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我被綁架了。

我在非洲被綁架了!

我在非洲被雇傭軍綁架了!??

這三句話正将此刻如同一尊雕像的鐘晚月腦子裏的漿糊往外舀……

她真的不想來非洲的!

“油條豆腐腦好了,拿好啊!”

“好勒,錢已經給了啊!”

炸油條的“大師”頭也不擡的揮揮手,鐘晚月也看都沒看,直接将手伸進塑料袋裏撕了一段熱乎乎的油條放進嘴裏嚼着。

早市就在被廣場舞侵占的公園邊上,鐘晚月一邊津津有味的感受着嘴裏明知不一定健康,但就是放不下的味道,一邊等着信號燈,慢悠悠的向着公園裏走去。

雖然這個公園離她家小區也就兩三分鐘的距離,但卻是市立的,所以每天早上都有最少十多支不同規模的廣場舞團隊在展示風姿,妄圖吸良納精。

鐘晚月每次路過一支隊伍都會停下來欣賞個幾十秒,直到某一個看不出花甲還是古稀的眼神看過來,她才轉戰下一個。

之所以這麽不緊不慢,一是因為春夏交替的時節,剛出鍋的油條也不怕涼,二是因為,即使有那麽幾個灼熱的眼神投來探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不知道,自然就沒麻煩。

這種安全感其實不該出現在她這個而立之年還未婚單身的女青年身上,但得益于她這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既不是985也不是211的文科畢業生,已經離開家裏六七年了——鐘晚月坐在一個廣場舞隊伍後面的亭子裏,一邊看着自己爸媽好似白鶴亮翅的各種扭動一邊回憶起她究竟為什麽會起這個大早。

她出生于沈陽,畢業後去了大連工作,算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偶爾還可以控制住大碴子味的東北姑娘。本來她的規劃是就此紮根在大連這個熱情且包容性很強的地方,但不巧的是,在她28歲那年正夢着自己老年幸福生活的第二天,她一直勉強茍着的公司居然倒閉了。

本來前28年安靜的上學,平淡的畢業,庸碌的做着份文員工作,一直循規蹈矩偶爾出去旅旅游的小日子就這麽突然結束了還有點欲哭無淚,但各種與HR鬥智鬥勇的幾場交鋒下來,也終于喚醒了她塵封在內心深處,本想永遠壓制的作家夢想。只不過,文字工作者更符合鐘晚月如今的定位罷了。

在熱愛與用心的雙重加持下,經過兩年的奮鬥,終于也算是能勉強糊口了,而勉強的意思就是,夠吃夠喝,偶爾還夠采風,但還是只能夠在大連這個地方租房子住。

對于這件事,鐘晚月是不在意的,畢竟30而已,也不是活不過40了,大不了回去繼承那位于沈陽老城區的房子也可以安拉。但父母卻突然在過年的時候打破了天高皇帝遠的樂事,居然以得了癌症這麽不忌諱中國傳統文化的理由,将她這個良心與善心融合起來還算有點孝心的人騙回了沈陽。

說是騙,但在她開門進家坐在沙發上的那一刻,父母就已經将騙改為了作,

“你一個自由職業者,就那麽點有今天沒明天的錢,還單獨在大連浪費什麽啊!房子退了回家來,雖然我們現在身體還行,但保不準活幾年了,到時候連最後一面就見不到了你!你要是認我們,房子退了,回來住,不然你就是不孝!”

第一次見識到老年人的作,鐘晚月一肚子的火,并且她特別想将這火點起來燒了這個家!

整這麽多花花綠綠的事情有什麽用?

她還不知道兩個老人的心思嗎?

一個個眼瞅着周圍人的孫子都上小學,甚至初中了,她還在這十六七呢,可能除了鐘晚月她自己,沒有幾個人是開心的。

本來臨近過年,鐘晚月不想影響自己的食欲,卻沒想父母竟然會錯了意,結果就是從大年三十開始,她便在幾十個各種各樣的相親對象中和父母打到了開春,好不容易等到了該開學開學,該上班上班的時節,耳朵根子和眼睛都終于恢複了平靜後,她也終于獲得了大睡十天來緩解元氣的機會。

等到一睜眼就再也睡不着的某一天早上,鐘晚月蒙着腦袋想,畢竟親爹娘,打歸打,作歸作,但也要适當的盡盡作為兒女的孝心。

人說春困秋乏,但她已經睡了十天了,反倒是起來活動一下精神才好一點,公園這裏的廣場舞一般八點散,鐘晚月本來以為要等到八點,卻沒想到七點四十五的時候,面前就安靜了,鐘晚月一刻也沒有猶豫,拎着油條就竄到了父母面前,

“今天怎麽這麽快就散了?”

“喲,你還知道起來啊,讓你買一頓早飯真是增了壽了。”

她的親娘一邊陰陽怪氣一邊指揮着老頭去拿放在亭子裏的東西,鐘晚月翻了個白眼,心中憤慨,

再早起,玩這個孝心,她就是孫子!

心中波瀾壯闊,面上還是維持一副淡定模樣,家醜不可外揚,鐘晚月還是能忍的,而她的親娘接過親爹手裏的東西順便瞟了她一眼,可剛要張嘴卻一個人打斷了,

“哎呀,閨女都買好早飯了,真不錯,真不錯啊,這孩子真不錯!”

鐘晚月親娘的陰陽怪氣結束在一個渾厚的熱情聲音裏,她們一家三口齊刷刷的看過去,是一個精神很是抖擻的老頭正在笑呵呵的看過來,那眼神,鐘晚月忽然覺得眉目一跳,但多年來的職場後遺症,還是讓她的嘴角在看到父母和其熱情交流的同時,向上翹起來了。

“閨女,快來叫人,這是你林大伯!”

完!

這個開場,這個情景,鐘晚月發誓,以後就算睡死過去,也不會再冒這個險了。好在,在鐘晚月标準微笑下,還是林大伯以早飯快涼了的理由,衆人才四散歸家了。

本來鐘晚月以為那天早上林大伯并沒有“你多大了”“做什麽工作的”“還沒有遇到合适的?”等标準驚吓,只是自己驚弓之鳥罷了,可就在兩天後,她打開筆記本正在構思新的故事之時,一聲好像天上掉下金子把她家鋪滿了的聲音從客廳傳到了她帶着耳機的大腦裏,

“閨女,你快給我出來!”

等到鐘晚月終于磨磨蹭蹭坐到沙發上,聽着她親娘那一串仿佛找着老祖宗的熱情介紹,她就明白了,真正的高手是不會主動給自己樹立障礙的,他們擅長的是一點點的擊潰——天天廣場舞還愁不能知道她的生辰八字?

就以她爸媽如今的行事風格,怕是連她小時候玩過幾次“所長愛上我”都介紹的清清楚楚了!

鐘晚月下了公交車,看着異常晴朗的天空,一邊嘟囔着“非要這麽熱的天有病”一邊向着馬路對面的一個咖啡店走去,信號燈閃爍的極快,鐘晚月下了快刀斬亂麻的心,疾步走到對面,等到身後的燈變成了紅色,她擡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店面,一位穿着黑色西裝的人就落入了她煩躁的雙眼。

雖然是側面,但那及其端正的氣息很是濃厚,看看人家,啧啧啧,這一看就是搞文化工作的,嗯,像個律師,這一舉一動多麽優雅,這個場景要記下來,多麽好的素材,哎,鐘晚月的心理轉變極快,以至于出了聲,

“要是這樣的,相一百個我也樂意啊!”

可惜,她想起自己回家後這段時間接觸的那幫精英們——

自己不怎麽樣,連一個正經工作沒有,卻要求女朋友必須是介紹起來能豎大拇指……

說在忙一會回話,卻非要一條又一條發信息宣揚自己用心的自私自利……

說好的你做太後,卻沒想到還有老佛爺的單親媽寶……

…………

鐘晚月捂着太陽穴,相親界的各種典型她是碰了一個遍啊!可就是這些典型,在她親爹娘那裏居然都能得到一個“極好”,

“這是對你好,一遍又一遍和你說話,對你多上心啊!”

“年輕不懂事,你擔待些不就好了!”

“你現在還有人要就不錯了,以後就得找二婚!”

鐘晚月:二婚我可不要,我找一富豪老頭,比我爸年紀還大的,最好我一過門他就死的那種!

想着這些,鐘晚月推開店門時都有了拆店的架勢,

“靠窗的位置還有沒有,兩個人!”

服務員将她引到靠窗位置唯一剩下的一桌,坐下後鐘晚月眼睛一飄,面前正是剛才看到的那“律師”的背影,這背影不錯,挺立整,留着做素材吧,這麽想着,鐘晚月低下頭拿出手機發信息,

“我已經到了,你到後直接進來找我,我穿綠色衣服。”

消息發送後,鐘晚月将手機放在桌子上,順勢看向了窗外,可沒想到眼角餘光裏,那個背對着自己,僅一個背影就已經很符合她小說裏形象的人忽然站起,轉身,然後坐在了她的面前,

“你好,我是林書新。”

從他坐在她面前那刻開始,鐘晚月的眼睛就瞪到了最大。面前人雖然是坐着,但剛才起身那一刻就已經展現出了修長挺拔的身姿,雖然一絲不茍的西裝,但禮貌的神情使他看起來溫文爾雅,随性溫和,他的鼻子是刀削出來最好的弧度,下颚線也是流暢分明。雖然嘴唇極薄,但總體卻是讓人很安心的儒雅,鐘晚月想到了自己曾經描寫的角色,

“那一雙眼睛,如同在春光裏還未融化的最後一絲冰晶。”

鐘晚月覺得眼睛有點幹澀,随即恢複了正常,心裏卻在糾結,難道她要改新故事男主的人設嗎?

“我到的比較早,本想過一會兒和你說的。”

“哦,沒事沒事,我也只是,車快了,車快而已。”

鐘晚月戰術喝水,回想着來之前,她親娘詳細介紹的林書新情況,他今年32,在解放軍附屬沈陽公安醫院任內科主治醫生,第一專家醫生。

那位林大伯是他的院系主任,因為是退休後返聘的緣故,所以有一些時間去公園跳廣場舞。而林大伯之所以對鐘晚月沒那麽“熱情”是因為他把這些“熱情”都給了林書新,據說林大伯為林書新操碎了心,就想給他找一個能夠識大體,懂禮貌,有愛心的姑娘,至于樣貌那都不重要……

“這憑什麽不重要!”

鐘晚月反駁,可她親娘完全沒聽,

“年紀相當,身高也夠,家裏父母都沒有了,這簡直和插到咱們家沒區別啊,這以後你爸和我就放心了啊,你看這工作,醫生!要錢有錢,要名有名,趕明兒我和你爸有什麽病這多方便啊!”

鐘晚月捂着腦袋疼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絲破綻,

這麽優秀的人,那不妥妥的是院長女婿嗎?

言下之意就是暗示她親娘,這人有問題,可惜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原因就是很不巧的是,這個醫院從上到下的領導家中,在符合上下浮動十歲年齡差之內的全都是兒子……

鐘晚月感覺腦袋疼的要裂開,

“那別的醫生護士家呢?怎麽整個醫院的下一代都是兒子啊?”

她親娘使勁拍了她一下,

“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是醫學博士,還是什麽第一主治醫生,普通家庭的人敢高攀麽!”

年紀輕輕?林書新可比她還大兩歲呢,怎麽他就是年紀輕輕,她就只能是沒人要了……

“媽——”

她親娘一個眼刀,

“我們可不是普通家庭,雖然我和你爸只是普通工人,但你是未來大作家啊,可不比那醫生差,再說我閨女這品貌,這素質,這可是林大伯先來說的!”

啊,合着您這個時候不嫌棄我那有今天沒明天的職業了!

一開始,鐘晚月只覺得這麽牛13的人還需要相親,保不齊有什麽大病呢,所以她的心中早已經做好了打算,她就像往常一樣,随便應付應付,順便找出對方一個錯就拉倒了,畢竟她可是最擅長找出相親男的錯了!

可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在現實生活中見到了她小說裏存在的形象,這人是這麽的……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真人了。

可能是老天爺可憐她,才派了這麽一個人來吧!

“林伯伯應該把我的情況都介紹了吧,別的都不要緊,只是我的确很忙,所以平時回消息,見面都可能會有點變化,這點請鐘小姐見諒。”

鐘晚月內心不住的“啧啧啧”,看看人家這說話的藝術,看看人家的用詞多麽的言情,哪裏像她平時那控制不住的東北細胞!

林書新每說一句話,鐘晚月就默默的記在了腦子裏,準備回去用在新故事的人設裏,而她一邊想一邊露出的真心微笑卻讓林書新停止出聲然後喝起了水。

鐘晚月:這喝水的動作簡直像歐洲壁畫中世紀貴族複活一樣,啊,還有這細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哎呀,這內容太多了,早知道帶個筆記本就好了!不知道腦子記不記得住啊!

“哎?你怎麽不說話了?”

鐘晚月消化了一會,忽然發現眼前的活素材沒聲了,這不行啊,他得說啊,她記得住啊!

“我們的事情是林伯伯說的,林伯伯是一個熱心腸的人,這些年對我也很照顧,嗯,我們做晚輩的總要照顧一下長輩們的心情,我這個職業雖然在國內還算可以,但相信鐘小姐應該明白,我們是真的很忙,甚至有的時候我還要出國,這一去可能一年半載都有可能,所以我們這個行業也只是徒有其表罷了,沒什麽好的,所以,鐘小姐可以再認真考慮一下。”

雖然普通,但也不是傻子,一連串溫和的聲音進入大腦後鐘晚月頓時明白了,對面的人也是不想解決人生大事的,能夠坐在這裏的原因和她一樣都是在給長輩面子,所以才這麽委婉的給她可以拒絕的理由。

鐘晚月表示很理解,這麽優秀的人拒絕相親才是正常的,而且她今天記的素材也夠多了,但是,一瞬間放松的心又覺得有點不舍,畢竟這麽優秀的活素材就見這麽一面還真是有點遺憾啊!

慢慢的擡起頭,她看向林書新,想要記下最後一點素材。面前的林書新在戰術喝水,看着他友好禮貌的神情,鐘晚月心中感嘆,這真是在相親界堪稱萬年難遇的珍品啊!

鐘晚月的心忽然一動,以她目前的社交狀态,想要自然戀愛結婚是不可能了,而她又不能真的和父母實話實說想自己過一輩子,将眼睛裏的光全部聚到面前人身上,她忽然想到一個既能應付父母,又能保住素材的方法……

在林書新想要再次張口說話的時候,鐘晚月低頭喝了一口水,然後鄭重的放下杯子看着林書新,說出了她留着在未來某一部小說中準備用的梗,

“咱就說,假戀愛這個詞你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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