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重水複(上)

第49章 第二十五章 山重水複(上)

到了書記辦公室門口,秘書周雙雙把三美帶到接待室後就出去了,三美豎着耳朵聽隔壁的動靜,一個男的在說話:“我知道的,幹部的十種鮮明導向,1、堅持眼睛向外,2、敢啃硬骨頭......”

羅s麗的斥責聲緊接着傳來:“說人話!你們平時就是這樣和群衆講政策的嗎?你自己聽聽,能不能聽懂?”

男人沒了聲音,只聽另外一個女聲傳來:“書記,您消消氣,我們回去再好好想想,周三之前一定把改過的交上來。”

三美擡着茶杯,探着個頭往外看熱鬧,門開了,一男一女先後走出來,男的一直在回頭數落女的:“我就說我肯定彙報得不好吧,你非叫我上......”

女的看到三美探着頭,重重扯了一下男的衣擺,男的也看到三美了,立刻閉上嘴憤憤地下樓去了。

看來羅麗今天心情不好,三美喝了一大口茶水,縣委的茶水就是比鎮上的香,她抹抹嘴唇,跟着周雙雙走進去。

羅麗看起來沒什麽異樣,在電腦前把鍵盤敲得辟裏啪啦響,她在整理何雲道如約送過來的企業名單,從歷年數據和名單對比看起來,何氏的市場占有率和影響力早在她來之前就在慢慢萎縮了,只因沒有斷崖式下降,人們才沒有感知到——市場是會被很多因素推着往前走的,科技、産品、銷售鏈,這些都很重要,但很重要的是人和氛圍。

微信普及了,電商越來越多,市場的氛圍早就在悄悄發生變化了,何超平是老派企業家,走的還是人靠人的老派路線,她對新事物的觸覺,始終還是差了一點。

看到三美進來,她保存标記好的頁面,走到沙發上斜對着三美坐下:“今天怎麽有空來了?”語氣就像家長在問孩子。

羅麗已經不是和三美初次會面時那笑嘻嘻的溫和模樣了,這讓三美稍微有點緊張,她把包往身後一放,快倒出口的話故意忍了五秒,才耐着性子、帶着一點委屈慢慢地說:“書記,我的訂單完不成了,美好商貿恐怕要倒閉。”

羅麗給她遞了一瓶水,“不是在鎮上設收購點了嗎?”

“我得對我的員工負責啊,您怎麽能光想政府的事,不管我員工的事呢!”

看三美根本忍不住性子,羅麗心裏不知怎地松快了許多,語氣也變了:“誰說不管了,不是說了嗎,你們想要的文件,我們能批的都會盡量批。世平縣15個鄉鎮,我都要統籌考慮清楚,你的意思,美好商貿做得好,我就專圍繞着你服務了?政府工作要是這樣幹,幹到最後,大家都吃樹皮算了。”

三美悻悻地聽着,還想辯駁兩句,羅麗沒給機會:“劉三美,你也是一個有經驗的企業家了,雖然說你們起步沒多久,可我看你今年已經進步了很多了嘛,現在的事情你是還沒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了,就不會怪我、怪政府了。”

想清楚?想清楚什麽?三美望着羅麗一張一合的嘴皮,期待能從中讀出來一點什麽,她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遠了,先飄到了在建的廠房,又慢慢飄,飄到了山上,飄進仁河水庫重修以後留的洩洪口那裏,跟着慢慢翻湧的水波滾下排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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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記,您說,我要是想把省城的人騙過來玩,該出什麽招?”

三美一邊游離,一邊自顧自說話,打斷了羅麗的話,她的樣子與其說提問,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羅麗沒跟她置氣,聽清楚問題以後耐心地回答:“這你該問日娃,他更了解省城的人。怎麽,你有什麽新想法?說來聽聽?只要能行,我全力支持。”

三美把之前在美甲店裏設想好的點子給羅麗分享了一遍,她的構想其實非常簡單,現在自己的林地裏的菌子,反正也不夠交付訂單的,還不如跟游樂園似的收門票,每人50、100什麽的,讓那些城裏人自己進去找野生菌,找到多少是多少,都是他們自己的。

現在網絡上都是吃菌子的段子,什麽紅傘傘白杆杆,吃了傘傘躺板板......沒進過山裏采野生菌的人,肯定很好奇親自采收一朵野生菌的感覺。

“城裏人平時活動少,屁股沒勁,爬山撿菌子肯定累,一下山指定餓得牙齒癢,那就得吃飯,咱們村的婦女,就把自己的絕活拿出來,把小吃攤都擺上。還能幫他們辨別菌子,當場加工,收個加工費什麽的,我估計城裏人也會喜歡。再者,有的人沒力氣當天趕回城裏,肯定得過夜吧,咱就把鎮上幾家賓館老板叫在一起合計合計,把賓館收拾、翻新一下,那不就把住宿的錢也掙了嗎?”

羅麗一聽,倒真是個主意。這時,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劉三美說的這個野生菌衍生的服務産業不止在少水鎮,而是在全縣範圍推廣開來呢?

有了三美的點子,羅麗當即召集各鄉鎮的書記、鎮長和縣裏各部委的負責人開了一次會議。要把世平野生菌推廣出去,打造出像楚雄菌子那樣的知名度,光靠企業銷售端肯定是不行的,文化端、社交圈、宣傳部門、消費者保護......必須幾手抓,不僅要把客人引進來,還得留得住,硬件上的交通、食宿、行業規範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軟實力......

會議開了整整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羅麗很亢奮,從三美這個點子裏,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一個即使不污染水體搞生産,也能在生産整改期間保持住全縣GDP的可能。

這是一個很大的計劃,光讓各鄉鎮各村委想辦法不太現實,全縣上下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這個臨時提出來的方案上。

衆人拾柴火焰高,幾輪頭腦風暴之後,一個成熟的運作方案在雨季來臨時終于成型了。六月的第一場雷雨一過,一批專家從上海趕來,由羅麗親自帶隊,到世平縣菌子最多、最好的森林裏進行野生菌标本采集。

專家來過沒多久,世平縣又進行了“菌王”評比,單朵淨重15斤的黃牛肝、小臉盆那麽大的幹巴菌、長半米的雞枞......這麽新奇的比賽哪有人見過,加上縣政府從各地邀請來的電視臺、報刊、雜志記者一頓猛烈宣傳,“世平菌子”還真就開始出現在公衆視野裏,連陳欣去學校辦公室交材料的時候,都看到幾個老師指着電腦屏幕在議論。

“真是你想的點子?”陳欣在食堂門口的臺階上坐着給三美打電話。

“那當然”,三美語氣得意,“為了感謝我這個好點子,書記把我那裏弄成了示範點哩,上周省裏的游客已經來過幾波了,目前效果還不錯,你不知道,我們村還蓋起來一個游客中心,專門服務游客,就在村委會旁邊,最近正抓緊蓋小市場,讓大家去擺攤賣小吃、土特産。對了對了,日娃跟着我沾光了你知道不?他的蘭花基地生意好得不得了!”

陳欣的太陽穴因為高興和激動而繃得緊緊的,陽光下有點反光,她捏着電話,語速很快:“你真厲害,劉三美,你現在是真的厲害了。那我也告訴你一件好事,讓你高興高興吧!”

剛說出口,陳欣就立刻後悔了,她賣着關子,不管三美再怎麽追問她都不說,倆人正鬥着嘴,三美那邊聽起來像是來人了,低聲罵了陳欣兩句,匆匆挂了電話。

陳欣握着手機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小跑着回宿舍。

宿舍裏已經空無一物,她的行李都已經寄了出去,這一次是真的要和學校告別了,她站在窗前,閉着眼睛感受帶着熱氣的風吹過她的發絲和脖子,聽着窗外的梧桐樹上蟬叫個不停,一片樹葉被風吹到玻璃上,發出清脆的“咚”聲,她睜開眼睛,把紗窗推開,捏住樹葉的葉柄,再一口氣把窗戶關好、宿舍門鎖上,拿着那片新鮮的落葉,大步踏出了宿舍樓。

向陽新村面貌大改,路邊豎起了路牌,随處可見垃圾桶,沿路的路燈上,挂着野生菌的戶外廣告......王吉雖然沒有具體做什麽,都是鎮上怎麽安排,他就怎麽點頭,具體的落實幾乎都是三美、董國華、日娃她們幾個在做,不過王吉也沒啥過意不去的,看着村裏的游客登記簿慢慢變厚,他每天就呲着個大牙坐在村委會裏抽旱煙和水煙筒。

陳開富最近經常會到游客中心晃悠,一方面是看看現在的村幹部都在幹點什麽,另一方面,他老婆最近也想出來游客中心外面的小市場占個位子,賣點米涼蝦之類的。

自從退位以後,陳開富在家裏的影響力就變低了。沒法子,他不擅長幹活,又不會煮飯,男人若是老了什麽也不會,就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變成了—1個人,人嫌狗不愛的,于是西風慢慢壓倒東風,現在家裏幾乎都是老婆說了算,老婆叫他來問,他不敢不來。

看到陳開富背着手探頭探腦,王吉下意識地站起來:“唷,陳支書,您s來辦什麽事呀?”問完他才反應過來,現在陳開富只是一個普通老頭了,語氣霎時間就變了:“有事就說吧。”

這都在陳開富的預料之中,他面不改色,把需求提了一遍,正如他所料,王吉一下就把範兒拿了出來,在村委會的柱子上使勁敲了敲他的旱煙嘴,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扯着老煙嗓說:“老支書,這事情不是我不幫忙,大家都是要抽簽抓阄來決定的,能抓到攤位的,那就有攤位,抓不到的,就只能等一等了。”

陳開富氣不打一處來:“我什麽時候叫你幫忙了?”

“您都找到這兒來了,可不就是來求人的嘛!我雖然是您的老部下了,可如今主任的擔子在肩膀上壓着,不得不把關......”

“你把你媽個頭的關”,倆人回頭一看,是秀姨,本來她沒打算摻和這事,可畢竟當年她也是捧過陳開富的臭腳的,再者,秀姨入獄後,家裏的田地都租給別人栽種了,她沒有田地種,村裏挺多人都靠着三美吃飯,漸漸就不和她來往了,陳開富的處境就是她的處境,憋了一年多的氣,也得痛快撒一回了。

只見她把踩在腳跟的鞋子提好,快步走過來,指着王吉的鼻子:“抓阄?你就編吧你就,誰不知道你侄子早就占好最大、最好的攤位了,你是看老支書現在好說話了,你狗腿子得勢了,就敢騎在人家頭上撒尿?王吉啊王吉,想想從前啊,老支書一個人把事兒都頂着,你們幾個縮頭烏龜在家裏鑽婆娘褲裆、對着祖宗牌位嚎,那時候你怎麽沒這威風呢?鬼迷日眼

雲南話:形容人和事很不好很龌龊,多指某人的行為很奇怪,很怪異,稀裏糊塗,不可理喻。其實這樣講也不是非常地符合這個詞的意思,大家結合語境意會吧。

的......”

秀姨還想接着罵,一只手拉住了她,一看是兒子劉德成來了,秀姨的委屈頓時湧上眼角,憋着眼淚:“孩啊,沒王法了,這天地下,沒王法了。”

劉德成知道秀姨嘴臭,但今天的事确實是王吉先起的頭,如此看來,秀姨想要的攤位估計也是占不到了,他安慰着她:“算了,我再給你找點別的事做,再說,咱們就侍弄侍弄屋門口那幾塊菜地,挺好的,你還怕我沒錢給你養老啊?”

秀姨一聽,還是兒子最貼心,走到半道回頭對陳開富喊了一聲:“老支書,回吧。”

聽着這句“回吧”,陳開富真是百感交集,他咳了幾聲,望了王吉一眼,轉身慢慢走了。

王吉雖然不怕秀姨,可畢竟劉德成是個有文化的,萬一真惹出點什麽事來,估計整不贏他,這才忌憚着忍了幾句,他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在原地咒罵起來:“一家是孤兒寡母,一家是斷子絕孫,都日媽的過路要遭牛創

死!呸!”

王吉沒沒得意太久,沒過幾天,村裏就出事了。

一家子自駕來的游客撿了一兜子馬皮泡

一種野生菌

回來村裏,找村民加工,結果晚飯剛吃進去,一家三口正準備開車到鎮上去住宿呢,孩子就說車裏坐滿了人,按理說,小孩子嘛,看到一些影子呀、腦子裏想像一些場景然後脫口而出呀,這種情況也是會有的,可媽媽卻說:“不要緊的,咱們擠着點坐就是了。”

這時送他們上車的村民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好說歹說,把爸爸手裏的鑰匙奪了下來,結果爸爸不依了,非說車上坐的幾個人都是他在非洲的時候認識的朋友,車上哪有人吶?就兩個黑色背包罷了!

這可就把村民吓壞了,一人攔住他們不讓走,一人忙不疊跑到王吉家裏報信。王吉正在吃晚飯,聽說這事,嘴邊的油都沒來得及擦,蹬着拖鞋就往現場趕。

一到現場,好家夥,孩子在和“小夥伴”玩石頭剪刀布,媽媽在一邊助陣,爸爸呢,非說“非洲朋友”不給他來電話,無情無義,說着說着,自己坐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王吉哪敢耽擱,趕忙組織人把一家三口送到了衛生院。

馮玉斌很快就趕到了,按說,馬皮泡就是樣子難看一點,怎麽會吃到中毒呢?他質問王吉:“查清楚了嗎?”

王吉哆哆嗦嗦地答話:“問了一圈,說是這一家三口嫌劉三美她們山上的門票錢貴了,自己摸索着往後頭去了,我估摸着......應該是在桉樹下面撿回來的,這才中招了。”

幫着加工的村民是個老頭,頭發沒剩幾根了,胡子倒是亂得很,見到馮玉斌,他就差當場跪下了:“書記,這城裏人的命值錢得很吶,你就是殺我八九回,我也賠不出來呀......”,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王吉大喝一聲:“亂說哪樣?哪個說要殺你?”

老頭吸着鼻涕:“他們在我家吃中毒了,可不是要拉我去槍斃嗎?”

馮玉斌聽得頭疼,拉起老頭,擲地有聲地講:“這不是送醫院來了嗎?怎麽?你看他們拿來的馬皮泡沒看出問題?”

老頭委屈極了,“他們說是從三美的林子裏撿來的,我想,三美那裏進山前都會有臨時培訓的嘛,肯定會說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撒,我上哪兒能猜到他們會自己悄悄去桉樹林那邊......”

馮玉斌眉頭一皺,這事處理好還好,要是沒處理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捅到外面去了,那就糟糕了,不僅村裏要遭殃,恐怕縣上也說不過去。

這事他當晚就向縣委、消協、宣傳部報告了,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同一時間,縣裏的産業園出事了,正在蓋建的工地上,一個工人不知怎麽的,從升降機上掉下來了,差點整個掉進攪拌機,還好是一邊開挖機的工友動作快,用挖機的挖鬥把人頂了一下,這才保住了身子,可右腳還是傷得不輕,人也昏迷了,正在醫院搶救。

羅麗在醫院裏電話不斷,聽說馬皮泡中毒的事,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她最近都忙着弄這個世平野生菌旅游鏈的事情,顧此失彼,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何超平找到了縫隙,打算用生産安全事故和游客中毒這兩項突發事件,把她拉下去。

又或者不止這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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