀書人。”

延福接着道:“上回,小娘子忙不過來,我便問他,要不由我替他按摩。我跟在小娘子身邊也學了幾招,可那郎君只道,不急,他再等等。”

桃娘翻過身,仰着頭,笑嘻嘻望着沈如春:“小娘子,我瞧,他就是歡喜你。你以後便是刺史夫人咧!”

“刺史夫人?”延慶同延福又一齊問道。

他倆同桃娘一唱一和,倒是十分熱鬧。

沈如春朝小碟子中胡亂抓一把,悉數捂進桃娘嘴中。桃娘正被那兩人捧場捧得高興,只揚着聲道:“我特意打聽過了,許娘子那外甥,姓胡名謙,正是——呸,”她忽然變了臉色,忙用帕子捂着嘴,将口中東西全吐了出來,她皺眉看着沈如春,問,“小娘子,你方才喂我甚麽了?”

沈如春裝作是無心,哎呦一聲,只道:“我弄糊塗了,弄糊塗了。”

延慶卻捉住了方才桃娘話裏的重點,道:“若真是刺史,那日後,我們醫館也不怕旁人欺負了,莫說是——”

“咳咳。”沈如春幹咳幾聲,他馬上咽了聲,扯着另一樁事。

是夜,沈如春卷下簾帳。月光從門窗镂空處投下來,印在帳子上的泥金蓮花紋上,襯着光,好像真是月夜下浮在水波中的幾株蓮。

桃娘說的那甚麽刺史甚麽郎君,她白日裏根本沒幾分注意。不過,她這時,倒是想念起一個人來了。

陳驚山,她想,他這時會在做甚麽呢。算算日子,他去了該有七日。唔,若是他此時從長寧城回來,沈如春掰着手指頭算,從長寧到此處,最快也需八日,那他便是八日之後回來。要是他現在便在途中了呢?她掰了好一會兒手指頭,最後才驚覺過來,自己對他,甚麽時候依賴到這般地步了。

她翻個身,将臉埋在枕頭裏,忽然又想起了那夜的事,陳驚山的臉被幽微的光照着,面上有着冷冽的疏離感。可是,他的身體卻是像團火。沈如春将手指輕輕撫摸在肩膀這處,她仍記得那時的刺痛感。

若是他回來了,他們算甚麽關系呢?沈如春平躺着身,将胳膊橫抵在眼睛上。她是想過要逃避的,可是,只一動這念頭,又想起了陳驚山的那雙眼,他濕漉漉地望着你,将所有委屈都吞咽下,只教人心生憐。

次日清晨,沈如春用一捧清水将昨夜的胡思亂想都澆散了,換上一件折枝花紋紅裙,吃了小食罷,戴上帷帽,正準備同延慶一道出門去藥肆。前堂處忽然來了三四名不良人,他們生得兇猛,動作卻十分客氣,恭敬行個叉手禮罷,道:“有人說此處有逃奴,還請小娘子同我們去官署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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