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楚越之急(上)
第35章 第十八章 楚越之急(上)
王明祥極少在鎮上吃早餐,一方面是餐館老板總是不要錢,影響不好,另一方面,他覺得米線的熱量太高了,和他在網上學到的科學飲食法不符。春天快過去了,本來自己就不高,再不減減肥,夏天就沒法看了。
王明祥一直嚴格地管理着自己的外在形象,這讓他有時候覺得格外孤獨,在這個小鎮上,身邊的男人都是“我是男人就很足夠了”,沒有任何一絲絲要讓自己保持美觀的意願,他其實煩死鎮上這幫男同事了,粗魯、低俗,好好的領導、幹部,沒有領導、幹部的形象,不少男幹部一下班就露着個大肚皮在燒烤攤上撕豆腐、劃拳、講黃色笑話,他剛上任時,就在內部嚴厲整治過這方面的行為,可少水鎮畢竟山高水遠,民風、民俗歷來如此,你能管得住他不要賭博、劃拳,總不能管他洗不洗內褲襪子......沒辦法,他在這少水鎮至少還要再磨個兩三年,才有升到縣裏、乃至州上
給大城市的讀者朋友解釋一下這個“州”的概念,目前“州”一般是指少數民族自治州,為二級行政單位,與設區的地級市平級。
的可能。
在家裏打了一套八段錦,吃了健康早餐,聽完父親每日重複的一套說教之後,王明祥準備步行到鎮政府。才走到院門口,發現一個女子蹲在院外,撕着一個大花卷,花卷的卷做得太好了,女子輕輕一扯,拉出來長長一條面皮,她似乎沒有察覺背後有人,伸着舌頭、搖着腦袋裹花卷玩。
“你找誰呀?”王明祥探着頭輕聲問。
女子被吓着了,差點沒噎着,王明祥趕緊走上前,手握半拳拍了幾下她的背,再把茶杯遞給她喝了一大口,這才幫着女子把花卷咽下去。
這下他認出來了,這不是那個劉三美嘛!雖然只見過一兩回,可她的事,他還是聽說過一兩句的:“你是劉三美?”
“您認得我?”
王明祥哈哈笑着:“你是向羊村那帶的名人嘛!為了山上通電那事,沒少鬧我們供電所的同志。怎麽了?這回又要什麽?找我要政策來了?”
三美憨笑着,她看這王明祥現在親民的樣子,真想不出來他和鄭德多竟然是一邊的,不過既然聽到“政策”二字了,看他心情也不錯,幹脆順便要一要,跑這一趟還賺了呢。
“書記,我那林子到了雨季就要開采了,您能不能給我弄個批示什麽的,就是讓農科站的領導們來給我和工人培訓一下,怎麽才能最大限度保護菌絲。之前咱都不懂這個,采摘方法全靠口耳相傳,搞得大家亂采亂挖的,破壞菌絲。您不知道,我那山上那好多松茸菌窩,因為老鄉們之前開采的時候太粗魯,如今都不長菌子了,您說這問題要不解決,我還掙啥錢呀?”
王明祥樂了,就為這事,大清早守他的門,這劉三美真是幹得出來:“你這想法不錯,要是人人都跟你似的自覺,咱少水鎮的野生菌可持續采摘就不愁了。行,我一會兒到辦公室了就和農科站的人說。來,把你電話號碼寫這本子上,回頭他們聯系你。”
“您......您能現在就打電話說一聲嗎?也省得再麻煩一趟不是?”
看三美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王明祥不好表現出不願意,她畢竟也算一個有影響力的群衆,這麽件小事,辦了就辦了吧,他當即撥通農科站站長的電話,快速地滿足了三美的訴求。
Advertisement
親耳聽到農科站站長的允諾,并約定好培訓時間後,三美點頭哈腰雙手把手機還給王明祥。
王明祥接過手機,官方地對三美擺擺手就要走,三美卻跑到面前攔住了他。王明祥眉頭一皺,如果說一開始還覺得這女子有點意思,那現在就覺得她有點煩了,沒完沒了還,他的語氣逐漸煩躁:“我這趕着上班去呢,你還有啥事,上辦公室去說行不?”
三美笑眯眯地半谄媚半商量道:“我倒想去辦公室說呢,您這院子我走過來可遠了。不過,這事和鄭德多有關,我不确定在辦公室說好不好......”
王明祥的眉頭明顯松了幾秒,聽到鄭德多又立刻皺起來:“鄭支書?他咋個了?”
三美這下又不說了,抿着嘴站在原地思考,王明祥被她吊得心裏煩,又不好發作:“到底哪樣事?我真的趕着上班哩!”
“我聽說他最近都不太聽您指揮......”
“你不要亂說話唷,什麽叫聽我指揮,是聽黨指揮,配合鎮政府的工作安排,你不要把我個人擡高到......”
“那您知道他最近都在挖仁和水庫的堤壩嗎?”
“堤壩?挖什麽堤壩?”
“他的基地要擴魚塘,往水庫方向挖了幾天了,再挖七八天,就要挖到水庫堤壩的主體了。”
“真有這事?”
“千真萬确。我也納悶呢,這事大家都知道哩,咋就您不知道......我覺得這是件大事,這不趕緊找您彙報來了......”
王明祥已經沒有心思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三美話音未落,他已經怒氣沖沖撥通鄭德多的電話,哪知這鄭s德多壓根就不接電話。
他有啥可搭理王明祥的,他就是個不知道能不能升的小角色,屁大點官一天天跟爹似的管着自己,啥都要彙報,啥都要挨訓,自他來了以後,做事就沒放開過手腳,錢沒掙到多少,窩囊氣天天受。
如今人家李方波背後是何雲道,何雲道舅舅是省委的,省委大還是鎮黨委書記大?他還怕王明祥個鳥,直接關機翻個身接着睡了。
這可把王明祥氣壞了,敷衍了幾句三美就匆匆往辦公室去,一進辦公室就吩咐周東:“把下午那個科室會議挪一下,午飯後我要下鄉。”
王明祥還沒到仁和村,三美就已經見到鄭德多了,主要是感謝他這麽快幫她把人找好了。三美現在手頭緊,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幹脆把雞抓了一只,麻利地栓好雞腳,按在挎包裏就背着去了。
鄭德多雖然看不上這只雞——他的基地裏要多少有多少,不只有土雞,還有蘆花雞烏骨雞三黃雞......不過他最樂意被人家當成大恩人,正好有哥們來找他玩,擇日不如撞日,當着三美的面就把雞宰了,又使人去村裏收了兩條土黃牛幹巴,把自己珍藏的母豬泡
黑松露
泡酒拿出來,非要招待三美。
盛情難卻嘛,三美也就不客氣了,反正也是自己抱來的雞,不吃還虧了呢。三美拿着大雞翅膀,啃得津津有味,鄭德多看三美吃飯心裏直樂,他其實吃不下多少飯,這大肚子全是喝酒喝出來的,眼睜睜看着三美吃了一個大雞腿,雞雜炒酸菜下了三碗米飯,還能就着牛幹巴和雞翅膀把雞肉裏的土豆吃了,簡直感到不可思議,不知道對着同桌的朋友和手下說了多少遍:“你們看看她,天哦,你們快看看她吃多少東西。”
三美才不管他說啥,她本來也不是來做好事的,多吃點飯權當攢力氣了,吃完雞翅又拿起半個糯玉米啃起來。
鄭德多應該是發自內心地羨慕三美,他一邊驚嘆一邊搖頭:“我就說,老天還是公平的,人家三美雖然家庭困難點,可人家有這口福,再看看我們幾個,日媽,喝口水都要長肚子,他大爺的。”
一個男人開口了:“哎呀德哥,虼蚤多了不怕癢,胖都胖了,還管他媽個球,吃,看着妹子吃我都覺得這菜味道格外好了,哈哈哈!”
三美看氣氛已經烘托到位了,突然就不吃了,面露憂愁。幾人一看自然要問怎麽了,三美皺着眉頭,委屈地說:“今早去找王書記要點政策,受了他好大的氣。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兩年書記脾氣不怎麽好了?”
鄭德多把筷子一摔:“看,我就說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給望見,女人能惹多大點事嘛,王明祥連女人都要給氣受!”
桌上幾個男人連連附和,也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哎呀,他就是靠着他爹在州上還算有點人脈,才當上這個書記,你望望他哪點是當官的材料?人麽一小個,官威倒是大得很。狗日的,上回喊他喝酒,你猜他說哪樣?‘工作時間不喝酒’,歪日,裝他媽個老逼,以前的書記就不是書記?日媽還不是一天到晚和哥幾個在豆腐攤上喝。”
鄭德多喝了幾杯酒,又被拱了火,情緒上來了,當下就大聲罵起來:“就是說!狗日的王明祥,當初這個基地就是他叫整的,批文也是他親自批的,說是有産業才有利于鄉村建設,結果搞起來以後,日媽我走
從
外面請點工人也不行,規劃個魚塘也不行,養猴子不行,養孔雀也不行......這不行那不行,還要建設鄉村?我建他個大腦殼,年底還要叫分錢給他,我建他爹個大屁眼!”
“是哪個要建設我爹的屁眼?”
王明祥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桌上的人齊刷刷地站起來,三美一看,端着自己的碗慢慢後退,鑽出小門,躲進了廚房裏。
廚房的阿姨還以為她要添飯,嘴裏“啧啧”驚嘆着,不由分說給她扣了一大碗飯。三美把碗一放,捂着肚子彎下腰:“哎呦,要去騰點位置了,娘娘我等哈
等一下
再來唷。”說完就從廚房溜了出去。
日娃等在半道上,看三美抹着嘴巴跑過來,焦急地問:“怎麽去了這麽久?下面什麽情況?”
三美揉揉肚子:“放心吧,肯定會幹起來。”
這主意是三美出的,日娃當初為了幫吳老師拖延時間兩邊拱火,她也能。說實在的,她去拱火還方便些哩,這幫男人看不上女人,覺得女人成不了事,“你們既然覺得我劉三美柔弱無知,我正好就柔弱無知給你們看看,反正我又不知道你們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會因為這麽點事幹起來。”
沒多大會兒,就看到基地上別的工人在慌慌張張往前院跑,日娃就知道裏面應該是幹起來了,就算沒動手,起碼也是罵爹罵娘罵祖宗的程度,他帶着壞笑看向三美:“你還怪會搓火的!”
“還不是跟你學的。我打電話給鎮長,叫他做好準備。”
王明祥和鄭德多是沒有幹架,不過也差不多了,鄭德多喝了酒,又在氣頭上,看王明祥怒氣沖沖,在兄弟們面前質問挖水庫堤壩的事,完全沒給他面子,“蝙蝠身上插雞毛,你算哪樣鳥?”“你算個雞枞!”“管天管地,管老子屙屎放屁”“不是老子在坐的這幾弟兄喂着你,你一家子都要啃牆皮!”
鄭德多真是把所有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聽得王明祥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指着鄭德多“你你你”,最終也沒有對罵出聲。他的理智還在線,現在鄭德多不清醒,說什麽也沒用,幹脆帶着周東直接往魚塘方向走。
走到魚塘跟前就愣住了,這個鄭德多!魚塘的面積比當時批給他的圖紙大了恐怕4倍都不止,三美說得也沒錯,他的新魚塘很快就要挖到水庫堤壩的主體了。
王明祥終究還是個官,先不說萬一大壩真出問題,自己要受多大牽連,從道義上來講,他也不可能犧牲下游的農田和群衆。
一想到鄭德多這麽久以來在山上胡作非為,大概率打的都是自己的旗號,王明祥的冷汗從脖子上滲了出來。
他最近忙着攏人心、樹形象,的确太疏忽大意了,那鄭德多就是個流氓地痞,怎麽能因為他乖巧了一兩年就放松了對他的管理呢?現在還捅出了這麽大簍子......可話又說回來了,行政村建個基地,本來就是屁大點事,幹好了是他的政績;幹不好,最多也就哭一哭,叫一叫,就說鎮上人才不足,技術力量有限,說不定還能往上要點人、政策、資金什麽的,他哪裏知道,這事竟然他爹的能扯得這麽複雜?
就在此時,王明祥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是啊,這麽小一個村支書,這麽無關緊要的一個基地,要是沒人暗中幫鄭德多,他就算再有本事,畢竟智商和實力也就那麽點兒,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就弄出這麽大陣仗出來......
越細想,越害怕,王明祥只覺得挖掘機的每一聲響聲都直接敲在自己的腦門上,立刻讓周東先去把挖掘機喊停,結果工人只認老板不認得他,當他在放屁,翻個白眼,嘴裏罵罵咧咧,該怎麽挖還怎麽挖。
“日媽你還敢來使喚我的工人,我告訴你,老子的弟兄是省委的,你算個幾把東西......”鄭德多歪歪扭扭追上來罵,王明祥現下卻沒空生氣了,他敏銳地抓住了一個關鍵詞——“省委”,這一下可把他吓得不輕,顧不得鄭德多滿嘴噴糞,趕緊叫上周東,匆匆往鎮上趕。
他怎麽能不怕!省委,說明這件事開始得比他預料中還要早,也許早在吳孟林之前,人家就已經打算用他祭天了,不對,甚至有可能更早......那個截肢的女娃,翠兒......是啊,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在不斷地被上面責罵,原本還以為是今年本命年背時,天天紅襪子、紅內褲地穿着,搞半天就是人家神仙打酒架,用他做下酒菜呢!
周東看出了王明祥現在的慌亂,心裏也猜到了一二,從副駕駛上轉過身子問:“要不要趕緊給舒昌書記
一起回憶一下,舒昌書記就是世平縣的縣委書記,就是逼着何雲道弄什麽外商參觀的那位朋友。
說一聲?”
王明祥坐在後排,痛苦且疲憊地揉搓着自己的眉頭,對着周東點點頭。周東拿起包裏的另一部手機,正準備撥通,王明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行!這事不能往上說!你別催我,我再想想,再想想。”
回到辦公室,王明祥坐立不安,直接找人去把挖掘機沒收了?不行,那鄭德多肯定鬧個魚死網破。要是向舒昌書記求助呢?似乎s也不行,不管是明路處理還是找人,都繞不過鄭德多這關,恐怕還要把舒昌書記也扯進去,到時候他肯定毫不猶豫犧牲自己保全自身。要不幹脆找個由頭,把鄭德多拘了,好騰點功夫出來把土壤修複了?那就更不行了,他能拘鄭德多,對方就能把他放出來,還能趁機做點文章,這不是給人家遞刀子嘛......
王明祥設想了很多個方案,結果每一個都是以自己玩完兒告終,筆記本上的字寫了又劃掉,重複了一整天。他現在焦頭爛額,萬萬沒想到原來以為最好掌控的鄭德多,眼下成了燙手山芋了,打不得、罵不得,可如今都翻臉了,他就是想哄,也哄不得了!
究竟要如何,才能在這事兒鬧大之前,讓鄭德多安靜地配合自己放棄魚塘擴張的計劃,把土壤恢複原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