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傅沉延靠牆抱着雙臂,視線落在緊閉的門上。

方才那一幕帶來的視覺沖擊還沒消散,勾得他泛起些燥意。

然而,只要想一想裴檸現在他的房間裏,興許已經穿上了他的衣服,渾身都被打上他的記號,又生出一股隐秘的滿足來。

沒過多久,門再次被從裏面推開。

雖然是傅沉延以前的衣服,但對于裴檸來說依然大了半個號,針織毛衣松松垮垮的裹在身上,奶白色的淺V領口到了胸口,露出冷白色的鎖骨邊緣,袖子也有一點長,垂下來的時候能蓋住半個手掌。

統一制式的衣服,看起來簡單又幹淨,裴檸本來就因為額前蓬松的栗色碎發顯小,現在更是走進大學校園也毫無違和,還是受歡迎的優秀學生那一款。

“會不會有一點奇怪。”裴檸扯了扯幾乎到胯骨的下擺。

這不是他第一次穿傅沉延的衣服,但是比起在臨海客棧裏那套普通的換洗襯衫,校服重要特殊一點。尤其在剛剛看到過傅沉延的房間以後,穿着他的校服,仿佛也參與進了他的學生時代一樣。

“不會。”傅沉延視線在他腰上停留了一會,說。

裴檸将換下來的髒衣服裝好,兩人出來沒幾步,管家就上了樓,提醒他們晚飯已經好了。

四個人坐下來以後,傅競山才姍姍來遲。

裴檸結婚時就曾經查過傅家相關的消息,但真正見到傅家上一代的掌權者,還是第一次。

傅競山釣魚時不戴眼鏡,沒了遮擋,那張臉上的威嚴愈重。

他将釣竿交到管家手裏,坐下時依舊端着架子。

“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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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您好,我叫裴檸。”

傅競山:“家裏是做什麽的?”

裴檸不想在這裏提裴家那一大攤糟心事,于是只說:“做點生意。”

傅競山:“那你呢?”

他一連抛了四五個問題,不過裴檸都認真答了,他還穿着傅沉延的校服,乖得像個中學生。

傅競山板着一張臉:“嫁進傅家來,卻沒有相應的身份,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這回不等裴檸開口,溫紫竹先說道:“是嗎?我倒覺得小檸不錯,給我當兒媳正好。”

她神色清清淡淡,像只是開個玩笑,語氣又帶着點認真。

傅競山看她一眼,當即沒了聲響。

随後,溫紫竹不再多說,而是端着葡萄酒,微笑着看向傅沉延,“沉延,先祝你生日快樂。也是結婚的人了,你和小檸婚禮還沒辦吧,想什麽時候都好,你們自己定。”

傅沉延拿杯子和她隔空碰了一下,淡道:“謝謝媽。”

在她之後,傅昀澤也撇着嘴祝弟弟生日快樂。又輪到傅競山,他遲遲不開口,好一會兒,才緩緩道。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你年紀不小了,好自為之。”

傅競山坐在主位,帶着上位者的氣息環視一圈,掠過裴檸時稍作停頓,從鼻子裏頗為輕蔑的哼出了一聲。

這一聲不輕,在場幾人頓時面色都有些微妙。

傅沉延放下酒杯,态度不卑不亢:“我在盛華的每一個決定都經過思考,跟您說的每一句話也是。”

後半句意有所指,瞬間令傅競山想起幾個月以前,屬于父子二人的那次對抗。

傅沉延走之前扔下的那句話太過誅心,他臉色登時難看了起來。

沒有人打圓場,安靜了片刻,溫紫竹才重新開口,然而出乎意料,她并非對着傅競山,而是向着裴檸。

“不好意思啊小檸,沉延事先沒跟我們說,不知道有沒有你愛吃的。你先嘗嘗看合不合口,要是吃不慣,我讓他們再給你添幾道菜。”

裴檸有點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沒關系,我不挑食的。”

“也沒得挑了。”傅昀澤捏着叉子給他指,“這幾道食材是空運來的,限克數,我都很少能吃到。”

說話間,傅沉延已經将牛排切成小塊,換給了裴檸。

他動作和表情都十分自然,好像這就是正常吃飯的一步。

盤子底部和桌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另外三人的眼神不約而同集中過來,好像看到了什麽奇觀。

傅昀澤笑了下,湊近了小聲對裴檸說:“你看到爸了麽?傅沉延吃飯就是年輕版的他,拉着臉一句話也不說,哪像現在,啧。”

傅競山也在切盤子裏的牛排,已經切好了一大半,碼得整整齊齊,他不經意似的,朝溫紫竹的方向看去。

然而溫紫竹眼都不擡,從邊緣切了一小塊便放入口中。

見狀,傅競山握刀的手頓了下,就這麽不上不下看了一會,才掩飾似的,低下頭吃自己的。

裴檸将兩人的互動收入眼底,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出些不對來,現在越發明顯了。

不過這裏顯然不是提問的好時機,他只好默默壓回心底。

傅家的禮儀都很好,開始用餐以後就沒有人再開口說話,連刀叉碰撞的聲音都很小。

裴檸吃相也很好,這些年被工作搞得時間一再壓縮,但也只是進食速度加快,舉止依然斯文,不會誇張地狼吞虎咽。

自從溫紫竹發話以後,傅競山便收斂了起來,變成幹脆不往裴傅二人的方向看,權當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傅沉延都不在乎他的喜歡與否,裴檸就更無所謂了。

飯後,傅競山說有公司的事,将傅沉延叫去了樓上。裴檸則獨自沿着門外的碎石小徑,去花園裏散步消食。

他記得陳姨說過,傅沉延的母親喜歡侍弄花花草草,這邊曾經是有一座花房的,不過裴檸轉了半天也沒見到。

後來他走累了,幹脆坐到湖心亭外的長廊裏,看着水面發呆。

“小檸在這裏啊。”

身後傳來聲音,是溫紫竹走了過來。

裴檸叫了一聲:“伯母。”

溫紫竹的發髻不知何時散開了,長長的波浪卷披散開,落到臉頰周圍,月光下更顯楚楚動人。

“想什麽呢?”

裴檸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我其實是想找花房的。”

溫紫竹聞言,表情變得有點驚訝。

裴檸便将自己在家裏裝花房的事告訴了對方,随後有點不好意思,“聽陳姨說,您從前喜歡這些,以為能看到呢。”

溫紫竹忍不住追問:“沉延呢,是你們兩人一起嗎?”

當然不是,他和傅沉延甚至還鬧了一陣別扭。

裴檸只說結果:“基本上是我,但設計團隊是他請的。”

“這裏從前是有一座花房來着,應該就在那邊。”

溫紫竹輕聲,“不過後來沒了,被燒掉了。”

裴檸一怔。

“說來話長,也有我的責任。”溫紫竹像是陷入某種回憶,神情有些憂傷。

“他應該提過吧?我和傅競山,只是法律關系一直沒變,但實際上,很久以前就分居了。”

裴檸心念微動。

傅沉延只說過母親帶着他哥哥住在國外,當時自己只關注哥哥,現在才發覺父母間似乎也不同尋常。

再聯想到剛才吃飯時的情景,也不覺得意外了。

溫紫竹緩緩說:“沉延估計是不會說的,那孩子像他父親,要強得不行。”

傅競山在生意場上習慣了永遠春風得意,因而婚姻失敗對他來說稱得上巨大打擊。雖然在兩家協商下沒有離婚,但生出這種念頭,這場婚姻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就在确定分居不久後,溫紫竹發現自己懷孕了,甚至月份還不小。

傅競山重新投身于事業,對此只讓身邊的助理送了些補品,溫紫竹獨自照顧不滿兩歲傅昀澤,對未出生的孩子數次想要打掉,最後被溫家人勸說才留了下來。

整整半年多,傅競山的不聞不問磨光了溫紫竹最後的期待。傅沉延出生尚不足月,她就把孩子放回傅家,自己帶着傅昀澤離開了。

“自那之後,一直到他六歲,我才回來。”

迎着夜風,溫紫竹吸了口氣,用手輕輕捂了下臉。

時間已經将傷口撫平大半,溫紫竹遠離的不僅是傅競山,還有自己的家人。思念之情愈重,她便決定回來一段時間。

六歲的男孩穿着小號定制西裝,坐在椅子上,腳将将夠到地面,就已經跟着家庭教師學習中學的課程了。

窗外有孩子在瘋跑,玩鬧的笑聲傳過來,明明是好動坐不住的年紀,他卻對一切都沒有反應,冷得像櫥窗裏的人偶。

溫紫竹帶回來的禮物只得到了公式化的道謝,直到聽說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母親,男孩才終于有了點反應。

他擡起頭,視線落在她身上,停滞了一瞬,然後說“哦”。

溫紫竹在臨景山莊住了一陣子,想盡一切辦法修補他們之間的關系。

傅沉延畢竟年紀還小,溫紫竹生得美貌,又溫柔耐心,和嚴厲刻板的父親、小心謹慎的傭人們都不一樣。

她給他買玩具,給他講故事,記得住他喜歡吃什麽點心,還會一張又一張畫各種各樣的他。

沒多久,傅沉延徹底接納了她。

溫紫竹閑來無事,開始打理院子裏的花房,這間花房還是她結婚時設計的,前些年一直是由保姆幫忙。溫紫竹喜歡将花房裏大半地方都載滿植物,各種顏色挨挨擠擠,和畫布上的色彩一樣。

她坐在裏面喝茶曬太陽,裙擺被吹得飄起來,一擡頭就能瞄到從窗戶裏偷看自己的男孩。

傅昀澤在國外辦了入學手續。于是沒多久,溫紫竹就又要離開了。臨走前,她和傅競山談了很久,認為傅沉延應該有正常的學習環境。

說到這裏,溫紫竹停頓了一下。

“我其實猶豫過的,但傅競山想要人繼承公司,我不想和他牽扯,就放棄了。”她嘆了口氣,“我應該把沉延也帶走的。”

她語氣的悔意太重,讓裴檸忍住不眼皮跳了跳。

傅昀澤經過溫紫竹的精心培養,很小就已經在藝術方面嶄露頭角。他在開放熱情的環境下長大,筆下的色彩明亮溫暖,人也活潑又浪漫,是學校裏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

太受追捧,他的社交活動很豐富。然而每次回家晚了,都會變魔術似的拿出一束小玫瑰,十幾歲的少年優雅又風度翩翩,彈着從白人鄰居那借來的吉他哄她開心。

随着傅昀澤一天天長大,溫紫竹想起另一個孩子的次數也逐漸增加,傅昀澤的表現總讓她時不時産生幻想。雖然傅沉延小的時候很冷淡,但長大以後,說不定也會思念母親,想要陪着她了呢。

溫紫竹永遠也忘不了,她第二次回來的那天。

堰江剛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飛機落地的時間比預期晚。

她還在路上,遠遠就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

初冬的夜裏,梧桐的葉子已經掉光,枝條被寒風吹得漱漱作響,凍得溫紫竹一下車便打了個噴嚏。

比起上次見時,少年傅沉延高出了許多,像一根竄起來的竹。他就那麽站在門口的臺階下方,半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你怎麽在這?”寒意漫上來,溫紫竹聲音發顫。

少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有沒有認出她來。

“在反省。”

“什麽?”

“盛華第三季報周轉資金預測,我有一處算錯了,在反省。”他說。

離得進了,溫紫竹才注意到,傅沉延只穿了件襯衫,衣服被打透,黏濕的布料刑具一般整個貼在身上,脊背的肌肉輪廓都能透出來,冷風吹過,遍體生寒。再往上,頭發也是半濕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唇也隐隐發青。

方才下那場雨的時候,他一直站在外面。

溫紫竹覺得荒謬,當即推開門沖了進去,卻被告知傅競山去參加一場商界的論壇會,一小時前就已經走了。

溫紫竹氣得渾身發抖,行李都顧不上拆,手忙腳亂地讓人将浴缸放好熱水,又跑到廚房吩咐人給他熬姜湯。

她推開門,想将傅沉延帶進來,要去抓他手腕的一瞬間,卻被他不着痕跡地躲過了。

“沉延。”溫紫竹扶着門框,軟聲喚他,“我是媽媽呀。小時候還陪着你玩過,還記得嗎?喏,就在那邊…”

她聲音突兀的停下來,因為玻璃花房已經消失了,變成了一片空地。

“我知道。”就在這時,傅沉延開口。

正是少年人身高拔節的時候,又因為長得太快,骨架還不是正常男人的尺寸,肩膀很薄,又因為穿着少,在燈下顯得分外瘦削。他五官濃而冷峤,已經隐隐透出骨相帶的銳氣和鋒利。

在溫紫竹充滿希冀的目光下,傅沉延只是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不同于年幼時帶着茫然的懵懂,而是純粹的,沒有感情也沒有溫度的眼神。

“讓一讓。”他說。

作者有話說:

——試圖寫小劇場——

幼崽檸檸:“呀!有哥哥在學習。”(探頭探腦)

幼崽傅總:“……”(不搭理,過一會悄悄湊過去)

少年版檸檸:“唔,哥哥沒打傘,冷不冷呀?”(軟乎乎湊過來)

少年版傅總:“……”(很高冷,但撈進懷裏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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